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刻录好的磁碟,语音还很清晰,但听录音里叶墨的声音已很久远。因为,他的声调比如今张扬、稚嫩,那种张狂的锋芒外露,活脱脱的能听出他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叶墨的声线阴寒若刀:“你以为我舍不得?祝安好,我疼她吧?啊?可是,当天,我还不是一刀便把她的花容月貌给划了,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容不得任何人对我欺骗和背叛,妈妈的仇我会报,我自己的仇,更是会报得彻彻底底。”
黎真琴:“你从前一直都说,娶她,和她一起,只是想要复仇,这一刻,你的仇已经报了,她的父亲,哥哥已经来了电话,过几天就让他见阎王。”
叶墨的声音有点儿嘶哑:“对我来说,身边的女人是谁,我真的觉得没多大差异。”
录音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夹杂着黎真琴和他的啜吸声,想是两人在极其欢娱的时候,黎真琴偷偷录下来的。录音年月久远,早被黎真琴修改或删减过,我自然不会全信。但叶墨当年与黎真琴还有祝安好的三角恩怨,却还是略现端倪。
我并不认为,黎真琴会好到特意提醒和解救我,她自然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是见不得叶墨的风光,也许是受不了我的愚昧,也许只是心底恨懑难舒的一种渲泄。
但祝安好是死于叶墨的逼迫却已是实情,晓玲一直百思不解的,为什么叶墨既与祝安好缠绵,却又好像有着深仇大恨。原来答案是:祝安好的父亲是叶墨的杀母仇人。
如果真相真是如黎真琴说的:叶墨因为母仇故意追求祝安好,再在祝安好爱得无法自拔的时候,伤透了她的心,还残忍的要子不要母,逼得祝安好跳海,他自己大仇得报,还平白赚了一个儿子。
这一算盘敲得实在是响,响得我整个心尖尖都被这响声震得粉碎。
我是被保镖们捉着回到叶墨家中的,我回去的时候,脑子本就很乱,一团乱麻,心里又慌张惊惶,黎真琴那张怨恨的脸总在我的面前晃晃荡荡。
一进门,便听到茶杯摔到地上的响声。叶墨站在一地的玻璃碎片旁指着我吼:“居然敢摆脱保镖?你疯了是不是?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我是平时太疼爱你了,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我怯怯的退了一步,他又指着保镖们一阵痛骂:“如果,她再弄掉一次,你们就当从没跟过我叶墨。”
阿廉他们低着头,沉默。我未见过这样的叶墨,虽然他很多时候表现得很冷,很傲,但是对这些日夜跟随他的保镖,他是很爱惜的。回到家中,保镖也没有保镖的礼数,阿廉和阿明他们常常东倒西歪的躺在沙发上与叶墨一起看球。
所以,我就很害怕。忽然不明白,这个夜夜睡在我的身边,连我的一个呼吸、一声叹息都掌握起来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那个霸道专横的把我抢到手上、禁锢在怀中的丈夫?
是那个细心温柔、就连我呼吸重一下都能感受到的爱人?
还是那个残忍无情、绝情绝义,把自己的前妻逼上歧途,把自己儿子的母亲逼得跳海自杀的男人?
他会在哪一天,忽然会像对祝安好那般对我,把我推上绝望的悬崖,狂风雷暴,用那双黑亮的瞳仁送别我?
那一场梦很真实:我在倒地晕厥之前,又看到那一树火红的花海,片片鲜红花瓣跌进我的怀抱,我的手指染满了血,痴傻而痛悔的吼:“叶墨,我恨你……”
身子跃下海中时,很轻盈,四周的风狂野的扑打着我的脸颊,高高的悬崖边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唤:“祝安好……”
我大汗淋漓的醒来,双手在眼前乱抓,叶墨紧紧的搂住了我。我语无伦次的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祝安好,祝安好,又不是我杀了她,她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
叶墨用长臂把我圈子起来,重重的深呼吸着,再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我迷迷蒙蒙的听到他说:“只不见了那么一会儿,便成了这个样子了。唉……”
我成什么样子了?我只是太不喜欢做那个女人的替身了,她在地府一定过得不怎么好,也许是冤枉受死的怨气消不了,便夜夜附到我的梦里来。
我靠在叶墨的怀里一遍遍的问他:“既然你那么的爱那个祝安好,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为什么?”
他眼中的黑眸越见深遂,我更加颤抖:“因为,她是你的杀母仇人,所以你不能爱她,是吗?如果,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她,那么她死了就好,你干吗还要看上我?看上与她一模一样的我?我又没杀你的母亲,你为什么也要害我?”
叶墨抱着我的手抖了又抖,在黑暗中长久的驻立。
叶墨又带我和小猪上了一次迷香山,但是这一次迷香山并没有拯救我,我还是经常在夜里被恶梦惊醒,然后抱着叶墨说那些折磨我,更折磨他的话。
每每看到他听我提起祝安好的前尘往事,他那复杂得想死的表情,我心里便有一丝残忍的痛快。
这种痛快仿佛可以深入到我的五脏六腑,让我乐此不疲。
但有一件事实,在我的刺探中离真实渐近。祝安好的死确实与叶墨直接相关,他对此也有点儿悔不当初,怀着深深的愧疚。
也许就是这一丝愧疚,让他不择手段都要得到我,借我这个替身以弥补他当年犯的过错。
也许应了那一句老话: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又或是:求得心灵片刻的平安。
这一天,我和晓玲吃饭,在洗手间的门口,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在门前截住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我的手只被他握了一握,温暖而潮湿的气流便笼罩着我,我还没弄清这一气流的来处,身后的阿明便一把推开了那名老者,老人家被拖走的时候,声嘶力竭的唤我:“安好,安好……”
我抢上前去,想把阿明的手分开,他却固执的甩开了我的手:“太太,你回避一下。”
“我不回避,只是一个老人而已。”
老人热切的看着我:“安好,你不认得我了吗?你连爸爸都不认了吗?安好啊,我可怜的安好。”
阿明气急败坏的给了老人一记耳光:“祝运同,你给我滚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老人被拖走的时候,仍旧向我伸出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的热泪,哭恸着唤出的名字重重的震憾着我。
祝安好?祝安好的父亲。
我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每时每刻都活在祝安好的阴影之下,我在午夜时分,对着在灯下抽烟的叶墨嚎:“放过我,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他的眼里全是痛楚,蕴含着很沉重的悲伤,也许还有恐惧。
我是忘记了,他不可能会放开我,他说过:即使是地狱,也和我捆绑着往下跳。
可是,我不想下地狱,更不想带着对祝安好的歉意和执着下地狱。
我是我自己,我叫钟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