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竹影婆娑地影射在纸窗之上,随风摇曳,犹同鬼魅。桦天是个修真之人,当然不会对此惧怕。所谓鬼无非便是阴灵,一旦对此知晓,谁都不会再觉得害怕,甚至反而会觉得莫名地兴奋。因为这至少证明人死了以后并非虚无,还能以如此形式徘徊在这个尘世。可如若魂散了呢?那到底何处才是归途?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归途?桦天顿时陷入一片迷茫。这个世界似乎还有太多他所不知晓的东西。而恐惧大多便是缘于未知,人们之所以会对漆黑摇曳的竹林感到恐惧,是因为那竹影就如妖魔一般让人联想万千。对于未知的东西,我们总是爱把它们归结与鬼神,这其实是可悲的。而相对于这些神鬼,桦天更害怕人,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有人潜藏在竹影后的错觉在作祟。当他不自觉间了解到了那所谓不明真相的存在,不过是素未谋面的他人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在心头挥之不去。
桦天对自己的灵感向来深信不已,所以他此时已经紧张地坐了起来,屏气凝神,细听着窗外的动静。可天地间除了风吹竹梢外哪里还有其他声音?于是在好奇心的作用下,桦天决定出去一探究竟。他轻轻地推开木门,立时间春意袭人,在月光的映衬下就连空气都变得皎洁了,但却也为这紧张的气氛平添一分神秘。桦天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的窗外刚才的确有人。可事实却又如此清晰明了地摆在眼前。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今夜将是个不眠之夜,而明天必将是不平凡的一天。
修真之人的身体早已超脱世俗,所以当太阳刚刚现出一道曙光时,桦天已经睁开了双目。他打开门,照旧吸收天地间的仙灵之气,并使其在自己体内循环一个大周天。此地茂林修竹、映带左右,又有仙树玉棠傲居其中,因而仙灵之气中木灵极强,桦天的全身说不出的爽快。可隐约之间他却感到一丝默默地凄凉之感,他缓缓睁开双目,天地间一片宁静,似乎少了些生机。他虽奇怪,可也没犹豫,当下向正厅走去。而更加奇怪的是,这一路之上竟没有一个侍卫。堂堂上官世家的佣人总不可能起得如此晚吧,如若是交接换班那也未免太过疏漏了。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缓缓搭在了桦天的肩头。他立时吓了一跳,警惕地闪到一旁。以桦天的修为居然没有提前感到背后有人,实在难以置信。
眼前的人还是那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无忆。无忆亲切地道:“桦天,早!”
桦天冷冷地看着他,不予理睬。
无忆尴尬地笑道:“你似乎对我的误会很深呢?”
桦天哼了一声道:“对不起,我想是你误会了,因为你我之间根本没有误会可言。”
无忆还想解释,可就在这时远方已有一男子悄然走来,这人走路的姿势似乎很奇怪,好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而那人虽走的不缓不及,但却是冲着桦天无忆二人走来。这人长得倒也眉清目秀,脸庞犹如刀削一般坚毅。可他的眉宇间却透着层重重的幽怨。男子此时已走到无忆面前,微微一礼道:“想必两位便是无忆少侠与林少侠吧。”
无忆拱手回礼,恭敬地道:“在下无忆,这位是我的师弟林桦天,敢问公子贵姓。”
男子冷淡地道:“世姓上官,贱名凌风。”原来这人便是上官世家的长子上官凌风。
无忆当下愈加恭敬地道:“原来是上官兄,在下早有耳闻,幸会幸会。”
上官凌风满脸疲倦地道:“哪里哪里,还请两位随我到议事厅一叙,你们的同门也都在那里。”
桦天与无忆都从上官凌风的脸上瞧出了些许端倪,似乎是族内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厅内的人不少,霸天与冰夷他们都在。桦天眼睛一扫便发现当下只少了两个人小方与曼霜。看冰夷的脸色,倒是神情自若。可大家却都是闭口不言,霸天还特意向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二人各自坐下。
不消片刻功夫,便只见萧湘施施然地走进厅堂,嫣然一笑道:“实在让各位久等了呢,不知昨晚可睡得安稳?”
冰夷冷冷地道:“木灵那么盛的地方想不睡安稳也难啊。”
萧湘双手抱在胸前叹息道:“圣女你果然好气量,徒弟不见了既不担心也不着急,萧湘实在佩服。”
冰夷惊讶地道:“曼霜难道在你那里?”
可萧湘此时却冷冷一笑避而不答,转而对霸天道:“擎天剑仙果然也是好耐性,自己的徒弟一夜不在房中居然也能不闻不问。哼,难道三贤剑仙都如此波澜不惊,难怪我当不成呢?”
霸天脸色尤其难看,特地压低声音道:“夫人,劣徒不会是闯了什么祸吧?”
萧湘凄然笑道:“干吗一口一个夫人的,怪生硬的,叫点好听的会让你拔不出剑吗?还是说你怕玉杰他吃醋不成。”
冰夷起身道:“海女!你要红杏出墙我管不着。我只想知道我徒弟到底在哪里?”
萧湘丝毫不在意地看着霸天道:“圣女似乎很急,那擎天剑仙的意思呢?”
霸天尴尬地道:“小徒若是闯了什么祸事,还请夫人明示。”
萧湘点了点头道:“那好啊!其实呢,也没什么大事。就算你那小徒弟即便真的闯了祸,反正也有个小美人相伴,即便就那么死了也风流得很。”
霸天急忙问道:“夫人,此话怎讲?”
萧湘的脸立时拉了下来,冷冷地道:“就请各位跟我走一趟吧,至于那两个小鬼我们早就伺候着呢。”她也不做解释转身便走,众人也只好跟了出去。
萧湘翩翩然地走着,从背影看,她依旧青春不减。可她的年纪或许真的已经不小了,你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角甚至已经有了些许皱纹。看来成过亲的人似乎总是老得快些。不过就整体而言,萧湘生过两个孩子却仍能保持如此妖娆的身态倒也难得。她此刻虽已不是清晨盛开的百合,却也能比得上晚风中的杜鹃,依旧风韵犹存,平添一分成熟的美丽。这样的妻子不论是谁都会格外珍惜的。上官玉杰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一看自己的妻子走来便快步迎了上来。
剩下的路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还有不时的笑声。可越是走到最后,他们的话就越少,态度就越冷淡。而他们此时居然是向着东厢住宿走去。冰夷一路之上虽问了不少问题,可夫妻二人却都一字不答,态度冷淡之极。而此时他们越走目的越加明确,赫然是那仙树玉棠。而当他们来到一座拱桥前便肯定了这一点,因为那玉棠仙树此刻就如此真实地矗立在他们面前。从城外看去,也只不过觉得是高大威严。可当你直面于它时,莫名的神圣感顿时游走于全身,最后重重地撞击在你的灵魂深处。一股从未有过的厌倦在几人心底淡淡地散开,厌倦尘世,厌倦现实。这一切甚至会让你有一种要拔剑自刎的冲动。
上官玉杰叹息道:“请各位在此解剑,这是规矩,谁都不能例外!何况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即使是本族的人,在这棵树下自杀的也不下数百人。‘玉棠月夜血横流’的传说相必大家也都听过。”
话虽说完了,可众人却无一人解剑。
萧湘冷冷地看着几人,喝道:“你们为何不解剑?”
冰夷根本懒得说,索性指着霸天道:“问他吧,他可是三贤剑仙之首。”
霸天则是坚毅地道:“剑在人在!”而众人也都默然。
上官玉杰皱眉道:“大家都是几十年的朋友,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帮个忙吗?何况这是这里的规矩。”
霸天摇了摇头道:“我也有我的规矩!”
上官玉杰点了点头,道:“可是老弟,我怎么听说你在无泪城外曾为了素不相识的凡人而弃剑,甚至还自暴元婴。对于陌生人你都这般慷慨,何况你我是朋友,而我也是责任使然。”
霸天的面色一紧,压低声音道:“可那陌生人现在已成了死人,这你可知道?如若也有人把剑架在你的脖子上,我霸天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弃剑!”
秋寒听到这里,默默地低首不语。桦天安慰地牵了牵她柔弱无骨的手。
秋寒满眼迷茫地看着桦天道:“我没事!”
而就在这时萧湘骤然间并指成剑,鲜红的指尖闪电般抵在了上官玉杰的喉咙静脉处,非常认真地道:“我的指甲不比剑钝!”
而上官玉杰居然也不反抗,还认真地道:“内人的指甲也不比剑慢。”
霸天狠狠地道:“你这是在逼我!”
上官玉杰痛苦地道:“可责任同样在逼我。”
冰夷冷笑道:“海女,我倒真不信你能用这修美的指甲杀死天下第一神医。”
萧湘柳眉倒转,盯着霸天道:“圣女她不信呢,擎天剑仙你呢?”
霸天叹息道:“如果我们不进去,似乎就不用解剑了。”
上官玉杰摇了摇头,那鲜红的指尖顿时滑破了他的皮肤,一道带着血痕的伤烙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可他却无奈地道:“你们必须进来,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就好比我也不知道我的妻子何时会杀了我一样。”萧湘的眼中已经有了模糊的泪水,可是她的手却还是很稳的抵在自己丈夫的喉咙上。鲜红的血、暗红的凤仙花汁,渐渐的融为了一种红。
“哐啷”只见霸天咬着牙双手抱在胸前,他虽紧紧握着拳。可那擎天巨剑却已静静地躺在了地上。他当下狠狠瞪了上官玉杰一眼,毫不留情地向里拱桥的另一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