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宽敞的房间内,靠窗台几上摆着一盏煤油灯,青烟袅袅。台几旁是一张老式红漆木床,最吸引人的不是床柱上精雕细琢的花纹或是美中不足破了几个洞的粗麻蚊帐,而是这是张很大的床——睡四五个人都是绰绰有余!床的最里面竖放着五六条被子,若不是垫的是凉席,这大夏天乍一看过冬的架势都能出一身汗!
陈诚臣此刻正斜靠在这张床上,沈千柔在一旁监督他喝药。翟璜从窗纸洞里偷瞄进去的时候,正对着一躺一坐两个人。在灯光的暗影中,隐隐可以看见墙角堆砌着几个大的桃木箱子。
“你身体虚,来,盖条被子!”不由分说陈诚臣身上多了条厚厚的棉被。
“!!!”陈诚臣有苦说不出,这可是三伏天,其实他满头的不是虚汗,是热得。尴尬了一阵,陈诚臣额头上都要下雨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流这么多汗!”沈千柔拿出手帕来,擦了两下恍然大悟,喜道:“是了,肯定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
“。。。。。。”是被效开始发挥作用了!
擦过汗沈千柔细细打量起眼前神色些微紊乱的少年来,越看越喜欢,笑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陈诚臣。”好热!
“陈诚臣,好特别的名字!听着像叠字。难道你家是官宦世家?”
“不是!”陈诚臣实在是坐不住了,脸都烧成火鸡了。他掀了掀被子,木讷道:“好热!”
看着陈诚臣可怜巴巴的样子沈千柔乐起来,想起来一些往事又是叹又是笑。哄小孩一样摸摸头,给换了一条薄毯,笑道:“那条是太厚了,看姨把你憋的!”
“不要紧。”
翟璜趴在窗上都快腰折了,心道,腹黑的陈三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那个母老虎明显是变相整人嘛,扮猪吃老虎!
收拾停当后沈千柔又坐了下来,不是她不知道陈诚臣需要休息,而是实在舍不得走。这是她多年的毛病了。她又细致检查了一遍陈诚臣受伤的手。
“你多大了?你这样漂泊在外父母一定很担心你!”
沈千柔声音轻轻柔柔的,陈诚臣却莫名听出了一丝哀伤,心里一顿道:“我父母都过世了。”
这下轮到沈千柔心里一顿了,大惊:“啊?年纪轻轻怎么就——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是。”陈诚臣微微垂下眼帘,抚着被子并不存在的褶皱,“是寿终正寝的。我爹都七十多岁了!”
“啊?”
翟璜在外面踢小石子玩。这个他是知道的。他小时候见老爹一年三五次的往山沟里跑,还以为陈诚臣是他私生子。后来问了娘亲才知道,陈诚臣是师婆四十五岁生的。刚生下来的时候蚊子嗡嗡的声,大家都以为养不活。当时翟勇日子刚刚变宽裕,自己怀孕的妻子都顾不得,金山银山的补品往村里运,没把翟璜的娘亲气晕!翟璜那时就讨厌上了陈诚臣,因为娘亲说自己总长不胖就是那时娘胎里营养不良造成的!
“我常听人说‘女人四十五,还能生个爬地虎!’。我以前还当是唬人的,今天算是堵严了嘴了!”沈千柔笑道,想想又有点心疼,叹一口气,“唉,女人也不容易啊!不过真的很幸福。”
“???”陈诚臣不理解,不过也没问。以前娘就老这样,叹气,摇头,傻笑,笑而不语,啼而不诉。好像她的心思永远都没办法读懂。
又小坐了一会,沈千柔才走,神色颇有几分戚哀。房间里瞬间乌黑一片,翟璜彻底变成了睁眼瞎。
到陈诚臣的房间要从正门绕过客堂,右边的第一间就是。不知自虐地撞倒了多少椅凳之后,翟璜终于摸到了门锁,“咯吱”一声影子一样溜了进去。
毕竟记忆里还残留着鲜明的前车之鉴,这回翟璜不敢横冲直撞了。一边眼睛适应着黑暗,一边脑袋里回忆着房间的布局。好在巨大的床在黑暗中也依稀能辨别轮廓,只需避过几张拦路的靠背椅就好了。要不是顾忌陈诚臣在房间里,他一定跳海一样奋不顾身扑到床上去!好怀念四仰八叉的睡姿!
咦?这床怎么无边无际的?人呢?翟璜手脚并用在床上搜索了一番,除了砖头一样硬的被子之外,哪里有人!
“喂,你在哪?”翟璜小声问道。难道变成蚂蚁飞走了?
“吱吱——”一只小老鼠在床下叫嚣,自作多情地回应着。
“!!!”不是吧,人类退后得也太快了!翟璜不要命地大声叫了声:“陈三!”
不出所料,下一秒脑袋中弹,有人飞出一脚,连人带被翟璜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差零点零零零一米就要头破血流撞到柜子上!
该死的陈三!早知道趁你刚刚昏迷就应该——果然是小时候吃太多补品能量过剩,失血过多的陈诚臣多正常啊!
好在翟璜情急下拿被子垫了底,摔在地上跟睡地铺一样自然,一点不疼。
“你刚刚一直在窗外鬼鬼祟祟干嘛?”
听他声音还是在左边床头,刚刚明明摸了那里没摸到!翟璜一愣:“你看到了?”
陈诚臣声音有点倦:“你眼睛都快戳进来了,我能不看见嘛?好了,别吵了,困!”
翟璜三两下爬过去,“不许睡!我好多话要问你呢!咦,你是不是知道我有话拷问你,故意装晕的?”
陈诚臣不知听见没有,隔了会才幽幽道,像是自言自语:“不知百妍和陈飞怎么样了。”
“他们当然好好的在客栈啦,哪有我们这么倒霉!我们现在都成通缉犯了!都怪韩小雅,恶毒的刽子手!我问你,你干嘛救她呀?她会寻死,全人类早灭绝啦!你当时怎么想的?”
陈诚臣不说话。翟璜怕他睡着了,又追着问了两遍。
陈诚臣倒是没睡,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答案是他当时什么都没想。事实上,他还来不及想,身体已经自动过去了。这是什么病啊?
翟璜看陈诚臣不答,以为他自知理亏,于是自说自话开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我告诉你,她漂亮是没错,可是她有病你知道吗!而且她是魏斯的女人,魏斯那是大大的暴君,病人一号!他们病人惜病人,你就别瞎惦记了。远离毒品,远离韩魏!你听懂了吗?还有,你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去救,老鹰要去跳楼,难道你也跟着跳下去?你跳下去了,你对得起我爹吗?我爹要是跳下去了,你对得起我娘吗?我娘要是跳下去了。。。。。。”
听着翟璜前言不搭后语地一通乱说,慢慢变成了呢喃,最后变成了鼾声。陈诚臣迷迷糊糊的想,世上真的还有人在乎自己吗?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像石头,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