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三天以前的事——
武士亨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小客栈的楼梯上飞跑到大街上,希望能赶上国王他们。他跑过伦敦桥,一口气跑到了萨札克森林。可是,他在森林里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国王的踪影。他心里想:“路上确实有人说,看到那孩子被一个青年带进森林里来了,这点应该不会错的……能够得到这点线索也不容易了。不过,萨札克森林实在是太大了,不容易找呀。唉,我再继续努力去找,我不信找不到!”
亨顿不停地四处寻找着,但是找来找去总是找不到国王的踪影,眼看日落西山,群鸟归巢,这时的他也已饥肠辘辘,疲惫万分了。亨顿拖着沉重的脚步,有气无力地走到萨札克森林旁一家孤零零的小客栈里。他决定在这里吃点饭,住一夜再说。晚上,亨顿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仍然在考虑着怎样去找国王的事情。
亨顿左思右想,忽然想道:“那孩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既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保护他的人。对,那孩子一定会想办法去寻找迈尔斯·亨顿的。那么他会到哪里去找我呢?他本来就是想和我会面,所以才被人骗了出来。通过这次事件,那孩子对伦敦必定更加害怕,恐怕他不敢到伦敦去找我了。那么,他会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找我呢?嗯,想起来了,我给他讲述我家故事的时候,他很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而且那孩子也知道我是准备到肯特郡去的。这样想来,他也许会一个人前往肯特郡亨顿庄园去找我。不过,他好像没有路费……哦,对了,他不是讨饭长大的吗?——对,他一定会一边讨饭,一边到肯特郡去找我的!”
亨顿对于自己的推断十分自信,也就放心了,他这才把枕头旁边的蜡烛吹灭,准备就寝。我们去看看那失踪的国王吧。
那天早晨,国王被一个青年从小客栈里骗走。他不知道这个青年是冒充亨顿派来的骗子,更没有想到在桥头还有一个暴徒,悄悄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那个暴徒,左腕用绷带缠着挂在左肩上,左眼用纱布蒙着,头也用绷带包扎着,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做手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国王他们身后走着。
那个青年领着国王七绕八拐地穿过市区,渐渐地走到了郊外的大路上。又走了很远,还没有走到亨顿在的地方。国王的两只脚都磨破了,走起路来疼痛难忍,他忍不住发起脾气来了。
“为什么这么远?亨顿到底在哪里?他应当亲自来迎接我,才合乎礼貌!现在我一步都不想再走了!”
于是,那个青年就装模作样地回答道:“你的仆人在森林里面负了重伤,难道你不愿意去看看吗?他的腿和脚都用绷带包裹着,没法走路呢。你如果不想去看看,那就算了。”
“什么?他受伤了?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什么样的家伙把亨顿打伤了的?赶快走吧!嘿,不要慢吞吞的,我们走快点。我要去看看是哪个家伙把亨顿打伤的,就算那个家伙是公爵,我也一定要替他报仇的。”
国王跟在那个青年的后面,加快了脚步,向萨札克森林深处走去。那个青年边走边四下张望,看见地上插着一根系着破布条的小树枝,就向着小树枝的方向走去,走一段路便有一根同样的小树枝。很显然,是这些小树枝指引着他们到达要去的地方。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小块空地处。这一带,树木高大,阴森恐怖,人烟稀少,除了枝头小鸟的啼叫声外,再听不到别的响声了。一丁点平坦的地面上,有一个快要倒塌的谷仓,屋檐和屋顶都已腐朽了。看样子,大概是乡下人已经很久都不用它了。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那个青年边说边走进了谷仓,国王也随后跟着走了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
国王惊疑地扫了那个青年一眼,问道:“亨顿在哪里?”
那个青年突然把脸色一变,发出了一阵嘲弄的笑声:“哈哈,你上当了。亨顿怎么会在这里呢?”
“什么?!”
国王勃然大怒,他马上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棒,想打那个青年。就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嘲笑声。
“啊,哈哈哈!”
紧接着,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身上缠着绷带的那个暴徒走了进来。
国王大叫道:“你是什么东西?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个暴徒和那个青年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对着国王便大骂道:“喂,小鬼!你脑筋要清醒些,只这一点点改变,你就不认识你父亲了吗?你仔细看看我的面貌。蠢货!白养了你这么大!”
他一边骂,一边把绑在手腕上和眼睛上的绷带撕了下来,那一拐一拐的瘸脚也笔直地站好了,立刻现出了他本来的面目——竟然是垃圾巷的约翰·康蒂。
国王看见更加气愤,喝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已经升天了。如果是你把我的忠仆亨顿藏起来了,那么就赶快把他带到这里来。我是王子,不,现在我应该是国王了。如果不遵照我的命令去做,我就要重重地处罚你!”
约翰也怒气冲冲地说道:“哼,我知道你这小浑蛋疯了,不想跟你认真。这是森林中的一幢孤独的房子,不会有人听见的,所以你就是胡说八道,我也不怕有人听到。可是,如果到了别的地方,你仍然这样胡说八道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知道老子的厉害!以后绝对不准你再随便说出这样荒谬的话。”
“现在,你给我仔细听着,我不小心打死了那个老牧师,咱家成了杀人犯,所以咱们都不能在家里待下去了,而且还要改名换姓才行。因此,我把我的姓名改为约翰·霍布斯;你的姓名就改成杰克·霍布斯。你要好好给我记住,不要忘记了。听清楚了没有?”
“不要胡说八道,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国王冷冷地说。
“你……你这小浑蛋!唉,听我说:分开以后,你碰到你的母亲没有?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两个姐姐到哪里去了?快回答我的话!”
“我的母亲在几年以前就去世了,我的姐姐现在在王宫里。”
站在一旁的那个青年,再也忍不住了,他嘲弄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对他真是毫无办法。真的,他真的是疯了。”
国王大怒,又想扑上去打那个青年,约翰挡在了中间,说道:“好了,雨果,不要逗这小子了。他疯了,你越笑他,他会闹得越凶。……喂,杰克,坐到这里来,放安静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揍你。你这小子,应该不会忘记我拳头的厉害吧!现在,我设法给你弄一点东西吃。快点,坐下来!”
国王看看眼前的情形,是想逃也逃不了的。于是,他把木棒往地上一扔,走到了谷仓最里面的角落里,想尽量离这两个无赖远一些,然后又爬到堆得又高又厚的稻草堆上,躺了下来。
约翰和雨果两个人坐在了门口,不时地回头望望国王,悄悄地交谈着些什么。国王闭上眼睛躺在稻草堆中,陷入了悲哀的沉思:“啊,父王已经归天了!现在,我又被困在这里,怎么办呢?”
国王自从离开王宫以来,虽然遭受了种种灾难,但这些与失去父王这个大悲剧相比较起来,真是微不足道。因为出宫以来,虽然受到了一些打击,但他始终相信,自己迟早会回到王宫,登上宝座的。可是,现在,他亲爱的父王已经不在人间了,这可怎么办?
国王想起了父王与自己之间的一些亲密的往事,越想越难受,眼泪一直流个不停。下午的时间就这样渐渐过去了,因为昨天夜里就没有睡好觉,今天上午又忙着赶路,疲劳过度,不知不觉中,这个满怀悲哀的孩子,竟在稻草堆上昏昏地睡着了。
过了很长时间,国王被一阵阵嘈杂的吵闹声、大笑声和尖叫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眼前那一幅可怕而又丑陋的景象,使他大吃一惊。
在谷仓的另一端,围着一大堆明亮的火堆,有二十几个东倒西歪、席地而卧的乞丐。这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正在饮酒取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内赤红的火焰照耀着这群男女乞丐,简直就跟图画里面看到的魔鬼群像一样,显得怪诞可怕。他们里面有高大强壮的男子,皮肤因风吹日晒而变成了棕黄色,留着长发,穿着难以言状的破烂衣衫;有中等身材、相貌野蛮的青年人;还有瞎眼的乞丐,眼睛上或是戴着眼罩,或是缠着绷带;还有瘸子,装着木腿或是拄着拐杖;其中也有老太婆和小姑娘,也有一些中年妇女,她们个个嗓门特大,厚颜无耻,满嘴脏话,浑身肮脏,污秽不堪,这些女人也跟大家一样喝得醉醺醺的。
现在已是深夜,这伙人刚刚饱餐了一顿,兴致正高。许多人喊叫起来:“唱个歌吧,蝙蝠和独脚迪克。”
于是,人群中就有个瞎子站了起来,揭去了眼睛上的眼罩。国王这才看清,原来他的眼睛是好的。接着,又有一个瘸腿的——独脚迪克,也站了起来,他扶着瞎子,取下他那条麻烦的木腿,用一条好腿站住了。随后两个人扯着嗓子唱起了一首戏谑胡闹的小曲。唱到快结束时,半醉的人群兴奋到了顶点,也都跟着一齐唱了起来:
再见了,我们的老家;
不可忘,前面路途艰难;
再见了,大地、领结和长眠呀;
在前面树上,等着我们;
在夜里,我们荡起秋千;
在空中,飘来荡去;
破烂,我们留下;
所有分赃的,就是我们的冤家对头。
有些人还一边唱,一边乱舞着,还有的人把空铁罐子乱敲一气。谷仓已经腐烂了的柱子好像也快要被这骚乱的吵闹声给震下来了。两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狗,蹲在离火堆比较远的地上,这是伪装瞎子的主人用它们来带路,以方便到街上去乞讨的工具。
整个谷仓里,就这样乱吵乱闹着。过了一阵子以后,有一个大家都叫做“老头子”的人站了起来,他一边环视大家,一边说道:“停一停,大家先停一停。今天晚上,好像有三个新人加入了我们游民帮。让我们来听听他们的简单经历吧。……约翰·康蒂,哦,不对,应该叫约翰·霍布斯吧!约翰·霍布斯,你也不是什么新人,是倦鸟归巢的老朋友呢!好久不见了,就从你开始,讲讲你最近的情形吧。”
“老头子,我可没什么好讲的。我一时失手,把一个牧师用棒子打死了。”
“什么!打死了一个牧师吗?这真是了不起呀,来,我来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