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绵密而细长。
他却从没预计过,这当真是他和她的……最后一夜。
当祝安好醒过来时,叶墨已经离开了。她翻过身子,闻着床单上专属于他的气味,明白,昨夜、更远的昨天,都不是梦。
他重新降临她的身边,却也在这一刻毫不留恋的离开。
他说:他会回来,一定会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回来。
可是,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也不会在。
前世的梦魇无处不在,孕前的心理抑郁也到了临界点。她很好的压抑着这一切,意识到小天和阿明都跟着叶墨离开了。
屋子里就变得很安静,没有人提议打麻将,阿清那一手半生不熟的米饭捧上来,也没有人会说不好吃。
祝安好窝在房间里,便开始试图去了解那台一直窝在角落没怎么用过的旧电脑。从前,叶墨在家的时候,办事都是开手提电脑,这部电脑其实没怎么开过。
有叶墨陪着她,她并不太想上网,连电视也少看。她和他的日子不多,她只需要珍惜与他一起的分分秒秒,至于外界有什么新闻趣事这些,实在与她的生活毫不相关。
所以,也就一直都不去网页逛,而叶墨也提防着,不让她接触外界种种。
但现在,当她打开这台电脑,读完了当天的新闻,再颤抖着搜索这段时间以来的旧闻,她才惊觉,叶墨在与自己蜗居在这间小屋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已是风起云涌、时移世易。
福星大酒店在举办完自家小姐与叶氏总裁的婚宴后第二天,便被进行涉黑的调查。同时波及的还有福星酒店集团在全国各地的分店,而其中竟有8家涉嫌包庇开设色晴事业、行贿及金融市场内幕交易等各项丑闻。有三家夜总会还被怀疑在娱乐场所容留吸毒和进行毒品买卖。而在福星大酒店总店的黎创龙总裁办公室竟然搜出数量不少的毒品……
媒体上率先披露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一周后正式被当局证实。黎创龙也在后来被扣留“协助调查”。
而刚成为黎家乘龙快婿的叶墨却在这时杳无人踪,只有发言人郑重其事的宣布:叶氏与福星酒店集团的涉黑事件无关。并公布,叶墨早于婚宴后的第二天便与黎真琴离婚,其中有他们夫妻二人共同签字的“离婚协议书”也被公开。
黎真琴和叶墨的婚姻被戏称为“史上最短暂豪门联姻。”
网上有几天,充斥着黎真琴憔悴落魄的四处奔走的相片。面对镜头,她不再有从前的儒雅沉着和从容淡定,显得疲惫而无奈。
一个正无可避免的走向家破人亡的弃妇。
祝安好看着那样的相片,有片刻的失神。这个时候的黎真琴,她似曾相识。在前世叶墨和祝安好的婚礼上,黎真琴面对镜头表情淡漠,背影凄凉,便与今天如出一辙。
祝安好是后来才明白,被逼急跳墙的狗,比一匹猎食的豺狼还要凶狠。
却不知为什么?今天的网站头条却是:黎创龙在看守期间逃跑,警方正在加强追捕。
祝安好心里很沉重。太巧了,昨天叶墨才出去,黎创龙便逃跑了。
难道说,是叶墨帮忙黎创龙逃脱的?
不然,他昨天为何走得这么急?还带走了阿明和小天。
他和黎创龙的关系根深蒂固,同气连枝,如果,黎创龙有事,叶墨应该也很难独善其身。就像这一个月来,叶氏的股价都已跌破了月线。他去救黎创龙,也是为人为已。
她用手绞着裙角,却又不禁希望,答案会有另一种可能。
比如:叶墨因为知道黎创龙跑了,才急急要出去的,因为他要捉到黎创龙。
可是,叶墨应该不会的?即使他与黎真琴不和,他与黎创龙却是实实在在的多年合作关系。
心中百转千回,疑问在脑里聚了,却不曾散,模模糊糊的睡了。梦中又是奔涌而出的鲜血,呀呀哭不出来的孩儿……
醒来时,还是一额头的汗,向着身侧一摸,却没有他的陪伴。
人生,再回到那一年的那些天,每每在梦里惊醒,身边都是空无一人的恐惧和寂寥。
不同的是,今天的恐惧更浓更真实,今天的她更破碎更坚强。
努力的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她的身边有着叶墨最精英的保镖队伍,他比上一世虚假的时候都更在乎她。
艰难的说服自己不要思念,他从身边离开,不过7个日夜,而且,他们还会有无数个日夜。
可是,她还是常常睡不着。时钟转了一小圈,回到生命的这一轮。
3月5号凌晨零时十分,祝安好轻轻的推开门,把自己窝在露台的那棵一人高大的发财树下。她穿着绿色的睡裙,曲着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的胸膛里,听着远处海岸的潮声,抑制住自己因前生的记忆而恐慌的心跳。
是阿清的声音,他来到靠着露台的窗前,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电话的另一端又“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得相当艰难而又苦涩。
祝安好静静的,没有抬头,如果让阿清发现自己衣衫凌乱的窝在这里,很难让人相信她不是神经病。
阿清没有留意她就在旁边。但说话的声音仍旧压得很小,很冷。
“是的,男人做事不拘小节,不择手段,但是,她始终是老大的女人,腹中还有老大的孩子,你让我怎么下手?”
“爱人和儿子……”阿清深呼吸着,声音冷静冰凉,但手却颤抖着,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玻璃窗:“对,为了老大,为了老大的安全,即使是女人和孩子都可以牺牲。”
矮在树下的祝安好从头顶一直冰凉到脚趾尖。把嘴唇咬得出血,才能止住自己冲出来扼住阿清的喉咙追问的冲动。
阿清的声音干涩,赤红的双眼骇人的穿透玻璃窗子望向黑漆漆的夜空。
“为了叶墨,即使是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同到阴曹,我又有何足惜?大丈夫为人处世,当断立断。我就算亲眼看着你把那女人跺了,再把她的肚子剖开,取出婴儿来,也会大笑三声。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话还真******有道理……”
阿清的手陷进自己的皮肉里,显是极度的挣扎和痛苦,脸上冰寒,说出的话儿更冰寒:“老大?哈哈哈……我和他,他于我,那会计较这些,将来有一天,他跪在她们母子的坟前,流几滴泪……”他暴躁的转过身,回首撞到了厅中的椅子,话音停了,到了另一个离祝安好更远的僻静角落。
祝安好窝在露台,蜷缩的身子像枯叶一样簌簌颤抖,直至那株发财树都在微微的抖动。
原来,还是一样的。
他要牺牲她,和她们的孩子。
无论她如何的抗争摆脱、又或是委曲求全,他最后都在这一天,决定放弃她和孩子。
只可笑,她却曾经以为,重生,令他爱上自己,令自己的命途改变,原来,终不过是一场春梦。
这一世,他仍旧不爱她,他仍旧会给她的22岁生日送上人生最后的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