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真是不一样!
外面看上去黑洞洞的地方,里面比白天还亮。没人戴着面具,除了我。
我虽然与乘风风一同入宴,但显然,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我身上。
“风风,这又是谁家的美娇娘?怎地从未见过?”
“风风,摘下她的面具来,何故掩着不让见?”
我自然不答话,只见乘风风扫过一个九级台风过境的眼神,他们都只趣地住了嘴。
“你看你看,那些自诩高贵的人,都不在意。”乘风风一边拖着裙子走,一边俯身行礼,我像是被他带来的礼物,径直被甩到左手第二个位置上坐下了。
十几位客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闲聊喝酒,我却知道,所有醉醺醺的眼光里,我如砧板上的肉。
又一轮舞姬跳昏了,满桌子满地都是酒盏。我听见隔壁的一个人偷偷拉了乘风风的手,小声道,“谁家的美人?竟然带着面具,真不给看么?”
“去!”乘风风推了他一下,“不怕断了舌头,瞎了眼。”
“好厉害的样子——”旁边的旁边也凑了过来,“不过风风这么挡着,我们也猜的出来。”
我抬眼看他,他甩了甩头发,继续道,“谁不知,如今天下七分,连鬼王都原谅了北海的那个长角的头头,仙界如今势单力薄,妖皇又不知所踪,神界不问世事,人与兽类为伍,进不来这阎罗幽冥。”说着,他伸脚踩了一个舞姬的裙子,那舞姬借势倒在他怀中,一阵半推半救的模样,又飘走了,他手里抓了一个轻丝霓裳的水袖,极为沉醉。
“那会是谁?”他两人碰了个杯子,乘风风不再看他,一股子厌弃。
“不长尾巴,不长角,还带着个面具,仙喽!”他醉话连篇,说给空气听。
“嘘——”
乘风风见他又要过来,移了移屁股。
他扑了个空,只好巴巴地继续说,“说对了,风风可不高兴了!”
“你醉了!”另一个似醉非醉,又去拉扯另一名舞姬。
“我可等了七百年,只为每年此时能与公主相见,可那么多人,公主就是不见我!让我醉死在这里!”
我看着那一颠一倒两个人,毫无杀伤力,再看向团团转的漂亮舞姬,一层透着一层粉薄的纱雾中,倒是有个长了角的龙族一直投来灼灼的目光,让我不得不回视。
“风风,他是谁?”
乘风风踢了踢右边的醉的一塌糊涂的长身鬼,起身,又低头嘱咐道,“这众人之中,你千万勿要与他讲话,他最认得你!记得,我在枫树下等你。”
说完,乘风风起身就走。
这边乘风风起身离开,那边长角的男人也起了身,他与乘风风擦身而过,替了他的位置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坐下之前,旁边走过来另一个稳稳当当的同类将身旁的两个醉鬼拉走了。
乘风风说的,若是掀开面具,能和我打起来的,就是这条龙吧?不过,他是谁?
“姑娘带的面具,有个典故。”他声音柔和,却辨不清语态。
他不等我回话,接着说道,“不过四年的光景,也不知今日,我又能不能换一个想要的答案。”
我有意转过头,与他颔首,虽然乘风风叮嘱我不要搭理他,却没说,我不能听下去。我听,他说,“你这面具,叫丑新娘,她第一次从东海到北海带的就是这张假面。大臣们说她不尊重,龙王都将她撵了出去,她知道自己的小心计失败了,却从未在世人面前摘下面具。”
“两年后,她又来了,仍然带着这只同样的面具,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龙王最不喜欢这样的伎俩,她恐怕又要失败了。后来,龙王问她,女子为丑面,自恃贤德,这是老把戏了。她却笑称,羞于见夫君的娘子不知自己的容貌,更不知自己的贤德。”
我好奇的目光鼓励着他,他继续说到,“这话很中听。龙王又问,我向东海请宝珠,东海推脱,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大于宝珠的大礼。可这大礼不识自己的美貌,也不识自己的贤德,我若再不收下,宝珠可再有,美人却要迟暮了。”
“后来呢?”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他终于笑了笑,趴在桌子上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听说鬼符秋饷上的人最喜欢带面具,我唯一的兴致,就是看看面具下的美人,是不是比东海的宝珠更让人意外。”
我晃了晃脑袋,从冥河出来,耳朵里总不干净,他以为我是别有心思,趁机抓起我的手,又是一派风流,“怎么?竟是听不得谄媚的话,不愿再听了么?”
那触手的肌肤滑而不腻,只是,我心中计较,如何挣脱?他那里也不闲着,另一手上来就要将我面上的遮挡掀开,我只好顺势一转,躲了过去,又将他也连同着扯了起来,两厢画了个圈圈,我借力去了舞姬当中,他只好松了手,还举在那里,不肯放下,刚好被一个流连许久的美姬抓到机会,送递了酒杯过去,他微微敬了我一敬,算是告别。我眉眼低垂,避开了他的目光,往后院走去。
大枫树下,我等了很久,乘风风却一直没有来。
宴会上的酒乐声一直飘着,让我有些发困,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越发潮红,我见四下无人,就爬上了树,在树上找个避风的角落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得糊里糊涂,下意识地擦擦口水,擦着擦着,便觉得眼前有团黑影在晃,警觉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地被捆在了树干上,对面的“贼人”一边看着树下,一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你绑我干什么!”
我大叫,他立刻转身捂住了我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做贼都能睡着!看来你是禁不住诱惑,偷喝了酒。”
我正要反驳,他却瞪了我一眼,似在叫我闭嘴,自己却继续说道,“要不是我,你早就掉下去了,小声点,有人在找我们!”
“放开我!”我压低了声音,继续反抗。
“你再叫,我就把你嘴也堵上——嘘,别吵,我们是不能被抓的!”他一边强调着“被抓”二字,一边伸手指了指下面,正有一群鬼士兵来回巡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的断定我必然也是个同道中人,我仔细辨认“贼”该有的模样,好来寻找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他的眼睛很慵懒,时不时地打着哈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的鼻子比起风风低了一些,不像个精明的药材卖主;他的牙很白,酒宴上的人都很白;他的眉很美,这一道长眉让他的五官都精致了起来。
“你是谁?”我放弃了挣扎,一心求一个答案。
“嘿!做贼不问出身,何况你问了我,我随便编个名字给你,你也不知道!”
“你若有个来处,该有个不一样的名字。”
小贼玩味地瞟了我一眼,眼中顿时有了神彩,复又笑道,“西方有棵古木,叫彦木,是我的故乡的神木,所以,我姓彦,我师父教我,做人难得真实,做贼也要做真性情的贼,所以,给我取名真,我叫彦真,你呢?”
“彦真?我没有名字。”
“小子,你随便编一个出来,我岂会怪你?”
转念一想,记起乘风风的话,就回答道,“我姓铎。”
“你姓铎?天神的小子也姓铎,独居幻海,你也姓铎,你是魔族?”
“我像么?”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答道,“魔灵都很轻,你能在树枝上睡着,确实不重。”
“仅凭这一点?”
“无妨。”他甩了甩手,“众生本就平等,我也不能因你是个魔族,就否定你做‘贼’的资格。无妨无妨。”
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又来了一批鬼士兵,加大了搜素力度,我心中的打鼓,“你偷了东西,惹了鬼兵,这里不安全,我们不能躲在这里!”
彦真看了看下面,又指了指上面,坏笑道,“这棵树我端详很久了,这里就是通往天罡山的入口。我们遁树逃走,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天罡山?”我环顾四周,心想这里浓荫密布,看不到边际,莫非这顶上的树冠别有洞天?心中爽朗,遇到个有趣的人。
彦真呆呆地看着我,“鬼界的人从不监守自盗,魔族想来不屑以偷盗为生,你若是仙界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棵树别有洞天,你昏昏入睡之时,也未现出原形,想来必然不与龙族、兽族为伍,如此推断,你必然是魔族之人。你若是魔族,就不是盗贼,你不是盗贼,你竟然不是盗贼!”
彦真激动,对我指手画脚,我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揣测几分,才恍然大悟,必然是因为我身上的三个宝贝惹了他的注意,再一想,若我不承认是盗贼,那他定能顺藤摸瓜,从执魔之铃上猜出我的身份,我若果真如乘风风所说,是个铎姓的魔君,他定然躲我还来不及,哪里能做朋友?思来想去,只好编起花言巧语,打算糊弄过去,“你怎么就确定,我身上的东西是从鬼王那里偷来的?我这是取回我魔族的宝贝,何来‘偷’一说?”
彦真默默点头,“有理……”
“你那铃铛,果真是执魔之铃?”
这……铃铛,我想要检查怀里的铃铛,发现自己动也不能动。不好,难道——
他见我如此紧张,心下更加笃定,说道,“果然果然,”说着彦真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执魔之铃,十分爱惜地摸了摸,自然自语道,“天下宝贝大家偷,做贼本不能贪睡,忘了职责,今日你睡在这里,与我相遇,即是缘分,我拿绳子救你,也是好心,怕你万一失足,性命不保,既然是救你,你也该送我一个见面礼,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彦真坏坏一笑,拿着执魔之铃在我眼前一晃,如猿猴似的往树顶爬去,三步两步越走越远。
“还我——”我本能大叫,却没有叫回彦真,鬼兵鬼将听到了叫声,成批成批地被吸引了过来,原来,这个彦真竟是个大盗贼,我以同伙身份被逮了个正着,他们依旧五花大绑地将我从树上移到了树下,我虽然不知道彦真偷了鬼界的什么东西,此时猜测,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东西,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着急,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抓人,我被押送到了一个地牢里,因为没有影子,我被安排到了专门看押鬼族的牢房,和我关在一起的,是一个叫景都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