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下来,他首先面临的头号大事就是人事问题,一连几天他茶饭不思,更拒绝那些祝贺的宴请,就一门心思钻在这里面,时时地对着一张特大的《伶南日报社员工通讯录》发愣,最后,终于制定出“四个一批”的方案:提拔使用一批,压制镇压一批,安抚一批,引进一批。
首先考虑的是提拔使用一批,平时与他关系最好并有能力的人首先在他脑子中冒出来:郭文这次出力最大,早就考虑让他上总编室主任的位了,他才能全面,最有思想,最能出主意,虽然来的时间很短,但这个位置还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人;刘梦龙人品不错,业务过硬,做出来的东西在全市颇有影响,却委屈这么些年了,虽然脾气太坏,也应该让他出山了,就让他接替那个傲慢的范漠主任的位置吧,再说专题部以后的深度报道,只有像他这样有个性的人才才会不辱使命的;副刊部副主任区碧玉是个善良而又性格温和的女人,以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一直称老师的,最值得信任,做事又特别细心,最适合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现已休完产假,刚好来上班了,今后的人事问题还得靠她协助莜青操持才好;财务室副主任梁国花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也不拍他的马屁,但她为人极好,业务过硬,可以信得过,让她接替黄亚主任的位置最好,人事权由莜青和区碧玉两人合作完全可以掌控住了,财政大权也不能不抓到手,再说那个黄亚小姐是钟义的人。至于其他那些人,他就再也想不出提拔他们的理由来了,有的人倒还可以给予信任,如副刊部的袁宗太,文章不错,但老是酗酒误事;还有些跟自己共过事的记者如徐渭、罗小群,人品不错,但缺乏才情和领导能力;有几个能力和文章也还过得去,但不是太爱动钱的心思就是为人处世太滑头,或者是钟义的人。至于捞仔,虽然这次在江下村采访中也坚定地跟他站在了一条线上,很有干记者的热情,可是底子太差,在外四处吹嘘,是断然不可重用的。
再就是压制镇压一批。他首先想到的是两位领导都提到的安国心,这人活着也是太浪费国家的粮食了,以经济出事为由拿掉他没一点问题,且不用他操刀就行。范漠和黄亚是不用说的了,办公室副主任罗军跟钟义贴得最紧,适当的时候也应该拿掉,现在他这个位置还无关紧要;还有副刊部主任熊力也是钟义的人,文章虽然不咋的,可占着这个位置,靠着与国内报界中的同行交换发些豆腐块文章起家,竟然也出了几本文学集子,捞了些知名度,现在拿掉他有些困难,等他下次身体出个毛病什么的再说吧,看他那一副大烟鬼的模样,可能也熬不了几年了。广告部主任胡冬,早已是捞够油水的人了,阮社长虽然要自己尊重老同志,可从这次的话里听出来明显是不信任他的,再说他也是钟义那一派的,可这家伙老奸巨滑难以对付,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的事就列入明年的重点打击计划吧。
至于高小菊提到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倒真让他很为难了。他知道,此刻她最恨不得开掉的是那个“保姆”丁香,现任印务部主任,掌控着印刷厂的大权,自然是缺乏能力的,可她以前做保姆的东家就是阮社长,这人是万万不能动的,否则就是恩将仇报了;秦雄还听说他们还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他平时并没往这方面去想,而阮社长住院以来,她的一张脸愁云密布,看来他们一定是主仆情深的。高小菊提到的那个“二奶”即是新闻部副主任扬扬,她与张文成的婚外情侣关系已是个全社公开的秘密,她未婚先育,生的那个小女孩也还有些老张的遗传基因,这事是有些影响不好,但她一未与老张公开同居,二无违反计划生育,三无影响社会安定,对老张那个怪人多少还有些“消防栓”的作用,就不好去理她了,况且老张这人惹不起,这个时候还得多多讨好他才行。至于高小菊提到的“三陪女”也并非诬蔑,她就是广告部业务员石秀秀,以前确是在一家豪华夜总会做坐台“歌星”的,几次报庆活动她还在台上尽情一展歌喉,阿哥阿妹的确实唱得有水平也有深情,现在还是广告业务骨干,人长得还挺有气质,平时也写了些本报讯的,看来确有些天资聪颖,可她那近乎公开的职业经历对这样一个党报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秦雄不知她是怎么进来的,到底与上级有些什么地下关系也搞不清,把她列入清扫之列,秦雄是下了决心的。还有那个“垃圾婆”指的是发行中心副主任,确是在街头做劳动人民十多年后才翻身来报社作了主人的,发行中心主任鲁万方街头小贩的身份背景也同样比她光彩不到哪里去,由她做发行工作也不会影响到党的形象,可她编又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长的个超级肥婆,声音比男人还粗,平时除搞好本职工作之外,她老是到大楼里四处巡视,哪个地方稍有一点不洁或瑕疵她就大惊小怪地呼叫并予指责,为此没少跟社里那些清洁阿姨闹矛盾,实在是影响了安定团结,且她那副丑样四处走动有碍观瞻,而据说她是阮社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也不好把她扫地出门了,只是下次得好好教育教育她守本份些才行。高小菊提到的那个“招蜂惹蝶”的人即是副刊部真情主持胡玫,虽然秦雄同样对她反感,可因她业务出色,尤其是汽车周刊、旅游周刊创办之初,不少重头广告还是靠她这个肉弹轰炸开辟出来的,因此在社里谁也不敢小瞧她,尽管是有些影响“党的形象”,可这样的人对报社的经济创收还可以多作奉献。反复思量间,秦雄灵机一动:让她去广告部任个职务最适合不过了,一来可以在创收方面更加对外搞活,二来也给胡冬安个隐形炸弹在身边。
又联想起邬伟,原来也想过清除这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的,可因为上段时间发现“敌情”及时功莫大焉,如今不能不感念于他,还要坚定不移地把他留在胡冬的身边并大加鼓励,与胡玫共同对付他的上司,作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打一场以夷制夷的人民战争。时势变了,内部矛盾也在变,这个时候如毛主席所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他心里还是估计得差不多的。后来,看到副刊部编辑王远的名字,心想差点让他成了漏网之鱼。此人仗着有些小才,平时不太把权威放在眼里,跟外面的付洪、袁三维那些人打得火热,以前刊发那篇对伶南作家排位排挤四大才子的编辑就是他,迟早也要把他给镇压了,这人身上毛病很多,到时随便抓住一个开掉他就行了。最后,又留意到了新闻部编辑范辛,此人也是个钻到钱眼里的家伙,一心想往广告部副主任的位置上调动不成,竟冒充广告部的人把几个企业骗了一把,出事后又说通市委的一个领导出面保了他,现在没什么油水可捞了,还向几个区镇记者索贿发稿,因他一年前还混了个主任记者的职称,也在名片上玩起了“新闻部主任、记者”的文字游戏,想混淆视听,还真有不少人打电话来报社找“范主任”,虽然为讨好他请过客,但秦雄还是决定下次找机会将他清除掉。
第三是安抚一批。主要就是针对报社那些老同志,要稳住他们的心,多给点小恩小惠的东西和口头表扬就行,像发行部主任鲁万方、印务部副主任罗延长、网络公司主管雷文成、新闻部主任朱元成等,他们资历老,人也较本份,就不要考虑动他们了。尤其是老张,得好好安抚他,已考虑把专题部、副刊部的重任加给他,让他充分发挥余热,找回一点做专业报人时的感觉,或许他就不会再那么沉沦和偏激了。还有专题部那个大神经王亚夫,每隔半年就发一次病,把报社旁边小卖部那个小姑娘追得不敢在那里做生意了,也太丢老报人的脸,考虑让他提前内退吧,工资还不要少了他。
第四是引进一批,多引进几个年轻力壮,有都市报采编运营经验的高才,为下一步创办新报作准备。郭文那个同学孙歌,莜青已经给他发了接收函到单位去了,将来必可以独挡一面的;还有他以前在老家认识的一个文友莫少为,是个有些名气的作家,在单位混不下去了,几次来电求他,就考虑安放在副刊部,看以后能不能接替主任熊力的职务。
基本的主意拿定,就分别找郭文和区碧玉商量。其中一些已能定下来的人事,二人也同意他的方案,但他们也提出了一些更加周详的意见,又为他的“四个一批”理论总结和充实了另外三项内容:一是牵制一批,指对胡冬那样的人;二是用好用活一批,指对邬伟和胡玫那样的人;三是搁置一批,指对熊力、垃圾婆那样的人。于是,酝酿数日的人事改革方案就成了“七个一批”,搞得他夜里也睡不着,一闭眼,上述这些人的面孔还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拥有极大权力的辛苦,不过尽管这样,他的内心还是兴奋着的,就像吸鸦片一样,虽则有些味苦,但精神世界里那种“我想叫你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感觉,还是让他激奋得如阿Q闹革命那劲头似的。
想好之后,他去找莜青,郑重其事地提出了郭文、刘梦龙、区碧玉、梁国花、胡玫的提拔和范漠、黄亚降职为部门副主任以及清除安国心、石秀秀的打算,并提出向全国公开招聘人才的计划。莜青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提醒他安国心的问题最好由钟义来提,胡玫调广告部任职和开掉“歌星”石秀秀的事,也最好事先征询一下胡冬的意见。秦雄想,还是她想得周到,表示感谢,最后还要她在周末班子会上提出来,她也应承了。
他打电话把胡冬召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提出胡玫和石秀秀的问题,不想这个成天跟人打哈哈的家伙却让他吃了一第一个软钉子。胡冬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理由是胡玫名声不好,跟他也闹过矛盾,怕今后两人闹僵起来影响工作,再说现在广告部已有了一个副主任志高,能力不比胡玫差,没必要再增设副职。至于石秀秀,他说此人特殊,虽然浪得歌星之名,有辱报社名声,但并无真凭实据证明她的不光彩历史,且业务能力强,是市里一位领导介绍进来的,至于哪位领导他又不肯说。秦雄不好下死命令,也不好发作,铁青着脸看着胡冬走出门去,恨得牙痒痒的,心想着是不是市里也有哪位领导撑着他,让他这样有恃无恐,但迟早会收拾他的。
周末班子会上,秦雄首先提出了班子分工的调整:老张除分管原来的后勤和行政事务之外,再增加秦雄原来分管的专题、副刊二部的担子;钟义除不再分管财务之外,其他工作照旧;莜青的职责分工不变,秦雄负责全面工作并直接管理财务。三人表示没意见,但钟义的脸色有些变化。接着,莜青提出了由秦雄敲定的人事任免问题,只是搁下了胡玫和石秀秀的事。钟义脸色大变,很久才以商量的口吻说可不可以先把这些事放半年,观察观察当事人再说。秦雄当即表示不必拖延,并为自己找到了几条理由,还说出事先征得了阮社长和高小菊的支持,钟义便不再言语。莜青又抛出引进人才的计划,二人也默认了。最后提到安国心的问题,要钟义拿意见。钟义却一反常态,说他的问题现在还在继续清查,待下一步查明再处理不迟。秦雄深感意外,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会后,任免文件立即形成了初稿。按惯例,班子会决定了的人事问题可直接发文,并抄报宣传部就行了,但这些年高小菊总想插手报社中层安排的问题,阮社长每次都把文件的初稿交她先审阅,她有不认可或提出新人选的,大多数情况下阮社长表面上不跟她瓣,而班子形成的决定是照执行不误的,这也算阮社长为单位留下来的好传统,也可能是他们两人明争暗斗的主要导火线。秦雄想,阮社长那里已经对人事改革的事情表了态,涉及到具体的当事人,他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是不该管的,就不必再请示了,倒是高小菊那里怎么应付过去,他心里还没有底。
为免生意外,他拿着文件初稿急匆匆往宣传部赶。高小菊不在,恰好陈江山的门洞开着,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简单汇报了班子会决定的事。陈江山正在案头忙着什么,连看也没看他递过去的文件初稿,就说:“班子决定了的人事,我们不会管得过细,你跟高部长通一下气就行了。”秦雄压抑住心中的高兴退出来,去尉永文那里闲聊一阵,直等高小菊回来后向她作了汇报,并据实把刚才与陈部长会见的情况作了说明。高小菊很不高兴地拉下脸,说:“陈常委都没意见的事,你还找我干什么?”
秦雄又在那里重复作些解释,哪知高小菊的脸早已从阴转晴,说:“其实这事我也不会管得太过细的,你不找陈常委,我也会答应的,这又不是什么大原则的问题。”秦雄一个劲点头称谢,高小菊又说:“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做事的干劲的,你有热情,想做事,不动几个人能行吗?依我看,报社大多数中层干部都不合格的,以后还要动一动,我支持你。”这话听得秦雄倒有些愧疚起来,说:“有你这句话就好,我不会辜负你的。”
这时,高小菊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脸色也十分和谐起来,显出平常难得一见的女人味,细语道:“其实啊,报社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你想一下动掉也是不可能的,这是国营体制的弊端造成的。”秦雄道:“就是嘛,我想来想去,搞得头都大了,一下又想不出好办法。”高小菊道:“慢慢来嘛,心急了反而坏事,我这人看人一向是准的,我也没看错你。”秦雄道:“谢领导抬爱。”高小菊道:“钟义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心理也清楚得很。他这人,马屁倒拍得好,正事做不了几件,坏事倒处处有份,我不会袒护他的。不过,你今后做事也不要太张扬了,当领导,要善于协调,善于平衡。”秦雄想,她的话越来越说到点子上去了,十分感动地仰视着她,用眼神表示佩服。
高小菊最后道:“好好干,使出你的才华和本领来,不要怕人家说闲话。”秦雄听着这话真有些陈江山的气魄了,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这女人今天怎么她妈的这么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