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用白石膏做的鹦鹉,涂得花花绿绿的,放在钟表的两边。一只鹦鹉的旁边放着一只瓷猫,另一只鹦鹉旁边放着一只瓷狗。这两只瓷狗、瓷猫非常奇妙,你只要摸一摸它们就会叫起来,只是声音是从肚里发出来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在这些东西的后边还有几个由野鸡羽毛做的大扇子。屋子中间有一只制作精美的瓷篮子,篮子里放着石膏做的苹果、橘子、樱桃之类的水果,这些水果也制作得十分逼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的呢。
靠窗口的桌子上铺着一张漂亮的画布,他们说是从离这里很远的费城运来的。画布上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老鹰,老鹰是用红色和蓝色两种颜料画成的,上面还有一些鲜花。桌子的四角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些书籍。书的种类很全,有大开本的《圣经》,上面有很多的图画。还有一本叫做《天路历程》的书,这本我看过,里面的语句虽然很不容易懂,但是看着很有趣。上面写的是一个人离家出走的故事,离家出走的原因书上没写,其实我很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另一本书名字叫《友谊的献礼》,是一本感伤性诗文集。里面都是美丽的文字和忧伤的诗歌,但是太忧伤了,以至于我都不敢读,我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或者很长的时间自己心里也忧伤得难以自拔。还有一本是美国共和党创始人之一——利·克雷写的演讲集,这本书我也看过,里面都是澎湃激扬的文字和振奋人心的篇章。另一本是写给人治病的书,是昆恩博士写的《家庭医药大全》,看完这本书,基本上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小毛病,在家就可以很好地进行处理了。还有一本《赞美诗集》,里面写的都是一些赞美的文字,也很优美。还有其他讲故事的书、诗歌的书、演讲的书、看病的书等等好多本。这些书中有些故事书我能看懂,有些诗歌的书我就看不懂了。屋里还有几把椅子,是用柳条编的,看着时间很长了,但是中间并没有陷下去。
墙上挂着几幅画,有几幅是有关历史事件的画。还有几幅炭画,据说是他们家一个死去的女儿画的。她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她的画和我见过的其他木炭画不一样,她画得比较黑,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画。有一幅画,她画的是一个妇女头戴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帽檐下面垂着一张黑色的面纱遮盖住她那消瘦的面庞,身穿瘦长的黑衣裳,又白又细的胳膊上缠绕着黑丝带,就连脚上穿的鞋子也是黑色的。她正站在一棵垂柳下边,好像在祭奠什么人,一只胳膊斜放在墓碑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白手帕和一个白袋子,表情作沉思状。画的下边写着“谁料想,竟是一朝永诀”。另一幅画画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左手托着一只死鸟,两脚朝天仰卧着;右手拿着手帕掩面哭泣。姑娘的头发全部拢到头顶,在头顶处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这幅画下面写着“婉转鸣啼,竟成绝唱”。还有一幅画上,一位年轻的姑娘正从窗口遥望着夜空的月光,任凭眼泪顺着脸蛋往下流,手里拿着一封已经打开的信,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带着链子的装着照片的鸡心形状的盒子,她很用力地把那盒子贴在嘴上,画下面写着:“难道就从此长逝了吗?唉,长逝了啊,多么让人悲痛!”这些画在我看来画得都很专业,都很有水平,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风格,让人看起来悲悲切切的,除了叫人伤感还是伤感。像后期印象派画家凡·高的代表作《向日葵》那样艳丽、华美的画面,激情四射的色彩,让人观看后无疑会给人以温暖、精神振奋的感觉。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喜欢这样的风格。这个叫哀美琳·格伦基福特的姑娘,从这些画作里面可以看出她对于艺术是多么的热爱,并且在艺术领域里已经做出过不少成绩,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为她的去世而感到惋惜,大家都说这不但是她们家族的损失更是艺术界的损失。不过在我看来,以她的性格在天堂里也许会更开心些。在哀美琳·格伦基福特的床头前挂着一幅她的遗作。画面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袭长长的白裙,长长的秀发在肩头飘着,站在一处桥头栏杆上抬头望月,泪流满面,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往桥下纵身一跳;她双臂抱在胸前,另有双臂朝前张开,又另有双臂伸向明月,画面中双臂的画法据说哀美琳·格伦基福特正在斟酌、待定中,她就不幸病倒了。家人说在她病倒后,她天天祈祷能把这幅画完成,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就去了天堂。如今家人把这幅画挂在她卧室的床头上,平时用一块小小的纱帐给遮起来,等到她生日的时候再把纱帐给去掉,摆上鲜花。我总觉得画面上的姑娘脸蛋又甜又美,好看极了,只可惜,胸前的胳膊太多了,看着有点儿像蜘蛛网似的,有那么点儿遗憾。
这位年轻姑娘生前有一本剪贴簿,专门剪贴《长老会观察报》上的伤亡事故和那些讣告,以及一些不幸家属忍受痛苦的事迹。她还针对这些事件写下了一些诗篇,抒发自己的感怀。诗写得很好,其中有一首是为一个名叫斯蒂芬·道林的男孩写的,这个男孩是不幸坠入井中而死亡的:
哀悼斯蒂芬·道林·博茨君
难道年轻的斯蒂芬病了?
难道年轻的斯蒂芬死了?
难道正在悲伤的人啊,越来越哀痛?
难道正在吊唁的人啊,正在痛哭失声?
不,年轻的斯蒂芬·道林·博茨君,
他遭到了的并非是这样的命运,
周围的人固然在为他哀伤,
他不是因为病痛而丧生。
并非百日咳折磨了他的身子,
并非可怕的麻疹害得他斑斑点点布满身,
并非是因为什么病痛啊,
夺去了斯蒂芬·道林·博茨君的生命。
并非单相思啊,
折磨了这长着一头卷发的年轻人,
并非胃部的什么病痛啊,
害得斯蒂芬·道林·博茨一命归阴。
啊,都不是的,请你听我倾诉。
当你听着我把他的命运细诉,
他的灵魂已从这冷酷的世界逝去,
只因他不幸坠落了井中。
救出来的时候,肚子里装满了水,
我们痛哭吧,都只为迟了一步,
他的英灵已经飞逝远方,
在那美丽的天堂圣境。
哀美琳·格伦基福特在不满十四周岁时便能写出这样优美的诗句,那么他要是还活着,就可想而知是不是还会有更好的作品问世了?勃克说,她不管什么题目,不用动脑筋去想,出口就能成诗,随便一写就是一行,如果她找不到能为下一句出彩的,她就把上一句划掉,重新开头。特别是哀伤的诗,你要她写,她马上就能为你写出来。每当邻居家有人去世,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尸骨未寒,她便已把“挽诗”送来了。她把这些诗称作挽诗。邻居们都说,有人生病去世,最先到场的是医生,然后是哀美琳,再后面才是殡仪馆里的人——殡仪馆里的人从没有能赶在哀美琳前边到场的。也有一次,有个死者叫惠斯勒,作诗的时候为了给这个名字押韵,多耽误了些时间,才来得稍微晚点,从那以后,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了,一天比一天地消瘦下去,可她从来没有埋怨过别人,可是最终也没能逃出死神的手掌心。可怜的姑娘啊,我曾经多次下决心,要到她生前的房间里看看他那本剪贴簿里面的诗,可是想想她那些画作就让人心里发慌,叫人伤感,于是我也不敢再看她那些诗了。我喜欢他们全家人,我希望我和他们之间不要有什么隔阂。这个多才多艺的姑娘,生前为别人写了不少悼念的诗,可是这个多愁善感的姑娘死后,却没有人为她写上一首挽诗。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曾思来想去地要为他写上一首,可是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写才算是最好,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吧。哀美琳的这间房间,老太太总是亲自整理,从不让黑奴帮忙,一直保持着她生前喜爱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屋内的摆设也从未改变过,也从来没有其他人在这里睡过,老太太常常在这里阅读她的那本总也看不完的《圣经》,有时间也在这里做做针线活。
再说说大厅吧。大厅里的窗户上都挂着漂亮的窗帘。白色的窗帘上面画着城堡,城墙上爬满了藤萝,低低地垂着,像是一群在护城河边喝水的牛。墙壁都粉刷得雪白雪白的,地上还铺着地毯。大厅里还有一架钢琴,我想里面大概装满了小铁锅,弹起来“叮咚,叮咚”的响。如果有年轻的姑娘们唱着“金链寸寸断”(注:为失恋者的悲歌)或者“布拉格战役”(注:弗朗兹·科茨瓦拉的乐曲,马克·吐温于1878年第一次听到,认为这是不成调的作品),那是最动听不过了。
这是一座双排房子,两排房子当中是大空地,空地的上空还有顶棚,下面也铺着地板。这是个凉爽、舒适的地方。有时候饭桌就放在那里,大家都在这里吃中午饭,简直像天堂一般。饭菜不仅好吃,还多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