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跟着我从楼梯步下的时候,心中应该有多难过?
前面那个绝情的没心没肺的女人,从不曾信任过他,即使在他还清醒的最后一刻,她都不曾相信过他。
这一生,我相信我所听到的,看到的,别人所说的,心中所猜想的,却不曾信任过从他眼底漫出来的情意,经他指尖撩拔的温柔,从他嘴里说出的痴心。
我在他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握着他的手说:“墨墨,我爱你,我相信你,你快点回来。”
可是,他不认得我,我的相信,他再也听不见。
听阿清说,早在几个月前,在和我做婚前检查的时候,叶墨便检查到脑部长了一个肿瘤,肿瘤的性质待查,即使不是恶性的,但因为脑部的肿瘤位置太敏感,结构也太复杂,周边的神经末梢、脑室沟回、血管走向,都是轻则可造成永久脑损伤,重则丧命的不可逆的损害。
所以,病情便比身体其他部分的肿瘤更凶险,更难处理。早在当时,医生便建议做手术。但他隐瞒了我,他的病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阿清说,他问过叶墨迟迟不能决定手术的原因。他说叶墨的回答是:他不怕死。但是他怕自己会在后半生里,被切掉了脑肿瘤,也切掉了他的记忆和智慧。他将会在在术后,一生安然无痛的活着,却忘记了自己最爱的人。
与其活着忘了最爱,还不如寂寞的死了。
他宁愿死了,也不想成为一个废人,或是失忆忘记了我,像我曾经忘记他一样。
我静静的踱进他在离开我的两个月里住的地方。那里是帝景苑,从前我曾经住过那里,在那里,大腹便便的我和他足不出户的关着门在家里藏了一个多月。现在想来,那仍是我们一生中最最平静,最最眷恋的时光。
我从不知道,从这座大厦的窗口,架起望远镜,竟能看清叶家的整个大宅子。被绿色藤蔓缠结的秋千、红的花、绿的草。
我不知道,他在这个窗口远远凝望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无助的哭泣,有没有听到我的心,曾经很想很想他。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想听他亲口对我说。
他一向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痛苦,他向来一句不提。所以,多年来,我从没看清他的挣扎和埋怨。
他在知晓自己的病情的时候,也选择了不对我提。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你宁愿我误会你推了妈妈下楼,狠心的赶你出家门,也不愿意诉说一点点自己的委屈,也不会就过去的事情稍稍作一点辩解。
或者,你辩解过了,只是我听不到。我的心瞎了,自重生的那一天起,便瞎了太久太久。
是我,让你在爱我的最后的岁月里,一个人孤单绝望、无依无靠的活着。
叶墨,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求求你,不要忘记我。
一只小雏鸟丢在地上,被雨淋湿了单薄的翅膀,艰难的在地上扑动着,她的母亲从树上飞下来,一直围在它的身边不肯离去。
暴雨过后,监护室里一室安静。我只能在指定的时间里,走进这间重症监护室,在玻璃窗门外远远的凝视他,他全身都插着管子,大大的氧气罩遮住了他好看的那一张脸。
但我仍能看清他,看清多年来他最最温暖、最最冷酷的形象。
隔着玻璃,穿过长长的时光回路,我在长跑的路上看清他,如此的分明,如此的不舍……
那一年,我14岁,和任姨在花园子里浇花。有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一身灰色的衬衣,耀眼的阳光让他在我的面前很刺眼,当他的那一双瞳仁里闪动着智慧和深沉的眸子淡淡的看向我时,我觉得,21岁,是一个男人最最引人暇思的时光。
他很忙,总是回得很晚。后来,我总会在夜深的大厅里悄悄一个人等待他。听到他的车子开过庭院,看到他的影子在回廊处渐行渐近,我便会跳回那张短沙发上,一个人圈着,假装睡了。
他会轻轻的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慢慢的走近我,然后,静静的抱我回房。我的房间在佣人区,所以,他抱着我,要经过长长的回廊,还得转过一个小花园子,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条路太短,太短。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有时会有特属于男性的汗味,但是我觉得很好闻。我闭着眼睛,很自然的均匀呼吸,因此,我看不到他抱着我的表情,是无奈、宠爱,还是欢喜?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脸离我的脸很近,他呼吸的气体暖暖的吹在我的脸颊上,我不敢张眼,就连脸红都不敢,因为我怕他会发现我装睡,然后,再也不来抱我回房……
“安好……”有一个声音在后面唤我,站到我的面前,她与四年前改变了很多,更沉稳,更清雅。
“叶医生……”我骤见故人,差点热泪盈眶。
叶医生与我走到医院旁边的一个咖啡室里,要了两杯咖啡。阿清在门外,一个人静静的站着徘徊,却不敢走近。
我想向阿清招手,却被叶医生拉了下来,冷冷的道:“不要理他。”
“哦?”我没问过叶墨关于阿清和小叶医生的现状。但阿清4年前便去了英国,而小叶医生也在英国读研,妇唱夫随是明眼人一看便能清楚的事,但现在看来,小叶对阿清却很好冷淡,就像河水不犯井水。
“听说叶墨出事了,我刚好学业也完成了,便提前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他。”
“谢谢你。”她当年是我和小杜的恩人,如今又为了我的丈夫而奔波,我很感动。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也聊了一些家常。气氛便渐渐的变得沉重,免不了要聊到4年前那一场心酸的生离死别。
我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冷待对他情深款款的阿清,阿清又为何在外面站着时一脸寂寞和歉意。
阿清错了,以负罪的守着小叶4年为代价。
而我的错呢?为什么不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呢?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在那一年痛快的死了,而让我的男人好好的生存下去?
4年前,那一个夜晚我在帝景苑听到阿清说:“为了叶墨,即使是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同到阴曹,我又有何足惜?大丈夫为人处世,当断立断。我就算亲眼看着你把那女人跺了,再把她的肚子剖开,取出婴儿来,也会大笑三声。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话还真******有道理……”
那一句狠话,把本就是惊弓之鸟的我,吓得从帝景苑逃出。
而那句狠话,小叶也听到了。这句话像匕首一样伤透了两颗女人敏感的心。小叶被黎创龙挟持着,在手机免提中听到这一句令她心胆俱裂的说话,她疯狂的以为,阿清为了叶墨和我,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们母子。
她挣扎,在那绝望的囚禁她的地方拼命逃芒,结果却跌倒,被黎创龙的人捉了回来,狠狠的摔在地上。阿清的决绝让黎创龙怒火中烧,一脚踩在她的小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