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春,在纽约华美协进社讲演时,一位美国青年问我:“为什么中国人的凝聚力那么强?”
我戏答曰:“第一,我们都吃中餐;第二,我们都讲中文,用汉字。”
关于中餐,这里不打算进行多少讨论。中国人之爱中餐是毋庸置疑的。每次出国讲学呆得时间长了,就常有等回国好好解馋的期盼出现。只是有少数同胞想当然地判定世上只有中餐好,而西餐云云,不过汉堡包肯德基之属,那就大谬不然了。西餐是很明快的,几大块,本色本香本味,用料十分讲究,又注意营养搭配,特别是它的鲜菜、奶制品和甜食,往往比中餐还丰富,它的制作方法较少烹炒,油含量也少,执炊时不那么乌烟瘴气,自有其可取处。我在意大利就发现那里面条的品种与口味实在值得中餐学习。这方面自我封闭,夜郎自大,是不可以的。
中文汉字,确是人类一绝。特别是汉字,形声义俱全,其信息量远远大于拼音文字。汉语又整齐灵动,特别适宜于表达一种微妙的、诗意的情感。中文有着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一些普通的字词,往往联系着久远的文化底蕴:例如“中华”“神州”“大地”“海内”“天涯”“劬劳”“芳草”“眷眷”“依依”……都够使受到过中华文化教育的人,浮想联翩,心潮难已,这是从翻译稿读中国文学作品的人所无法体会的。
最最能体现中文汉字的这些特点的首推中国的古典诗词,它的整齐、平仄、音韵、对偶、用典,都十分的美好简练易读易记。一个中国孩子,甚至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已经可能背诵下来许多古典诗词了。过年时吟“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雨时吟“清明时节雨纷纷”;中秋时吟“明月几时有”;送别时吟“劝君更进一杯酒”;喜悦时吟“漫卷诗书喜欲狂”;慷慨时吟“大江东去”;疲倦时吟“春眠不觉晓”;激越时吟“凭栏处潇潇雨歇”……古典诗词已经规定了铸就了中国人的心理结构和表达方式。
中国古典诗词盛行的年代人们没有知识产权观念,诗词是唱和酬酢的一种手段,诗词是一种大的民族文化之树上的花叶枝干,做诗就是继承和发展我们的祖先创立的这株文化之树。所以,第一,做诗的人首要是熟读范作,要能够与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树沟通关连;第二,语言、典故的选择上,要有创造性也要有继承性,有的甚至达到了无一字无来历、无一句无出处的地步,这是有些过分了,但这与诗词的这一功能有关,不好全然不顾;第三,做诗是一种社会交流方式,诗句可以互相引用,唱和,化用,翻用等,乃至于可以搞集句,可以通过形式上的整齐美,把不同的人的不同诗作重组重构,这比起西方现代派的重构尝试,要早上千年。
我曾经对文字改革抱十分激进的态度,现在,人们渐渐明白汉字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废除的了。以我国古典诗词为例,全部改成拼音文字以后,还能设想原汁原味的诗词的存在么?
所以,近年来古典文学作品特别是诗词朗诵的成功与吟诵活动的普及,令我特别欢欣鼓舞。祝这些活动取得更大的开展。
这也是一个原因,当我看到一些显然连《唐诗三百首》都没有吟读背诵过的朋友写所谓的旧体诗,结果写得吗也不是的时候,我感到了由衷的痛苦,要写旧体诗,还是先多读读吧,你会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