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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意见统一以来,张晓菡的态度端正多了,她积极帮徐建设投注,和徐建设一起等待开奖,一起激动,一起失望。她感到生活一下子充实多了,每天都充满期望,周三落空了没关系,还有周五,周五落空了,还有下一个周三,她终于理解徐建设了,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理解他,她觉得博彩真是个好东西,它让人在期待中隐隐作痛,其乐无穷。但是,从那之后,他们再没中过奖。

经历过一个夏天,张晓菡的热情渐渐开始随着高温而消退了,毕竟那一次次的期待和失望太雷同了,没有一点新意,这对于一个原本对彩票就不感兴趣的人来说,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十月份的时候,张晓菡单位换了领导,按照新领导的思路,单位决定搞一次竞争上岗,这几乎是多年没有的大举动,但人们都显得很犹豫,一方面感到这是个机会,另一方面又心存芥蒂,谁知道这是不是新官上任的声势呢。第一轮竞争报名的不是很多,但结果异乎寻常的利落,岗位和成绩同时公布,人们亲眼看到几个基层的名牌大学生进了机关,另几个年富力强的科员一举成了领导。一时间人们沸腾了,很多人跃跃欲试,张晓菡也是其中之一,她想自己这个财经学院的高材生窝在后勤好几年了,应该借这个机会争取一下。为了做到保险起见,她还是要先巩固自己目前的岗位,同时为竞争作准备,这样一来,时间一下子就变得不够用了,上班下班都是学习,连做饭、洗衣服、做家务都顾不上了,当然忘记买彩票也是正常的。

他们的争吵就是由此引发的。那个晚上,徐建设始终板着脸,吃饭的时候,张晓菡问他怎么了,他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忘记买彩票了。张晓菡笑了笑说,是啊,我又忘了,这一阵实在是太忙了,对不起啊。徐建设说,你可以不做饭、不买菜、不作家务,但是怎么可以忘了买彩票呢?投注站就在你们单位的楼下,出来进去的就办了。你也太马虎了,这次要是中了可怎么办呦。听到这些,张晓菡也来气了,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大声说道,徐建设,你也看到了,我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你口口声声说支持我,支持我,可你又干了什么呢?徐建设反驳说,我干了什么?饭不是我做的么?菜不是我买的么?过一会我还要刷碗,拖地,你说我都干什么了。张晓菡说,好吧好吧,既然你能买菜做饭洗碗拖地,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去买彩票呢?我告诉你,奖可以不中,但是我不能一辈子窝在那个该死的劳保库里,我这次没替你买彩票,以后也不会了,喜欢的话就自己去买吧。说完她就起身走回屋里,继续看她的书。

徐建设沉默了一会,然后起身坐到电视机前。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最终还是播到了开奖现场,看着那些黄色的乒乓球在他眼前跳动,他的心里忐忑不安。终于,一个号码诞生了,他没有中,整个地区都没有人中,徐建设总算踏实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张晓菡的声音,她不屑地说了声,切!徐建设回过头,见她又恢复了以前的姿态,倚着门,双手环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徐建设气急了,他狠狠地把遥控器摔到一边,起身摔门而去。

从此,张晓菡真的没有再替徐建设买过彩票,每次都是徐建设在上班或者下班的路上买,这样一来他就要多绕一个路口,但没什么,这样反倒让他觉得整件事情更加完整,也更坚定了他买下去的决心。

十月中旬的时候,张晓菡终于如愿争到了财务科的工作,这让她兴奋不已,兴奋之余她回过头想了想,这些天家里的一切事情一直都是徐建设在做,真的是难为他了,想想那天她还对他发那么大的火,最过分的是没有替他买彩票,想想真是的,投注站就在楼下,可不是进进出出就办了么,却要他多跑一个路口,想到这里,张晓菡内疚了,她决定好好补偿他一下。

周三,是徐建设的生日,张晓菡下午早早就请了假,去准备生日晚宴。她买了很多菜,其中有小黄花鱼和竹笋,那是徐建设最爱吃的,她还买了两瓶酒,一瓶金六福,一瓶黄酒,金六福徐建设喝,她可以陪他喝一点黄酒,用话梅煮一下,喝下去浑身暖暖的,很舒服呢。当然还有精美的蛋糕和生日礼物,礼物放在一只锦盒里面,看上去价格不菲。回到家她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这一个月来,家里的确是乱多了,看来男人在这方面还是欠缺的,也真难为他了,张晓菡又一次想。

晚上,徐建设进门的时候,看见整洁的屋子和满桌的菜肴,他楞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张晓菡美丽的笑脸。张晓菡兴奋地说:“徐建设,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徐建设说:“废话,今天开奖么。” 张晓菡说:“不对,今天是你的生日。”徐建设想了一下,说:“真的,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于是他就坐过去,对张晓菡说:“谢谢啊。” 张晓菡笑了笑,点燃了桌子上面的蜡烛。

席间,张晓菡说了好多动情的话,徐建设说行了行了,都老夫老妻的了,说那些干吗。张晓菡说,以后还是我买彩票吧。徐建设说,不用了,自己买彩票的感觉挺好,真的。在酒精的作用下,张晓菡的脸有点微微的发红,格外好看,徐建设经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还把手伸过去轻轻摸了摸,张晓菡握住他的手,说:“你好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着我了。”徐建设听了,流露出一点歉疚的意思,但是嘴上却说,整天在一块,看那么仔细容易审美疲劳。张晓菡立刻跟了一句,做人要厚道呦。说完两人都笑了。张晓菡说:“你等一下,还有一道菜。”说完,起身跑进了厨房。

这道菜叫做酥蒙海会,主要原料是各种海鲜,用沙锅一起煮,上面用面封口,等煮好了,封口的面也成了一张酥脆的饼子。这菜作起来很费时间,一般的水平是做不来的,再加上原料都比较贵,因此日常生活里几乎是吃不到的。当张晓菡端着这道名菜走出来的时候,徐建设已经坐在电视机前开奖了,她走出去,看到徐建设正木讷盯着荧光屏,她说,来看我的手艺怎么样!徐建设扭过头,望着她,说:“这不是真的。”张晓菡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徐建设没有说话,他用手指了指电视机,那里面说道:“一等奖三注,再次恭喜中奖者!”徐建设说,你听听,他在恭喜我们。

张晓菡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俩就这么对视着,徐建设忽然扑向电话,拨打起查询热线,听了一会,转过身来,对张晓菡说:“你再听一遍。”张晓菡就真的走过去,勇敢地拿起电话,她听了听,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电话,朝徐建设点点头。直到这时,张晓菡才意识到,这真的不是一个游戏,而徐建设已经在寻找合适的庆祝动作了。终于,在这个已经不再平淡的晚上,楼道里响彻了一对男女歇斯底里的尖叫。

徐建设抱起张晓菡转了若干圈,期间张晓菡就用两臂使劲抱紧他的头,徐建设的头埋没在她胸前的地带,差点窒息了。最后他俩一块瘫软在沙发上,喘息着,笑着。徐建设说:“以后我就用金六福漱口。张晓菡说,没出息,用什么金六福,要用就用茅台。徐建设说,对,茅台,买两瓶,喝一瓶,倒一瓶。我还要买汽车,买房,买耐克、皮尔卡丹,买最好的手机,买投影机,买笔记本电脑。。。。。。他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张晓菡瞥了他一眼说,切!要不要再娶个老婆啊!徐建设说,这个先放一放。张晓菡扑过去狠狠掐了他一把说,你敢!徐建设就笑了,笑过之后,他严肃了一下说,看来彩票还是要自己买啊,看来晓菡你的手气不行,买了那么久只中了五百块钱,你看看我,刚刚买一个月就是头奖,早知道开始就由我来买呀!张晓菡再次瞥了他一眼说,德性!

按理说,接下来他们应该面对兑奖的问题了,毕竟不是小数目,大家又没有过什么经验,所以好好考虑一下是必然的。然而,这个环节最终没有进行,因为徐建设发现,他的彩票不见了。徐建设把所有的口袋都翻遍了,还有钱包、背包,他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彩票。徐建设慌了,他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又把手伸进了口袋徒劳地摸着,然后她对张晓菡说,我的彩票呢?张晓菡说,我怎么知道。你一定知道,是你收拾的屋子。徐建设几乎是喊出来的。张晓菡说,别急,你好好想一下。想什么,我一直是放在这里的,徐建设用力的拍着茶几说。徐建设开始出汗了,是冷汗,顺着脑门流下来,张晓菡伸手想帮他擦一擦,却被粗鲁地挡了回来,她有点生气了,说,你干什么!徐建设没理她,而是继续重复着说,它一直在这里的,边说边地下身子看茶几的底下。一定是你弄丢了我的彩票!徐建设吼道。张晓菡也犹豫了,她想或许真是自己大意了,可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现在重要的是先找到彩票。可是徐建设还在吼叫着,是你弄丢了我的彩票。是你弄丢了我的彩票。说话间他几乎把家里倒了过来。

还有哪里呢?垃圾!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想到这里的,还好,还没有倒,他们疯狂地扑过去,把垃圾倒满地面。这几乎是最后的希望了,但,还是没有!徐建设的眼睛都红了,他一把抓起外套向外走去,张晓菡拉住他说,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徐建设没有回答,张晓菡说,建设你在别急,你冷静一下。徐建设却使劲挥了一下胳膊,张晓菡就跌倒在了地上,她的胳膊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徐建设看都没有看一眼。张晓菡的眼泪流出来了,她尖叫着说,徐建设,我问你,你说,彩票和我,哪一个重要!徐建设愤怒地看看她,说,彩票!说完就出去了,把门关的山响。

身后传来张晓菡的哭叫声,她说,徐建设,你是个混蛋!

第二天早上,徐建设疲惫地走出单位,他把办公室也翻遍了,还是没有彩票。在路上,他遇到同事马力,马力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徐建设说,我的彩票丢了。马力说,那又怎么样?徐建设说,我中奖了,一等奖三注,有一个就是我。马力说,是不是真的。徐建设说,当然是真的,就是我们喝酒的那天晚上买的,他拍了拍左边的那只口袋,它就放在这里。马力开始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说,我们一起找。于是,这两个男人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寻找,在经过一家超市的时候,马力说,坐坐吧。他们就坐下来抽烟。徐建设说,我老婆买了一年彩票,中了五百,我买了一个月,中了头奖,但是她把我的彩票弄丢了,算起来还是她中的多。马力说,丢都丢了,就别再把夫妻关系搞坏了。徐建设说,你说的轻巧,那不是随便的什么东西,那是头奖。马力说,那又怎么样呢?像这样的人又不是你一个,上个月报纸上不是还有个家伙把头奖冲进马桶了么?他们怎么样呢?不还是一样得活着么?徐建设说,是呀,又能怎么样呢?他看着不远的前方,忽然一拍马力的肩膀说,怎么说我总算是坚持住了。马力显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他还是附和着说,是呀是呀。但,这更值得去跳楼!徐建设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又把马力给弄蒙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紧张地看着徐建设说,建设,你可别想不开呀。徐建设笑了,他拍着马力的肩膀说,不会不会,放心,彩票没了,日子还是要过的,我还会买的,今天就买,周五又会开奖了。马力赶紧说,是啊是啊。徐建设说,是个屁,有谁会一辈子中两回头奖呢!马力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他理解徐建设的心情,即使他没有中过头奖。

快到家的时候,徐建设遇到一个算命的,其实他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只是徐建设从没在意过,他只把他看作是路边的一件摆设,如今,他却停下了。算命的说,先生要算算么?徐建设点点头。算命的说先生的面色不好。 徐建设说,是,我的彩票丢了。算命的抬头看看他说,屈指一算,说,没丢,你的彩票没丢。徐建设说,是不是真的?算命的说,信不信由你,那物件就在先生的家里,先生只要。。。。。。说完他拉起了长声。徐建设掏出一张钞票拍到他手里说,说!算命的看了看,不慌不忙地把钱放起来,继续说,纸属木,木向西,先生只要向西,便可寻得失物了。

徐建设家在北边,向西是哪里呢?但徐建设还是向西去了,他一直走着,看见路上越来越多和他毫不相干的人和建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一直走到了最西边,路开始向南延伸,他不管,继续走,然后向东,向北。当他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就在自家楼下。原来这样也可以回家的,他想,人不管走向哪里,最终还都是要回家的。他有点感慨了,抬头看了看家里的那扇窗子,他想到了张晓菡。他跑上楼,嘴里喊着张晓菡的名字,但是没有回答。屋里仍旧是一片狼籍,徐建设默默地坐到沙发上,感到一切恍然如梦。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锦盒,端端正正的,就放在茶几上他一直放彩票的位置。他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锦盒轻飘飘的,晃了晃,没有声音,这想必就是张晓菡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吧,她不会是已经把东西取走了吧?想到这,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徐建设慢慢打开锦盒,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他看到里面居然有一张彩票。我的彩票!徐建设跳了起来,他不停地高呼着张晓菡的名字,他说老婆你太伟大了,你把我的彩票找着了。兴奋之余,他把彩票放在嘴上亲了一下,忽然,发现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哪里呢?他举起彩票,看见上面有一句话:老公,祝你生日快乐。徐建设思忖良久,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彩票扔到一边,向外面奔去,边跑,边喊着张晓菡的名字。

发表于《佛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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