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你家的新房出来,已是九点多了。山区的夜,笼罩着小小的村庄,漆黑一片。你搀扶着你的妈妈,在前面走着,我和毛校长在后面跟着。
一会儿,你又不见了,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牵着那匹大白马,与我们同行,说要把它牵进马棚里去。那马儿显然跟你极熟,很亲呢。借着某家射出的灯光,我模模糊糊地瞧见,它用脸蹭着你的胳膊,而你也温存地抚摩着它的鬃毛,像一对老朋友在互相安慰着。
清桃,你的旧家,光线实在太暗了!那是两间不大的草房吧?里间是睡觉的土坑,兼存放粮食和农具,外间让锅灶占去近半,余下的是吃饭的地方。那屋梁和墙壁早已被炊烟熏黑,加上灯泡的瓦数太小,整个屋子像弥漫着烛光般的雾。但是,一想到你们很快将迁入宽敞明亮的楼房,真替你们感到舒畅啊!
那天晚上,吃的是酸面条。照你们四川人的习惯,浇上一大勺辣子,通红通红的,大概只有勇士才敢吃吧?我发觉,你并没有准备吃饭,坐在墙角地小凳子上,像只安静的小猫。我奇怪地问:“清桃怎么不吃?”你妈妈挥挥手,说:“小孩子不饿,不用管她!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饿?这是老规矩,不许女孩与客人同桌吃饭!在我的山东老家也是这样的,不要说女孩子,就是女主人也不能上桌。如果换在平时,我作为客人也许不会说什么。可是那天,我分明已经知道你度过了何等劳累的一天,熬到这会儿,我仿佛听得见你那饥肠辘辘的声响,怎能无动无衷呢?我对你妈妈说:“她不吃,我们也吃不下呀!”直到看着你吃下那一大碗红面条,我的心才略略平静了一些。
你知道吗?清桃,那天晚上,最让我难过的还不是这件事。临别了,我感慨地说:“新房盖好后,你们全家该过过明亮的日子了。”谁知,你的妈妈说:“那新房子是给三个儿子的,俺老两口还住这儿。”我一惊,脱口问:“清桃呢?”“女儿离不开娘,当然跟着我住。”你妈妈十分平静地这样回答我。
清桃,这一定也是让你最失望的一件事了吧?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听了这句话,你眼睛中的光亮骤然黯淡了。这在我的心里也引起一阵痛楚。几个小时前,你不领我们来这儿,却执拗地带我们去新房。你虽然没说一句喜欢新房的话,可那从心里溢出来的兴奋,不更让人难忘吗?我知道,在这抑制不住的兴奋里,显露出你对新生活的追求和喜悦。
可是,你家的最高权威却宣布,它不属于你。
这两间草房太黑了,可你将继续住在里面,继续承担那繁重的劳动。关于这些,我说不出什么安慰你的话,只觉得这种状况应当改变,应当快些改变,快些给你光明,给你快乐。
我们起身告辞了,怀着深深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