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终于到了发书的时候。顾老师带着本班的学生去书库领书,由于很多学生不愿出力,还没到书库就纷纷溜得不见踪影,只剩下江云帆几个人随着老师去领取课本。顾老师为此大发脾气,但那些完全是针对中途开逃的人,这也让新生们第一次领教了顾老师的脾气,此后不敢轻易再去违反。
顾老师让江云帆几个人帮着发书,他立即动身穿过几排座位来到讲台上。随着小刀划断包裹上的塑胶绳,一本本新书在包裹里被剥了出来。一旁等着领书的各组代表,守候着打开的新书,恍如见证了维纳斯的诞生一样,个个欢喜激动不已。课本都是新的,我们似乎可以闻得到书页上的油墨香,方块字在崭新的纸片上按序就班,随之跳到了人们的脑海里。学生们打开自己最迫切希望看到的语文书,先找上面的小说去读,随后再去翻翻其它的课本。顾老师在讲台上一再重申,让学生们检查一下课本的质量情况,查找有没有印刷重复或是缺页断章的。一声令下之后,学生们又开始快速地检查书籍是否存在问题。这倒是奇了,墨菲定律的概念总是能被一次次验证,越是担心的问题越容易发生。很快,缺章、断页、重复各类情况都被报了上去。
发过书后,学生们就在班里先上自习。第一天是不上课的,这是惯例,因为还有其他事情可做,比如选举班干部,排座位之类。说是竞选班干部,不过是还要靠个人的主动。如果确实不情愿,也不可能会被人逼着当班干部。这原是人们公认的要自愿担当,但类似黑天鹅的事件却是层出不穷,只要没有发生,那么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竞选开始到结束,梦一般地过去了。奇怪的是每个职务恰好只有一个人,毫无竞选的气氛,唯独班长一职却是没有人愿意担任。大多数人不想担当任何职务,也不想卷入与班级管理的事务中来。人们如此喜欢甘当看客,以至于不敢为任何事情承担责任。
顾江南作为竞事务的临时负责人,他自知不能靠关系让人们闲言碎语,干脆就宣布从班级中随意抽选一人来担任班长。他们采用雅典人抽签选定的方式来决定,这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同意。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都开始找纸片写自己的名字。他找来纸箱子,将收上来的学号放到里面使劲摇,随后就当着众人从中随机抽出一张。
“谁是高龙雅?”顾江南站在讲台上问道。
一个男生随之举了举手就放下,“我不愿意当班长”高龙雅摇了摇头。他望了望站在讲台上的顾江南,对其刚才所做的决定充耳不闻。顾江南见高龙雅不愿意,就走下讲台硬要把他拉到上面,像是革命党人用枪逼着黎元洪做镇武昌军政府。高龙雅见状颇为无奈,只好接受成为班长。这个有着勃列日涅夫性格的人,起初给人的感觉并不起眼,但等他羽翼丰满之后,才发现看似唯唯诺诺的人实际性格是多么强硬。他不仅形貌俊秀,就连升学之前各科成绩都占据班级前列,只是由于中考英语考场上突发高烧,造成这个最擅长的英语科目成了中考的坟墓,他最终不得不在开考十分钟后中途退场。虽说初中的英语没有CET4的考试,但是仅从他能够运用英语讲话来看,这种考试对其来说不过是虚张声势,完全体现不出他的英语水平。
每个学校都会有它们特别的校规,就好像是独立于法律外的小王国,校长掌握着校规的解释权,一切生杀大权都尽在其手。第三高中的校规很多不是针对学习,而是针对于学校的卫生形象,为此学生们都是按照军队的标准去要求。在卫生管理上,学校的卫生环境高于一切!即便是在上课,若是被检查出卫生区打扫的不干净,也要立即前往打扫,尤其是在教育部门下到学校检查期间,学生会秉承校方规定更要对各班再三强调。在着装与仪表上,男学生不允许穿凉拖鞋,裤子必须过膝,头发不能被手抓起来。为此,每天都会有学生站在教学楼前排查,恍若在查有没有间谍混进城市。
关于学生会这点有必要说明一下。这原本就是学生自治的组织,原则上是反映学生的需求与心声的,也就是代表学生的利益,站在学生与校方中间维护学生这个弱势的群体利益不被侵犯。实际情况则是,学生会站在了管理者的位置,在学生面前成了一副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成了学校管理学生最好的工具。如果说同是管理,那么此时的学生会早已不是公仆与服务者,而是成了滥用权力的先驱者。回想八十多年前的那场爱国运动,正是学生发起的,他们不畏强权有着自己的信念,号召国人团结一致,力争为自己的同窗与同胞争取权利自由;在面临国家危难、民族危亡的时刻,不惜抛头热血、为国捐躯赴难,显示了中国学生组织强大的精神力量。然而时至今日,学校再难有如此高瞻远瞩、具有魄力的学生组织存在。
学校制定校纪规定学生与人交际要把握有度,尤其是异性之间,男女之间的距离不能低于50厘米,不能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否则就被会判定为早恋开除学籍。在生活上,男生不允许抽烟、喝酒,这点对于女生却没有特别要求,她们只是不被允许穿高跟鞋和过于暴露的服装。学生们白天穿梭于教室、餐厅之间,只有晚上才得以回到宿舍。原本中午也是可以回宿舍的,但出于对时间的合理安排,每个人都被限制不能在宿舍待超过半小时的时间,后来干脆不允许中午回宿舍。
在课堂上,学生们从来不会积极回答问题。即便是被点到名字也是慢悠悠的站起来,这些不注意听讲被点起来的学生,要么答非所问,要么默不作声,也有干脆说“我不会”的。至于英语课上是不能说汉语的,每个人都必须用英语回答。不过英文课上使用次数最多的还是那么几句,以致学生们除了这几句外,竟不能将英语说得顺口。这几句话是:“Goodmorningteacher”“thankyou”“sorry,Idon’tknow”前两句是上课用语,每天都会被重复一遍,即便是再愚笨的学生也会这两句。而第三句则是英文老师最不喜欢听到的,即便如此,老师也无法禁止学生使用这句话,如若不然,大多数学生将会不作回答,或者直接用母语说“我不会”。教英语的苏慧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不得不告诫那个回答的学生,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书上哪一页哪一行,要他照着念一遍。等着这个学生回答完毕,苏老师不忘说一句“It’sgood!”或者是“Goodjob”,然后再告诫他好好听课。这一招看起来果然有用,虽然不知道被警告的学生是不是真的用心听课,但看起来他的确那样做了,即便是做样子也是有模有样。
姜云帆也是这些不注意听讲中的一员,他不仅要做自己的事,还要防范老师会来突然袭击。他自以为高枕无忧,不会像法国人那样出现战略失误,以为修筑了马奇诺防线就万事大吉,为此想要在课堂上搞小动作,需要时刻提防老师的一举一动。不过,他的提防也一向并不高明。老师并不是看不见下面的情况,而是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安心教课。这个时代的高中,手机还没有普及到人手一部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课堂没有注意听讲,多为以下三种情况:一种是相互聊天,一种是睡觉,最后一种是看课外书籍。不知是不是可以称之为不幸,这三种情况被他一人全部占了。
不过,江云帆课堂上常做的还是看课外书,这几乎是那个时代的最后缩影,从此再也难见到课堂上看课外书,取而代之的是手持的手机版电子书,或是干脆在课堂上打游戏。他拿着同桌王潇的《指环王》看的认真,似乎只身进入了中土世界。那是甘道夫率领的远征队,在试图经卡兰拉斯山脚横跨迷雾山脉,不过最终失败,远征队为此只能改道去莫瑞亚矿坑。然而他们却遭受到了兽人和食人妖的攻击,甘道夫为保护队员免遭炎魔的攻击,毅然与炎魔决斗,双双跌入都灵之渊。他看的惊心动魄,竟然没有留意到已经被老师发现了,英语老师已经观察他很久了。等到他把书藏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苏慧已经从讲台走到了他座位旁边。即便是他隐藏的动作很快,还是被抓个正着。
“交出来!”
他不好再装迷糊,只好拿出刚才看过的几张纸,伸出手交给了老师。读者也许会奇怪,我们的主人公不是在看书么,为什么就变成几页纸了。这是因为《指环王》太厚的缘故,同时又被很多人借阅着,为了方面观看,只好把它拆成一张一张,每个人十几页分开来看。这样在课堂上看书不容易被发现,即便是不幸被发现没收,也只是损失了几页,并不是全部。看吧!这些年纪轻轻的学生,已经开始学会分化风险了。然而,老师们自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伎俩,只是对此也无可奈何。
“还有没有?接着交!”苏老师命令道。
他不得不又拿出来些,递到苏慧的手上。“这回没有了”,他说道。
“若是被我查出啦,你就等着受处分吧!”
“最后真没有了,”他只好乖乖地把最后几张也拿出来了。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苏老师问道。
“I’mamanofmyword。”
苏慧被他这句话惊呆了,这也许是她自从接触这个班级以来,第一次听到有学生这样回答问话。她顿时觉得欣喜异常,几乎被这话感动的快要跳起来了。这个自己不看好的学生,平常只能说“Idon’tknow”的人,如今都能用英语答话,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她看着这个低头认错的学生,虽说满腔怒火,但内心却是异常激动,只不过表面上仍然要做出威严的样子来。“Ihopeso”。她说道。“Ifyoudobetter,I‘llpayyoubackagain”。苏慧说完就转身走向讲台,接着讲解“Therebe”结构的句型。只剩下姜云帆还在那细细回味,方才苏老师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英文并不好,也不是所有的对话都能听出含义,就连方才的回答也是事先准备好的,自然说起来朗朗上口。此时,他不得不问问自己的同桌,王潇告诉了他老师说的意思,这才稀里糊涂地明白了。
中午放学后,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拥向餐厅,唯恐慢人一拍。他们挤成一团,每个人都手持着饭卡,奋力地将胳膊伸向窗口挂着的刷卡机上,等待着刷卡盛饭。在姜云帆看来,这种拥挤买饭的方式,和之前的初级中学没有什么两样,不该是高中生应有的作风。大家你挤我扛,谁也不向谁示弱,直到维持秩序的老师到来,这才悻悻地回到后面排队。老师前脚才走,队伍立即又被挤成一团,有的女生甚至比男生挤得还要厉害,她们向来不避讳被当做违规,一旦发生肢体碰撞之类的,多数是男生负全责。为此,一旦女生插队或是拥挤其中,男生大多是要保持距离的,这就给了她们可乘之机。若是说不允许异性之间过于亲昵,这项规定多数是冲着男生定的,对于女生则完全不适用。这就好比女生喊“非礼”可以招来庇护,男生说“非礼”只会引来笑话。
姜云帆向来是等待二十分后才出教室,这个时候买饭的远没有刚放学时那么多,只是可供选择的饭菜已经不多了。餐厅的饭菜质量太差,几乎同初中时一样难吃,不过由于菜式很多,这还算有选择的余地,并不像初中时整个冬天都在吃冬瓜和土豆。那时候菜不光紧缺还做的难吃,冬瓜土豆有时不削皮,随便切几刀,倒点盐和豆瓣酱,放到大锅里加上水就开始煮。这样的菜没有味道倒也罢了,有时候甚至还不熟,赶时间嘛!这尚可接受。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是自带餐具,饭菜使用的大油,在用餐过后油脂很难刷掉,甚至会因为水龙头有限,就连刷餐具也是极其困难。这是事实,学校不提供餐具,只能学生自备,尤其是洗刷碗筷时人潮涌动,仅有的水龙头也会因为个别故障不能使用,学生们为了争水龙头洗刷餐具,相约斗架大打出手的亦不在少数。人们谁也不服谁,因为争水闹出的乱子司空见惯。因此多数时间,姜云帆吃过饭是不会立即去刷的,大多数都是下课之后才会去。这些在高中时就不会再出现了,学校有备餐具,只是消毒方面会有点差劲,除了有洁癖的,大多数人不再自备餐具。第一高中虽然仍是自备,但比初中时代要好多了,不会再闹到动手打人的程度,水龙头足够学生使用。
每天早上六点整,学生们都要去教室上早自习,一个小时后再去餐厅吃饭。接着是满满一天的课程,语数英政史地生物各科“你方唱罢,我登场”式的轮番轰炸,等到了晚自习,还要再被一堆作业折磨到九点半才方休。这种类似电路图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在中学时代几乎无一例外,只是它不是绝对三点一线,也会有部分学生在操场上活动,不过是大多数都待在教室里。如果说高中的学生有什么不同,这大概就是有的学生只愿意待在教室看书,有的则身在教室心在外,更有甚者干脆逃课或是不回教室。
下午的排课,多为政史地生,上午往往是三门主科和一门物理。在夏季,学生下午的精神向来欠佳,若是没有经过午休,多半是要困得神游太虚了。倘若中午能够休息一下,下午听课时就不至于萎靡不振。但实际情况是,大多数学生在中午期间在做数学题和英文资料。在这个母语备受歧视的时代,学生们学英文花费的时间,几乎占去了学高中语文的所有时间,背单词,写句子,整日紧张兮兮生怕英语老师上课提问单词。如果你不会,那么下次还会提问你,直到你会为止。当然下午的课程显然也不是很好糊弄,老师们几乎无例外的会在讲课前进行提问。若是回答错了,如何处罚往往是一句话的事。
“李哲,你回答一下为什么‘周王先贬其爵,后夺其土’。”历史老师王喜才提问道。
李哲不加思索地回答“西周按爵授土”六字,言简意赅,让王喜才甚为满意,摆手让他坐下,随之提问下一个人。
“高龙雅,你来回答‘三公九卿’中的三公指哪些?”
高龙雅站起来就回答说:“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再也没有比这更简练的了,他回答完,也得到老师的允许坐下了。
姜云帆在下面心急如焚,深怕提问到自己,一连为自己躲过两次提问感到庆幸。他看了老师提问的问题,都是比较容易回答的,也就不觉得紧张了,只是丝毫不敢懈怠。若是回答不上来,果断是要罚站的,但也不能让老师看出来自己不会,该如何呢?还是不去乱翻书吧!这样老师就不知道了,也不行,万一被提到了怎么办?还是看看保险一些,至少心里有个底。想到这里,他就小心翼翼地翻着课本,巡视着那些老师可能提到的问题。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心里默念着希望不要提问到自己。
“姜云帆,你给我回答一下‘九卿’指的哪些?”。王喜才问道。
姜云帆一听到提问自己,顿时紧张到了嗓子眼,只好被迫站了起来。当他听到所提的问题时,几乎快要哭了!他几乎将所有的知识点记忆了,唯独没有记这个,可偏偏就提到了这个。看吧!墨菲定律又出现了,你越是担心某件事会发生,它越是发生的机率大,这可真是奇怪了!每当人们担心被提问时,并不是因为他一点不会,而是担心刚好提到的不会,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机缘巧合;原本的概率事件,几近成了规律,你越是恐惧,就越会被恐惧吞噬,那紧张的气氛,甚至能将人压迫的喘不过气来。怎么办?答还是不答?他在内心纠结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已经预料到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娘希匹,这是针对我么!为什么到我的时候这么难,他感到颇为恼火。不过,他还是决定能说出几个就说几个,可是搜索了几遍大脑之后,并未发现储存了这样的信息,那些该死的九卿们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只是左脑依稀记得“奉常”、“郎中令”、“廷尉”,“少府”几个。最终他还是没有回答正确,只说了句“我不会”。
“站到前面窗台去,专治不会!”王喜才大手一挥。
看吧!这和方才预料的丝毫不差。姜云帆只好拿着课本走到窗户边,将书放到窗台上。他还在为老师的刁难感到气愤,以致又不专心听课。他独自站在窗边边朝下面望去,只见校园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了雨,雨水已经打湿了地面。这湿淋淋的天气容易让人想起那遥远的蒂巴萨,他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却是经常在加缪的作品中读到这个地方,那是重返蒂巴萨的那一篇。粘稠的雨季打湿了大海,如耳边轻语那般滋润了人们干涸的心田,给人以怀念和爱恋,因战火弥漫的家园如今一片废墟,不知悲伤了多少离家的游子。这眼前的雨淅沥着,树木清翠的枝叶焕然一新,上面的尘土早已不见,空气被洗了又洗,此刻唯有空气的清新。这夏日的雨季给了这炎日的天气一个喘息的时间,也让这浮躁的空气里多了几分宁静。
“姜云帆,我让你站那是要你看风景吗?给我滚回座位去。”王喜才大怒道。从开始上课,学生们就不知怎么认真听课,下面做什么的都有。身为历史老师的王喜才也颇为无奈,他上课提问问题,也是纠于没有办法,谁让历史不是主科,倘若中国人对待历史像美国人那样,哪里还会重蹈历史覆辙。当他看到姜云帆站在窗边看风景时,顿时勃然大怒,都这么肆无忌惮,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但他又不好朝所有人发火,只好拿这个站出来的人出气。
姜云帆正不想站在那,抓起课本就几步回到了座位。他还没有坐稳,王老师又发话了:“你少得意啊,我打算让学生试着讲课,就先从你开始,下节课上来讲鸦片战争。”
“知道了”。姜云帆无奈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