【艾黎兰·长决】
延展大陆南下的寒流与北上的暖流在艾黎兰交汇,带来了持续数日的降水。
桥鼎塔的塔尖隐没在翻滚的云海中,几只不知名的多翅大鸟躲避在根藤间啄食着自己的羽毛。
地宫内凡使暝言正在接受弋流司的询问。
“元虫被消灭了吗?”
“禀弋流司,最后一波进犯长决的元虫已被歼灭在城北地带,五位栖身正在回来的路上。”暝言回答道。
“没想到这次附身竟然失败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小人不知,还望弋流司明示。”
“我费尽千年桥力打破次元之壁,召唤而来的祭品本应有两位。”
暝言突然抬起头,一脸惊恐地问道:“两位?”
“是的,昨晚在附身之际我才有所察觉。”
“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应该在穿越次元之壁时,遗落在了延展大陆上。”
“是不是应该将吾王召唤于此,询问其具体情况?”
“不用了,我已下令第三栖徒,第四栖徒分别潜入埃尔路、欧里亚克打探消息。此事万不可告知熙禾,以免走漏风声。”
“遵命。”
大雨洗刷着艾黎兰的每一处角落,街道石板的缝隙间流淌着涓涓细流,巨大的荆棘城墙被染成墨绿,那锋利的刺尖从任何角度看都有一种迫人的油腻光泽。
城北大门门口聚集着数以万计的臣民,他们撑着大芭叶做成的雨伞,在雨幕总搜寻着、等待着五位新生战士的归来。
雨越下越大,熙禾的视线已被完全遮挡。
虽然侍女为她撑起一把硕大的,用上等防水布料做成的雨伞,但砸落在地面上的雨滴依旧持续不断地溅湿她脚下那双白鹿皮短靴。
逼近了,几股巨大的桥力正在向熙禾袭来。
除了几位上位栖徒,她从未感受到如此巨大而又诡异的力量。这几股力量异常的空虚,除了略有起伏的杀戮欲望,在也感受不到其它。
它既庞大,又不完整,像是丢失了什么……
一位、两位、三位。。。。。。合计四位人影出现在雨幕中,又过了片刻,等待的人群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身形。
四人身披一件纯黑色的斗篷,内衬漆黑的铁甲,手提一把漆黑的利剑,踏着泥泞向前缓慢走来。
突然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迎声,臣民们高喊着英雄们的名字——第七栖徒。
但他们眼前所见的这四只黑色幽灵并不是他们口中的“英雄”,只是一幅幅储存了强大桥力的容器,没有灵魂的傀儡。
四位栖身迈着僵硬的步伐,裹挟着死气一步步向人群走来。
他们双眼不仅漆黑,而且像黑洞般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生气与光线;他们分明有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少年俊容,表情却如同用冰刀雕刻出的那般寒冷、无情。
欢呼的人群瞬间安静了,雨声重回每个人的耳中,只不过这雨声比刚才还有沉重和响亮。
大家纷纷为四位栖身让出道路,他们此刻心怀的不是感激和憧憬,而是无尽的恐惧。
熙禾在一旁紧盯着四位栖身,她依旧是那么高贵,依旧是如此的美丽高雅,只不过她那狐疑的目光实在是有违帝王的身份。
某个一纵即逝的瞬间,熙禾看到走在最后的那位栖身微微抬起头,而后又立马低下了头……
“哼,他来了。”同样奉命在城外等候的艾黎兰第五栖徒赫连努希嘴角忽然扬起一个不屑的笑容,他的双眸向雨幕投去最力所能及的尊贵和冷傲,还以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一缕精纯的桥力率先从远方的森林深处传出,这缕桥力只是个引子,在它从所有人身边快速掠过后,紧随而来的是汹涌而来、变化莫测的巨大桥力。
这股桥力太特殊了,上到拥有强大桥力的国王和栖徒,下到桥力弱小的桥术师和猎人;无论是身份显赫的贵族王臣,还是出身低微的长决民众,人人都仿佛能感受到,听到,看到一位若隐若现的,行走在黑暗与光明间隙中的骑士。
正当大家迷失在这股虚幻缥缈的桥力中时,他们等待已久的英雄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跟前,这位与先前栖身有着如出一辙的面容和躯体的新生体、艾黎兰的英雄、宿域的少年,正是陆焱。
他缓缓向熙禾走来,他与栖身一样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背着一把熠熠生光的黑剑。
有所不同的是他的斗篷上布满了暗灰色的图腾,里面是一件蓝黑相间的中长布甲。
陆焱身上所散发的强大桥力震撼着在场的所有人,连他身边的雨幕都被其强大的桥力所弯曲。
他停下脚步,将那只最为强悍的领头元虫的头颅丢在熙禾脚下。
“吾王,任务完成了。”他冷冷地说道。
“恭喜你旗开得胜,凯旋归来,艾黎兰第七栖徒陆焱。”熙禾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熙禾也想要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眼前这位强大无比的战士早已不是昨日那位胆怯的少年,他那黯淡的眼神里所散发的只有痛苦、悲伤和绝望。
熙禾比任何人都清楚陆焱昨晚所经历的折磨,那种一想起来就让人浑身如火焰灼烧般的痛苦,她也经历过。
不仅如此,弋流司为了节省桥力,将数千栖身的制作活生生的减少至五位。
将本应分配在数千栖身上的桥力中的绝大部分,全部注入陆焱体内。
昨晚庞大的桥力一次又一次撕扯着陆焱新生的躯体,毁灭与重生一遍又一遍在他身上轮演。
弋流司那肮脏,黑暗的灵魂也曾在陆焱体内短驻。
虽然失败了,可就是那么仅仅一瞬间就让陆焱体会到了世间最让人崩溃、绝望、痛不欲生的经历。
“吾王,弋流司有令,请你和我一道前往桥鼎塔。”陆焱在熙禾耳边轻声说道。
“恩。”熙禾点点头,转身跟随陆焱进入长决城。
赫连努希和暝言见状急忙跟了上来,陆焱停下脚步扭头说道:“滚远点!”
原本飞扬跋扈的赫连努希和万人之上的暝言,无一不被陆焱强大的桥力和凛冽的杀气所震慑。
他们甚至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呆呆的站在雨中。
陆焱和熙禾并肩想桥鼎塔走去,此时雨水早已不能接触到陆焱的身体,只能绕道而行。
“吾王,你为何要骗我。”陆焱冷冷的问道。
熙禾低下头没有作答,陆焱继续说:“我听到了,听到了我那饱经摧残的灵魂和宿体的呼喊。”
“呼喊?”熙禾停下脚步,不解地问。
此时昏暗的天空被一道闪电点亮,伴随着轰鸣的雷声熙禾听到陆焱嘴中最骇人的话语:“恶魔想要逃离监牢,可这世上已没有能容纳他那肮脏灵魂的容器。”
陆焱抬头注视着远方的高塔,一阵狂风垂落了他斗篷上的衣帽。
在闪电的照耀下,陆焱的侧脸已失去了少年的稚嫩,他的瞳孔中反射的银光犹如一把把利刃。
突然,一滴雨水不知何原因穿越了桥力的屏障,低落在他的脸上,犹如一滴泪水。
或许陆焱此刻想哭,或许他还不能接受这一切,但他的眼泪是无法从这双桥力汇聚的双眼流出的。
“吾王告诉我,宿体会消失。不,他还在,那只恶魔无法占有他,他正在等待着我。”陆焱沉重而又缓慢地抬起手臂,向桥鼎塔伸出手,“这副躯体不属于我,我没有灵魂。”
“不,你应该高兴!你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你成为了英雄,艾黎兰的英雄,延展大陆的英雄!”
“我没有心!我的心是空的,它还在我原来的身体里,它还在恶魔摧残。我的宿体每经受一次折磨,我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陆焱转身抓住熙禾的肩膀咆哮着:“吾王,你能体会这种痛苦吗!把灵魂一点点排挤出去,那种比揭去皮肤还要锥心的折磨!”
“抱歉。”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让我生不如死!”
“我也经历过同样的折磨,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不,吾王你不明白。你没有触摸过恶魔那让人做呕的灵魂,你没有,你没有!”陆焱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跪倒在了熙禾面前。
熙禾望着眼前痛苦不堪的陆焱,心中那段刻意被隐藏,却没有被抹灭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看着陆焱,她又想起了宿域的他。
但熙禾已不是当年那位生活在宿域中的美丽少女,她现在是艾黎兰的国王,她只能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陆焱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安慰。
“弋流司到底是什么东西?”陆焱恢复了平静,他起身说道,“他想要把我的灵魂完全排挤出去,他想要占有我的宿体。”
“正如你所言他是恶魔,是怪物,他想从封印中解脱。不过他失败了,他不知道祭品有两人,要将两位宿体合二为一才能经受他黑暗灵魂的腐蚀。”
“另一位是启宏,我的朋友。”
“恩,没错。”
“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
“吾王知道,你把他藏起来了。”陆焱的头脑异常冷静,思绪也格外的理顺。
熙禾稍微顾盼了一下四周,然后低声道:“如果我知道,那弋流司就会知道,你明白了吧。”
陆焱飘渺无神的视线在熙禾的犹如蓝宝石剔透的双眸中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她的眼睛仿佛一道透明的高墙,里面囚禁着的东西有属于她的,但更多的是其它人的秘密。
陆焱不再说话,他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熙禾与弋流司一样危险,一样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