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亨顿和国王被拖到监狱里以后,因为关押重罪犯的单人牢房已经满了,所以他们两个人一起被关进了关押轻罪犯的大牢里。没有把两个人分开,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轻罪犯的大牢里同时还关押着二十几个罪犯,这些罪犯有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什么人都有,大家都各自占据一个角落或坐或蹲。
国王因为自己的皇家尊严,受到这样不堪的侮辱而义愤填膺。
“这是什么法律?世界上,还有把国王关进监狱里的法律吗?这是我所要统治的国家的法律吗?”
国王十分愤慨,不知道向亨顿发过多少次牢骚。而亨顿呢,没有做任何答复,他正陷在无言的沉痛中,“唉,这难道就是我那日思夜想、十多年不见的故乡吗?父亲哥哥竟然都去世了,整个家庭怎么会陷于这种凄凉的情况中。真没想到修这家伙还是那样坏,居然把我这个亲哥哥关押到这种地方来;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爱迪斯竟然也狠着心肠,硬说不认识我。唉,我本以为大家都会为我的归来而欣喜若狂的。哪晓得,现实与理想竟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我真要被气疯了。不过,我总不至于被判死刑吧,我想迟早我会被释放出去的。现在只有先忍耐一下,等被释放出去以后我再慢慢想办法,报仇雪恨……”
亨顿和国王裹在牢房肮脏的毯子里,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不宁之夜。看守的狱吏受了贿赂,为其中一些犯人弄了酒来。结果整个牢房都狂喝滥饮起来,乱打乱叫,还乱唱着一些低俗的歌曲。后半夜时,有个男人用手铐差点打死了一个女人,幸亏狱吏起来解救。
以后的几个星期,情况都是一样,牢房里整日整夜地狂饮胡闹着。白天,会时常有村子里的人到监狱来看这个“冒名顶替者”。
“瞧,那就是想侵占亨顿家产、冒充迈尔斯·亨顿的人哟!”
这些人就这样指手画脚地嘲笑着,侮辱着。亨顿不知忍受了多少次,其中也有些熟人故意颠倒黑白地乱骂:“哈,不错,长得还真有点儿像。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家伙。”
亨顿不管人家怎样笑骂,怎样侮辱,都一声不响地忍耐着。
到了第四天,又有一个参观的人来了,当亨顿看见监狱的看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心想:“哎呀,那不是卜雷克吗?他可是一个好心肠的老人,侍候我父亲一辈子,打小也一直很疼我。唉,即使他还记得我,恐怕也和其他人一样害怕修的厉害,不会承认认识我的。想想吧,连爱迪斯都这样,何况……”
当亨顿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卜雷克已经和看守走到门口来了。
看守对卜雷克说:“那个‘冒名顶替者’就在这里面——用你那双老眼仔细看看,你能认得出来吗?”
卜雷克在牢房里四处张望,把牢房里的囚犯一个个挨着看,最后对看守说:“看守长,这些犯人都是一些粗俗的人,那个冒充亨顿少爷的大坏蛋,我怎么没认出来呢。到底是哪一个呀?”
“哈哈哈,认不出来吧。那么,我指给你看好了。你瞧,就是坐在那里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家伙。看见了没有?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家伙。”
卜雷克走到亨顿坐着的铁栏前面,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摇摇头,说:“这就是迈尔斯·亨顿吗?哈哈哈,别开玩笑啦。亨顿少爷的相貌,可比他漂亮得多啦。他哪一点像亨顿少爷呢?”
“唔,唔,你的老眼还不错。我要是修爵士,就会把这个疯子抓去——”看守没有说下去,只是踮起脚尖做出被绞死的样子。
那老人接着气愤地说:“这个疯子,竟敢冒充亨顿少爷。他真该感谢上帝,没让他受到更厉害的惩罚。如果由我来处置这坏蛋,我要把他活活烤死。”
看守残忍地大笑起来,然后对老人说:“老头儿,你也去教训教训他吧——他们都是这么干的。”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到休息室去了。
卜雷克等他走远了以后,突然双膝朝着亨顿跪下,用很小的声音从铁栏外边叫道:“亨顿少爷……少爷……”
“什么?”
“嘘,少爷,声音放轻些!请您再靠这边一点。”
亨顿走近铁栏边缘,这时,卜雷克流着眼泪说:“少爷,谢天谢地,您真的回来了呀,我的小主人!七年来,我一直以为您死了,可是,瞧,你活着回来了。能看到您平安地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听到人家谈起您这次的事件,非常担心,所以特地赶来看您,原来是少爷真的回来了呀。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过去报告您死了的信,还说有人冒充亨顿少爷,跑到亨顿家里来吵闹的这些话,原来都是故意伤害您的。”
“卜雷克,现在村里只有你一个人还认识我!”
“是,是的,少爷的相貌,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怎么能不认识您呢?刚才我之所以假装不认识您,装得不露声色,就是考虑到将来的事情……亨顿少爷,我虽然又老又穷,可您不要以为我年纪这样老就没有用了,我还是能够替您效劳的。等到您刑满出狱以后,只要您吩咐一声,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拼了这条老命,当着众人面前证明您就是亨顿少爷。我会对他们说,您真的是我家少爷!就算受到连累惩罚,我一点也不在乎。”
“不,你不能这样做。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你一个人站出来承认我,结果只会毁了你,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卜雷克,谢谢你的好意。我本来都已经失去信心了,以为没有人敢承认我了,如今听到你这几句话,我感到很欣慰。你知道吗?连我的未婚妻爱迪斯都……”
当亨顿简单地讲完这些话以后,卜雷克摇头安慰道:“不,不是这样的!少爷,爱迪斯小姐是想让您赶快逃走,所以才故意说不认识您的呀!请少爷想想,当时爱迪斯如果说了真话,承认您就是亨顿少爷,那后果是什么?修少爷不仅会杀死爱迪斯小姐,而且也一定会杀了您,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的。所以,爱迪斯小姐忍耐了万分痛苦,指认您是冒充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您的性命,现在只让您坐坐牢就算了。否则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请您仔细体会一下,爱迪斯小姐的苦心吧!”
停顿了一会儿,卜雷克接着说:“爱迪斯小姐自从收到少爷死在国外的信以后,一直都以为您死了。老爷在临终的时候请求爱迪斯小姐说:‘迈尔斯已经死了,请你看在我的分上,为了亨顿家的前途,你就嫁给修吧!’可怜的爱迪斯小姐,虽然万般不愿意,但是为了亨顿家的缘故,才勉强答应和修少爷结了婚的。但是,婚后不久,爱迪斯就在修的一堆文件中,发现了那封报告噩耗的底稿信。她和修吵翻了。而修爵士也彻底抛弃了仁慈的假面具,对任何形式依靠他和他领地生活的人,他都是一个十足凶暴的主人,所以爱迪斯小姐……”
“啊,卜雷克,我现在才彻底明白爱迪斯的心了,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哎呀!看守来了。待得太久了会引起他的疑心,那就不妙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少爷。”
从那天起,卜雷克对亨顿和国王就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他每天要来一两次,他每次都来“侮骂”亨顿,暗中却把吃的东西偷偷地交给亨顿。亨顿再把好吃的食物留给国王。如果不是卜雷克帮忙,国王或许就会饿死在肯特郡监狱里了,因为国王实在吃不下牢房里那粗劣的囚饭。
有一天,卜雷克小声向亨顿讲了一段话,使得国王大吃一惊。
“我听外面谣传说,我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次登基的新国王是个疯子呢!不过,少爷,我刚才讲的话,您一定要保守秘密哟。可不能随便乱说,这种话传出去会被判处死刑的。”
国王在旁边,瞪着卜雷克大怒道:“国王绝对不是疯子。你在胡说八道!”
卜雷克吓了一跳,缩起脖子,向四周扫视了一遍,似乎没有别人听见。他惊讶地问亨顿,“这个孩子是什么意思?”亨顿对他做了个手势,他也就没有再追问,苦笑了一下,接着又向亨顿讲下去:“据说先王陛下的葬礼,就订在本月十六日举行。新国王的加冕典礼,决定在本月二十日举行。”
“我认为他们应该首先找到国王,”国王咕哝道,接着又充满自信地说,“他们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的——”
老人看了一眼国王,又接着说下去:“修少爷兴致勃勃地准备前往伦敦,去参加新国王的加冕典礼呢!据说,这次他可能会被封为贵族,因为摄政王很喜欢他,大概可以弄一个男爵的封号回来。”
“摄政王?谁是摄政王?”国王问道。
“哈哈,摄政王呀,就是哈弗特伯爵,现在被晋封为公爵,担任摄政王之职。”
“哦,是哈弗特舅舅吗?他什么时候晋封的?”
“上个月三十一日。”
“是谁封他这个职位的?”
“当然是国会呈请国王批准,正式任命的啰。”
“哪个国王?你说国王?喂,你说的是哪个国王?”
卜雷克心想:这个孩子是不是也太猖狂了?就算是他疯了,也不应该说这些对国王不敬的话吧。所以他有点儿气愤地答道:“哪个国王?瞧你说的!当然是爱德华六世国王陛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疯了,我只听说他是个真正可爱的国王。他非常仁爱,非常贤明,不但赦免了诺福克公爵的死刑,而且,还传言说,他正准备将那些使老百姓受苦的最残酷的法律,从头加以修改呢。现在,全国人民都爱戴他,大家都在欢呼:爱德华六世国王陛下万岁万万岁!……再说他的疯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不久就可痊愈了。这真是上帝的恩典呀。哦,不知不觉地,谈得太多了。少爷,孩子,再见了。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老人走了以后,国王立刻跟从前大不相同了,一句话都不说,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他在想:“现在的‘国王’是不是那个小乞丐?应该不太可能吧,因为他如果假装国王,他的举止和言行会立刻使他暴露——他会被判处死刑,大臣们就会开始寻找真正的国王。”
“如果不是他,那么,会不会是大臣们新立了一个国王代替我?应该也不会,我的亲舅舅——权倾朝野。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可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卜雷克刚才还说新国王的政事处理得很好呢!”国王越是想努力去解开这个谜,就越感到迷惑。
他越想越心烦,无论亨顿怎样安慰他,他只是瞪着一个地方看,一动也不动。他再也不能忍耐被关在这种地方了,真想把这个铁栏打破,立刻赶回伦敦王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