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秀一直都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和一只魔怪交上朋友的,她后来带着清木山的小伙伴一起来看望她的这个魔怪朋友时,她的人类小伙伴们却被惊吓得纷纷作鸟兽散,程淮秀非常得意地嘲笑了这些胆小鬼们。然而到了晚上,他的父亲和哥哥们严厉地问她时,她第一次对着他们撒谎了。她说她本来想带着伙伴们一起去看另一个在外面游荡的猎人的孩子,但是在路上碰到了魔怪。
程归元对女儿这个蹩脚的谎话将信将疑,程淮秀从没受过这种对待,她大哭着捋起袖子,展示着手上被魔怪咬伤的伤口,指天划地地诅咒一切魔怪,誓与他们不共戴天。她纯洁无暇的眼泪征服的父兄,他们不再追问,反而一起安慰她半天。
成功地欺骗了自己的父兄,程淮秀并不为数此自责,无数天真玩邪的儿童就是这么学会撒谎的。再后来她和魔怪的约会改到了远离村子的一片小树林里,远离了清木村。
由于了父亲和哥们的质问,程淮秀反倒更加大胆地跟魔怪接触了,有时候她会骑在魔怪身上,用手抓住他背上的毛,像是骑一只大狗。虽然她依然会非常小心地避开那个魔怪的嘴巴,毕竟咬去一块肉的阴影还没有完全退去,但是她已经开始从家里带一些食物给他。一人一魔常常坐在一起吃东西。最让程淮秀感觉到高兴的是,她有天发现毛棍子长得越来越像人,慢慢地开始长出了两手两脚,其实如果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的话,大概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她的这个“毛棍子”朋友,前几天刚刚和另一个得到了合并人类能力的魔怪融合过,他现在已经可以合并人类了,在这几天里,他吃掉了好几个在外面游荡的人,所以才慢慢地具有了人类的一些形态,比如四肢。
这个魔怪并不是天性残忍,吞食合并是他们的天性,他对程淮秀其实充满了好奇,非常迫切地想了解她,经过那一次失败的咬食之后,他一度放弃了用吞食的方式。然而现在,他已经获得了合并人类的能力,他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吞食她了,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她了。这种奇怪的爱意幸好程淮秀不知道,每当她看到魔怪张开嘴的时候,就立刻跳开,警告他说:“毛棍子,不准咬我。”
毛棍子吞食了很多人以后,有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耳朵,能够听到一些声音,当他第一次听到程淮秀的声音时,他兴奋不已,试图模仿一下,结果却发现自己还不能发声。魔怪们心灵相通,所以他们无需靠发声来联系,因为除了在保香城被向虎山杀掉的魔怪之外,还没有牝二个魔怪能够靠说话来表达。毛棍子觉得自己如果能吞食程淮秀的话,大概也能像她一样发出声音,不过他虽然听不懂程淮秀的话,却能感觉到她似乎不同意,她似乎还有别的意思,所以他一直也没有再开口咬她。
程淮秀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感情使魔怪变得像人的,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是多么伟大啊。她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的情感梦中,幻想着毛棍子有一天突然变成了一个风采翩翩的少年,然后呢?毕竟他是在自己的影响下变在这样的啊,他们会恋爱吗?她之前可是一直把他当做宠物的啊,然而对人的爱和对宠物的爱有本质的区别么,除了对象不同外,其发生和特征都是无比的相像,也许明天,他们就可以像人类的恋人一样去见他们的父母了。毛棍子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会答应他们结婚吗……程淮秀想得脸红心跳,不由的偏过头去看毛棍子,然而这个家伙虽然有了四肢,却依然不声不响地像个浑身是毛的傻瓜。程淮秀恨恨地说了一声:“笨蛋,不理你了。”然后起身而去。
程淮秀被自己粉红色的梦糊住了脑袋,她全然没有发现,有个打柴的樵夫看到了她和魔怪的这一切。
晚上吃饭的时候,程淮秀看到了有人来求父亲,不一会,他的父亲就进来了,面带愠色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大家都吃完了饭,他叫一个仆人带女儿到里屋里去。程淮秀有点不高兴,但看到父亲的脸却又说不敢说什么,她也的确有点累了,于是就回自己的屋里去睡觉去了。
第二天,她在吃早饭的时候就只看到了大姐程淮秋,她问大姐父亲和哥哥去哪儿了,程淮秋含糊其辞地说有点事情,然后她开始说起魔怪们最近开始频繁地攻击人类,吃掉了很多人。程淮秀对这些故事并不陌生,她很早就听说过人被魔怪吃掉的故事,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和毛棍子的关系一天好似一天,什么时候毛棍子能变得更像人样才是她最关心的。她边吃边听着程淮秋的话,突然有点担心起来,因为她还不知道毛棍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她觉得要赶紧确定一下这件事。于是她三口两口吃完了饭,对程淮秋说想出去玩一下,程淮秋只是嘱咐了一声早去早回,然后就没再说什么。
程淮秀出门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她的鞋子踏着村中的土路,轻快地向着村外走去。她一路踢着小石头,鞋子上沾满了绿色的草汁。她心里想的就是如何来问毛棍子的性别,她一会觉得如果如果毛棍子是女的她们当个姐妹也是很好的,一会又觉得毛棍子居然不告诉她简直就是在欺骗她,可她转念一想,毛棍子不会说话啊,怎么告诉她是男是女呢?她心事重重的胡思乱想,居然一点也没有注意,她这一路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似乎大家都故意躲开了她。
来到了她和毛棍子常常见面的小树林里,程淮秀一边用力地拍打着树木,开始喊:“毛棍子,毛棍子你在哪儿?”
毛棍子出现的时候,程淮秀都有点认不大出了,他已经跟人非常像了,不过她依然确定,他就是她的毛棍子。突然间,他开口出声了,只是浑浊的声音,无意义地组合在一起,程淮秀完全没听懂他在表达什么,然而为了发出这些声音,天知道他昨天晚上又吃了几个人。可程淮秀激动得几乎要昏过去了,毛棍子要学说话啊,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厉害了,她居然让他开口了。她非常自信自己会教会他说话,这个义不容辞,她只要考虑一下从哪句话开始教。对了,当然要先让他说出她的名字咯。于是她上前想去抓住他毛茸茸的手。
然而那只手突然间飞出去好远,接着她发觉自己被人抱离了地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支箭嗖地从身边飞过,插到了毛棍子身上。然后她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快,射死那个魔怪。”这时候她才看到,是她的二哥程淮经抱走了她,而她的父亲正手拿宝剑,指挥着十几个庄客,弯弓搭箭射毛棍子。
程淮秀还来不及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知道弓箭对她的毛棍子是非常致命的,她大喊道:“毛棍子,快跑,快跑。”毛棍子似乎想过来靠近她,但是听到她的喊声稍稍地愣了一下,转身就跑了。
程淮秀还担心着父亲会问她什么,然而他和她的哥哥们什么都没说,他们带着庄客们回到村里,很快就关闭了寨门。
程归元回家就命令家人把女儿锁进屋里不准放出去。程淮秀也乐得躲个清静,她曾经被禁足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超过一天,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还想着明天能不能再见到毛棍子。毛棍子这次会变成什么样呢?他学会说话了吗?不,他不能学会,因为只有她才能教他说话。
程归元完全没心思管女儿,因为这几天,他被各地传来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宁。
魔祖自从获得了合并人类的能力之后,这个能力就在魔怪们中间疯传,随着被魔族吃掉的人越来越多,魔祖越来越发觉,人类的本领还真是多种多样,很多人都有着不同的神奇的本事。魔祖在获得了越来越多的人,包括仙人的能力的同时,他的贪婪之心也日渐增长,他想要更多的智慧和能力,他下令,所有的魔怪全体出动,吃光魔境的所有的人类。
许多人类的村落都被魔族吃得鸡犬不留。到处都是游荡的难民,缺衣少食,缺胳膊少腿。清木岭的阶庄今天收纳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程归元已经尽量地把他们安排到了庄子的偏远地带,但是他依然还能够听到他们痛苦的哀号。这让他心神不定,忧愁不已。
魔祖对人类——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的兴趣与日俱增,他开始好奇,在那个充满着人类的四大部洲,那里的人们到底会有多少神奇的技能呢,如果把他们全部吞掉,自己会有多么的强大呢?魔族原本没有“自我”的观念,是由于吞吃合并人类而得到的,然而这个念头已经反过来开始吞噬他了。他想到了那个曾经在人类世界的魔怪,他直接联系不上了吗?他曾经多次努力地尝试进行心灵连接,当然他没有联系上,那个魔怪已经在随保香城一道化为了灰烬,然而他依旧在不断地尝试着。
夜晚又一次来临,清木寨里的壮丁们三班倒着巡夜,不敢睡去,第二天醒来,人人眼上都有黑色的眼圈。终于有人来报信说,有飞船飞来了,程归元大喜过望,急忙去迎接。这个时候没有关心程淮秀是否还好好地关着,她轻而易举地就出来了。
如同她想象的一样,她不会被关起来超过一天的,她的心情格外轻松。毛棍子是她的好朋友,一定也不会有事,她终于可以开始教他说话了。她又开始向庄外走去,可是,她发现寨门紧闭,村民们手持刀枪紧张地走来走去。她向寨门前的守卫请求打开门,可是被粗暴地拒绝了,仿佛才一天的工夫,他们就不认识她了似的。大家的紧张气氛感染了程淮秀,她急急忙忙地回家了。
她回家刚坐定不久,就看到了父亲气急败坏地进门了。
程归元的心糟糕到了极点。今天早上接待的难民已经让他有些不堪重负,飞船来到的时候,他曾一度幻想会外界的帮助到来。然而飞船送来的既不是食物也不是武器,而是满满一一船伤员。他们的确是来自落凤城,船老大还带来了何景阳的亲笔信。信上说,落凤城被几十万的魔怪团团包围。落凤城虽然破旧,但毕竟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座石头城池,在被包围之前,附近的伤者潮水一般地涌进。而被包围后,他们每天都要和魔怪们殊死战斗,伤员日益增多不堪重负,所以何景阳派出飞船去联络其它的人类城寨,希望他们能够收容船上的难民。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装载一些粮食,派一些援军随船返回,增援落凤城。
程归元束手无策,阶庄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庄子,如果被魔族围攻,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援手去帮助别人。他叫人帮着照顾一下飞船上的伤员,就带着儿子们火速赶回到家中。
一回家,他就立刻把鉴炉了剩余的所有的灵晶都拿出来了。从他们来到魔境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能不能再次施法,把清木岭送回原来的地方。然而他害怕走火,所以一直没有冒这个险,可是现在魔族大举压境,冒不冒险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正在紧张的筹备着,毕竟家人都还没有到齐,当初他可是全家一起施法才来到这里的。他开始投入灵晶,慢慢地预热着鉴炉。这个时候突然外面人声鼎沸,喊声震天——魔族已经打破寨门了。程归元提了宝剑就冲出去了。
程淮秀坐在屋里,她听到了外面叫声不断,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哭喊、尖叫。她有些害怕,她叫着自己的父亲、哥哥、姐姐、姐夫和仆人们,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缩在屋子的角上,一动也不敢动。然而漫长的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外面的声音似乎渐渐地小了。她试着站起来,走到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鉴炉在发出巨大的轰鸣。
程淮秀走出了院子,外面已经变得完全不认识了,到处都是污秽不堪的残肢和碎肉,破碎的衣服挂在树梢和灌木从中,上面沾着血渍和屎尿。她吓得不敢睁眼,而转头向另一个方向看去,她看到了一堆魔怪。这群魔怪看上去,已经很像人形了,有头颈四肢,她突然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她的伙伴毛棍子。她大着胆子向他们走去,慢慢地走近,这时她突然发现,那群魔怪在像疯狗一般地抢食一个东西,再仔细一看,她看到了自己大姐的脸,七窍流血有些残缺,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
程淮秀现在连气也喘不开了,这时有个魔怪看到了他,不是毛棍子,但是他的形象在程淮秀眼里已经和毛棍子重合了,她仿佛看到,就是她的毛棍子在看着她,而她此时感受到的,不是平常跟她一起玩的那个毛茸茸的伙伴,而是一个吃人的魔怪。咧开的嘴,尖利的牙齿,如刀一般刺入躯体的感觉,全部都在记忆中苏醒了。他们不是她的伙伴,他们只是会吃人的魔怪。程淮秀仿佛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从头到脚冷汗淋漓。
魔怪们开始扑向她了,她却一步也不能走了。这时她的父亲似乎从天而降,用仙术打飞了冲过来的魔怪,然后拉起女儿就走。他们一起回到了院子里,程归元转身闩上了门。然后拉过女儿走到鉴炉边,开始施放太虚步。院门擂得咚咚响,已经有魔怪爬上了院墙,跳进院里,扑向程归元,程归元浑身鲜血,但他依然在专心地施法,吟唱着咒语,对着爬满全身的的魔怪们置之不理。终于,他施法完成了,轰地一声响,程淮秀觉得浑身一震,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等她的眼睛恢复了视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集市的中,旁边都是看热闹的人,围着她指指点点,而她面前的地上,是父亲的残缺不全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