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抓药"也自有个来由,源于药王孙思邈,因他经常外出行医采药,身边总是离不了药去。这药带得多了,麻烦事也就来了,因药性各不相同,是不能混杂的一起的。于是药王就以一块大布做了一种围身,围身上缝制了许多的小口袋,这样,每个小布口袋里就可以装入一种药物了,不至于弄混了去。遇到病人,诊脉开方,按方索药,从小布口袋里一一抓捏出来组成一剂,甚为方便。当然了,这种"布袋医"也是权宜之计而已,药物过多,一件围身,不能将所有的药都尽行装进去,只装有平日里常用的就是了。后人被此"布袋药房"启发,发明了药柜、药橱,设了众多格子,里面各安小抽屉,将药物分门别类装入,在抽屉外标记药名,便于寻找,利于抓药。
数月后,从部分病人反映的治疗效果来看,杨开不由得对王成顺所开出的方药产生了迷惑。有些病症若是换了自己来处以方药,当会比王成顺的方子不同的,也可能会有着不同的效果。
并且那王成顺、王民叔侄二人,在某些病症上,似乎有着自家秘方,有时候配制方药,叔侄二人竟然背着杨开和李千。倒是不想令这二个弟子学得太快了去。
杨开天性纯真,以为拜师学艺就是这般过程,也自不以为意。主要自己也能从王成顺叔侄所谓的保密秘方上能看出个一二来。不过时间久了,也对那叔侄二人产生出想法来。尤其是对王成顺的治疗效果上,开始产生了怀疑。因为他认为,如果变换了方药,再行治疗那些效果不明显的病症,一定会有新的效果的。
但是由师父主诊,自家虽有想法,却也不便说出。认为师父,毕竟是有经验的师父。就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师父也未必能认同的。便是那些病家,又有谁能相信一个小孩子来,将自家性命托付给你。这一阶段,杨开好是迷惑。回去说母亲林芳听,林芳告诉杨开,暂时还是以看为主,不可轻言。因为师父王成顺毕竟在莒县城里行医几十年了,属于那种老资格的。他的诊治方法或许有着它的道理,虽然效果不是那么的明显。杨开依着母亲的主意,只好仍旧站在王成顺的旁边呆看。
如此过了半年,杨开的恭敬,已是博得了王成顺的好感。尤其是发生的几件事更令王成顺对杨开刮目相看。
一次王成顺诊治一名胸满恶食,呕吐腹痛的病人。是那内食生冷所致的脾胃阳气受损,痰湿阻滞,气血失和之症。症合五积散,化汤剂用。其方计十五味药,王成顺写出了十四味,剩下的一味怎么也是记不起来了,坐在那里不免有些尴尬。他用成方用得惯了,舍不得少了一味药去。
杨开旁边瞧得明白,于是朝药房内的王民喊道:"师兄,干姜药橱里还有吗?若是没有,师父这边也就不用了。"
王民应道:"还有一点,仅够抓一张方子的。"
王成顺听了,立时恍悟,五积散中自己想不起来的那味药就是干姜。知道杨开用意,不由赞赏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写在了方子上。杨开虽是问王民,却是在提醒王成顺,尤其是顾着王成顺的面子,又解了他犹豫不决的尴尬场面。
王成顺对杨开能将经方熟悉到这种程度,佩服之余,也自知此子日后医道上的修为不可限量,于是也慢慢的放开原来的术不传外人的心理,将自己的临床心得一一告诉杨开。尤其是在诊法上,认真地给予指导。令李千也有机会站在旁边学习了。
一天,杨文来接杨开回家。王成顺便对杨文说道:"杨先生,令郎医学造就已非同一般,王某的本事怕是教不来他。"
杨文笑道:"王先生过奖了,一个小孩子能学到哪里去。跟随先生得些实际经验就是了。"
王成顺听了,这才明白,感情人家送子来拜自己为师,无非就是得个实践的机会罢了。权且过度一下。日后必是要再行拜一个名家去学习。心中感慨,对杨开又自看顾了些。也是杨开真正地折服了他。
这个时候,李千已是明了了人身的经络穴位,只是还不甚熟悉针法,因为他没有实践的机会。便是王成顺也只是偶尔施下针术而已,并不以针灸为主的,令李千失去了诸多的机会。好在有杨开借于的针灸书籍来看,只好先从理论上充实自己了。
李千还是忍不住寻了一根王成顺废弃的铁针,晚上回到家里扎在自己身上来练习,以来体会针刺入人体时的感觉。但是李千在身体上扎出了血水来,也未能得其要领。针灸书上虽是说得明白,可是一旦真正的施起针来,就是两回事了。好在李千主要的还是熟悉点刺穴位的准确,先从自家身上练习是了。
杨开有时从家里带了些吃食与李千同用,令李千尤是感激。杨开闲时也帮着李千晾晒药物,做些活计,二人的友谊愈加深厚。杨开见李千醉心于针术,且在这方面研究得比自己还专心,经脉穴位的熟悉程度也比自己要强,也自为他感到高兴。想起家中曾有父亲请了木匠制作的一尊针灸木人,闲着无用,于是想送给李千,可是再行寻找时,已是不见了。问过母亲,也说不知。于是作罢。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杨开此时对诊法多已熟悉,诸般病脉也见识了不少,尚缺的是辨证论治的火候。一个医学的大基础已是打好了。
这日午间,王成顺叔侄俩人赴宴去了,留下了杨开、李开二人看守安顺堂。二人便坐在那里说话。
闲聊了一会,李千认真地说道:"师父曾言:海内称针法者曰归安凌氏!那凌氏针法天下第一,我既然要专究针法,舍凌氏别无二家!"
杨开闻之讶道:"师兄可是打算要离开这里吗?"
李千叹息道:"不错!爹娘和叔叔费尽了力气将我送进这安顺堂来,指望我学成个吃饭的本事。可是师弟也看到了,师父谨慎得很,不甚情愿将他那医病的本事尽数传授于我们,再耗上个十年八年的也未必能学到些什么。况且师父在针法上也还称不上好手,再于他那里习不到什么了。不如竟自拜了那凌云去。今天就走。"
杨开听了,点头道:"也好,师兄既专注于针法,当拜习名家才行。师父在针法上也是偶用取效,治病多在药上。再于这里久呆无益,去了也罢。你且候我一日,我于娘那里讨些盘缠与你。"
李千闻之,忙拒绝道:"师弟的心意我领了,我……我自有法子寻到那凌家的。"说到这里,李千不由低了头去。家中清贫,其父母自无法为他备上路上的盘缠。
杨开道:"此去浙江路途遥远,师兄即便走到凌家,也要备下拜师之礼,否则凌家不收你,岂不空走一回。你我师兄弟,勿要客气,算我借于你的罢,待你日后有了再还我不迟。"
李千听了,感激之余,也只好无奈地点头应了。二人约好明天早上城外的路口处见。
等到王成顺回来,李行便向其辞别,并说明了游走归安,寻那凌云拜师学习针法的事。王成顺对李千的去留本不在意,只是听说李千要去拜那凌云为师,意外之余,自是呈现出了一种不屑来,认为那是痴心妄想的事。冷笑了几声道:"随你的便罢。我这安顺堂真是容不下你呢!"
李千红着脸施礼退下。杨开一边摇头不已,也自不好说什么。一个人送李千出了安顺堂,二人相望无语,点头别去。
杨开晚上回到家里,对林芳道:"娘,可否借我几两银子来用。"
林芳听了,不由一怔,讶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去?"
杨开道:"李千要去浙江拜师专习针法。娘知道的,他家自无盘缠与他来用,我们且借于他罢。也是师父不甚待见他,早晚要走的。李千专究针术,这一点上,孩儿都不及他的。"
林芳听了,笑了笑道:"你倒是仗义!这可不是几钱银子的事,而是几两银子,你爹爹一个月的工钱呢!"
杨开道:"娘说过,济人之难,也如治人疾病一般。如何舍不得这几两银子去。"
林芳摇头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况且年节的孝敬你那师父也要花费不少,娘又能哪里为你寻这几两银子去。"
"娘!那就请你去六舅的柜上借些罢!我日后还他。"杨开忙出主意道。
林芳听了,不由笑道:"你以为六舅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还要日后来还他。舅舅可是稀罕你那几两银子。"
杨开又自央求道:"娘!我们就帮李千一次罢。他不带些银子上路,是不容易走到浙江的。你这几两银子说不定能成就日后的一个针法上的高手来。也是济世救人之一举。"
林芳被央不过,只好点头道:"好了好了!娘应了你就是。好在娘还有三两银子的私房钱,都与了你便是。也是娘看那个李千还是个好学的孩子,又和你相处得来,你既愿意帮朋友这个忙,那就助他一次好了。"
杨开听了大喜道:"谢谢娘!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林芳笑道:"只要你开心就好!"随又眉头一皱道:"你那师父如何就留不住一个李千呢?何苦另要拜师学艺去?"
杨开不想在娘面前说师父的闲话,于是道:"李千独喜针法,自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而师父在针上不甚精的,故尔李千想寻了高明的师父去。"
林芳听了,点头道:"看不出这个李千倒还有些见地!医道中术法千万,独成一技也是不易。古人谓:针一,灸二,药三。他若是能拜得名师,成就针法,自是他的造化!"
李千回到家里,将自己欲出游拜师的事与父母说了。李母是个没主意的,坐在一边抹着眼泪。那李生则是骂道:"这个师父还没学明白,就要另拜了师去。真是狂妄,不知个天高地厚,家中是指望不上你了。我没得盘缠与你,要去,自己想法子走去是了。莫要与你那个清高却不争气的叔叔一般,年轻时到处游学,花光了家里银子,胡乱写了些当不成饭吃的文章,到老一事无成。记着,混不成个模样,也就不要再回来了,省得与你的爹娘争碗里的那口馊饭吃,就当李家没你这个儿。"
李千遭到父亲的一番训斥,耐着性子听了,只是不语。心里不知苦了几回。
那李秀才闻讯赶来,听说李千辞了安顺堂,自己要外出拜师学艺去,意外之余,也自感叹道:"你既有这个志向,出去见识一下世面也好。便是定根在安顺堂,日后也比那王成顺高出不了多少。家中不必掂记了,平日里我自会看顾你的爹娘。有所着落后,必要报个平安信来。"那秀才掂量了半晌,然后瞒着老婆,走了两处朋友,低声下气了一番,回来后私下里与了李千一两多银子。李千感慨一声,也自无奈地接了。
第二天一早,李千跪别了父母,带上一件仅有的换洗衣衫和那两册杨开送他的针灸书,揣着母亲昨晚为他烙的几张面饼,孤孤单单地来到了城外,等候杨开的到来。父亲李生气他,竟也不送。李千并不期望杨开能从家人那里讨要到几两银子来,而是想与杨开做最后的一别。
杨开从母亲那里讨到了三两银子,高高兴兴地到城外找到了李千,将银子与他。李千没想到杨开真的为他从家里要来了三两银子,一怔之下,感激万分。本是推却不受,杨开强与,李千犹豫再三,只好接了。
而后李千朝杨开鞠了一躬,真诚地说道:"师弟,感谢的话我不再说了,认识你这个朋友,我此生无憾!李千但有出头一日,必不相忘。"
杨开笑道:"哪里话来,只要师兄习得真正的针法,我便高兴不已了。"
"放心罢,我李千学不到真正的本事,绝不再踏入这莒县一步。师弟保重,就此别过。"李千说完,朝杨开一抱拳,忍着泪水,转身凄凄然走去。一个少年,开始了他前途未卜的拜师学艺之路。
杨开站在那里,目送李千远去,自是有些落漠。
李千的离去,自令杨开感觉到了一种失落。从此一人在安顺堂与王成顺叔侄俩实习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