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仲尼是工农兵学员出身,秦雄也跟他打过交道,觉得他为人还算谦和,水平怎么样不太清楚,但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大作见诸报端,断定他也不是龙子云所要找的什么高人。这一消息来得那么突然,而且是组织部即将下发的文件,一下子把秦雄击懵了。
这说明这一变故主要还是与龙子云有关,他激动得失去理智,从录音机里取出那个证据,气势汹汹地直奔宣传部部长办公室,毫无顾忌地质问道:“听说郑仲尼就要新任社长,他就是你找来的高人么?”
龙子云惊诧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有人敢如此冒犯一部之长尊威,好一会才正色道:“这是组织上的事嘛,是不是什么高人也不是由我个人说了算,更不会由你秦雄说了算。”
秦雄想这话或许是实话,说不定郑仲尼直接跟新任市委书记伍绵阳有什么关系,又道:“那至少是你这个部长点头的嘛,组织上的事我也不是不清楚。”
龙子云道:“是的,肯定是我要点头才行的,难道这有什么不妥吗?”说着又兀自在案头忙活起来。
秦雄道:“报社是个专业性很强的机构,你应该知道外行人领导一批文化人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他郑仲尼写过什么文章?他知道办报是什么一回事么?他能够把报纸办得更好么?”
龙子云抬起头冷笑一声,道:“你秦雄也太狂妄了吧?就你是个高人?就你懂得办报?伶南离了你就办不成报纸了吗?你要清醒地知道自己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有你在跟谁说话!”他生气地把手头的钢笔往桌上一扔,又道:“再说了,报纸办得好不好也不要你操心,这是市委的事。我只需要报纸不出错就行了,难道我们还能跟人家省报国家报或者《南方周末》相比不成?你秦雄也就那么一点点成绩嘛,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郑仲尼同志是一个有着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同志,理论功底很好,我相信他能够胜任这一职位,他能够为我们市委把好这个舆论的关口。你秦雄才几年党龄嘛,不要大放厥词嘛,对自己要有个清醒的认识。”
秦雄毫不示弱地道:“我秦雄怎么样,相信社会上自有公论,谁也休想把我的成绩抹杀!别人不懂新闻单位该怎样用人情有可原,你龙部长不懂就奇怪了!二十年党龄怎么样?理论功底好又怎么样?报社老总的文化理念怎样才是最重要的,文化功底才是最重要的。这样吧,我秦雄写一个反革命的句子发上去,看他郑仲尼这个老党员能不能够审得出来,能不能够为市委把好这个关?国内那么多新闻单位用了一些狗屁不懂的老党员作老总,闹出的笑话还少么?”
面对秦雄咄咄逼人的气势,龙子云态度有些软下来,道:“年轻人,不要太大火气嘛,你还是总编,也没谁撤你的职。社务和编务分开,这是迟早的事,你和社长都是正处级市管干部,平起平坐的嘛,编务的事还是你说了算。”
话虽这么说,但秦雄明白:社长和总编表面上是平起平坐,但实际上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国内很多报社都是这一现状,总编再牛,但社长掌管人财物,大事还是社长说了算,在编务方面总编也未必真的能够做主。他在鼻子里笑了笑,龙子云也看穿了他的心思,接着说:“我们只是派个经验丰富又稳沉的人帮你压压阵脚,你看报社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嘛,总编室主任跟一帮编辑记者为个名头争来争去,都请了些什么样的文人嘛。还有那个姓李的什么记者,都闹得人家上不成班了。还有安国心,人家为报社打拼了那么多年,还是班子成员,支委副书记,你就没有搞好民主嘛,闹得市领导都不得安宁了,领导艺术讲的是平衡,平衡就是为官之道,你应该懂嘛。”
秦雄打断他的话,道:“安国心和李红那些人是什么人?你们去调查一下,都是垃圾!搞改革哪里不得罪几个这样的人?领导艺术也有很重要的一条: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你们为什么不看看报社改革的结果怎么样?成绩是明摆着的嘛。”
龙子云脸色又忽然骤变,厉声道:“你有成绩,我不否认,但要看结果吗?我就给你看看,这些都是些什么样的结果?全是关于你的投诉信,十几封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重重地甩在桌面上,道:“看看,都投诉你什么问题呢?有生活作风,有经济腐败,有言论不端。”
秦雄对此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多问题,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封投诉信,脖子一甩,凛然道:“我是不是真有这些问题,恳请领导下来查查吧,我真金不怕火炼!”
龙子云收回文件袋,又和颜悦色道:“年轻人,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对嘛,要查下去,谁能保证没有个问题呢?当然,我这个人也不会见风就是雨,拣到封皮就是信。”
秦雄横下一条心,继续道:“我恳请你下来查清事实,不然我今后怎么说得清楚呢?”
他把手伸进手提袋,准备掏出那个有力的证据,但心头的理智忽然又战胜了偏执。他还清醒地估计到,这样做的后果会更严重。
龙子云再次被惹恼,厉声道:“要查,怎么不查呢?我不查你,纪委也可能要查。你以为你真是个圣人,真的查不出什么错误?你犯的错误还少吗?就不说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据我所知,你跟那个刘梦龙就给市委市政府惹过麻烦嘛,你请来的那个孔老头也没少发怪论,有些是舆论导向的政治错误啊!还有快报惹出的那两场官司,对党和政府的形象都是有损害的,这样下去很危险的,我都是从文革中走过来的,见的事情多了。还有,你在大学时代参加过什么活动,你自己清楚。年轻人,不要太偏急,也不要搞一言堂,要听得进群众的意见……”这一席话又扯出了这么多问题,秦雄真是有口难辩,知道继续的争论已没有任何意义,主动起身来,连连摇头叹气道:“龙部长,我已经无话可说了,随你们怎么处理我。”
龙子云叫住他,又扔过一个文件袋来,是前次送给他的那幅黎雄才的扇面画,说道:“谢谢你的好意,这个东西我用不着,你收回吧。”
龙子云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当面扇了他一记耳光。秦雄身体里的血直往上涌,终于把手伸进手提袋将那个录音磁带掏了出来,往龙子云眼前一扔,说道:“这里面装着安国心跟我的一段谈话,整个就是一场政治阴谋,你不妨听听吧,看是我秦雄这个总编当得不够称职,还是哪些人在背后捣鬼?”他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液,又阴沉地直瞪着龙子云道:“安国心在里面也谈到了你龙部长,这些事可能也是他乱咬的,我本人也不太相信会有这件事。我本不想拿出来,也并不想把它作为什么证据来搞什么人,只是希望它能够让你明白事情的真相。你查一下吧,我不怕。”虽然语气平静,却也杀气腾腾。
龙子云看着桌面上的磁带,一下子愣了。反应过来后,同样用杀气腾腾的眼光回敬他。
秦雄冷笑一声,出门去了。
秦雄决定破罐子破摔,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他自问自己这个领导当得问心无愧,心里并不怕查,因为他除了收过丁当那幅画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受贿行为,至于其他方面的问题更是荒诞可笑。倒是这个证据打出去,到底会有多大分量,想来龙子云应该掂量得到,知道他秦雄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虽然不一定能够改变眼下的局面,但相信龙子云会对调整班子的事三思而后行。
回到家,把画往地上一扔,倒床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