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桃,你知道吗?那次我们只是路过你们县。计划已定,仅在你们的县城住一夜,次日清晨将继续赶路。可是,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我,甚至像火一样燃烧着我的心,使我不去访问你就片刻不宁。
你也许会感到惊奇?我怎么会那样快僦找到了你?其实,这应当问你自己。
在县城三口两口地吃过晚饭,我便找到了你们的毛校长。说起你告诉我的姓名和年级,他直摇头,说:“我们学校不大,学生我都认识,没有名叫郭韩双的。”于是,我把傍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毛校长听了哈哈大笑,击掌断定:是你---三年级的韩清桃!哦,清桃,你骗了我,可我已经顾不上责备你,我只是想快些见到你。于是,我们借了两辆自行车,蹬起来便走。
还记得吗?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公路边,是在天已经开始黑了的时候。
你正在路边弯着腰割草,那个说北京是“外国”的女孩是你的伴。毛校长喊了你俩。那个女孩一见是我,双手抱着镰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一副“知罪”的样子。其实,我根本没有讨罚之意,再说,又有什么罚可讨呢?
你比她沉着,不动声色,轻轻咬着嘴唇,眼珠转得挺快,不知你当时在想什么。“清桃带路,到你们家去。”听着校长的吩咐,你骑上自行车,带着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驶在前面。你个子小,只好用叉腿的方法骑车子,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很费力的样子,但你倒挺有信心,一直往前驶去。
进村了。在一棵大槐树下,毛校长诧异地喊你:“清桃,你家不是在村西头吗?怎么朝东拐呢?”你没有停脚,甚至也不回头,自豪地回答:“到新家去!”校长不放心,又问:“新家不是没盖好么?”“快了!”你这样回答着,骑得更快了。
新家到了。记得,那是一座木结的二层楼房,很有气派,但的确尚未盖好。两个小伙子正抡着大锤,当当地敲打着足有二寸厚的门槛呢。进门的路,被横七竖八的木料挡着,你指挥着我们爬过去,进到一间基本修好的屋子,把我和校长让在沙发上,开了灯。转眼,你就不见了。
一会儿,你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走着,两只手里各端一杯热茶,递给我们。这茶好烫。校长笑着问:“从哪儿弄来的?”你说:“家里。”那显然是指旧家了?那么远,又这么难走,这么烫的茶水,真不知你是怎么端来的!我没看见你的手掌,但我相信,它一定被烫红了。
你坐在没有铺盖的木板床上,低着头,掰弄着自己的手指。从傍晚到现在,我第一次见你低下头,那么文静,那么拘束,让人很难想象得出,两三个小时前,你曾那样放肆,那样野蛮。
一段沉默,一段无声的交谈。一段心与心的友好交谈。于是,我们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你抬起了头,向我讲起你的家庭,你的生活。
我这才知道,你是超负荷地生活着呀!早晨要上山放牛放马,然后上学;放学,要到河里淘沙卖钱,再去割三大背篼草(约九十斤);晚上,把牛和羊牵回家,还要喂它们,并给猪煮食。当然,作业也不允许少写一个字。
我突然明白了,傍晚的时候,你为什么把又湿又脏的裤腿挽到膝盖以上。在那之前,你一定是站在奔涌的河水里,用铁锨挖着沙子。然后倒进箩筐里,用尽全力地来回淘着。我见过那条河,水流湍急,甚至令人生畏。在那样的河里,能站稳就不容易了,还要挖沙和淘沙,你,一个12岁的女孩子,怎么承受得了,然而,这仅是你每天繁重劳动中的一项!
我也理解了,在和那群港客争吵的时候,甚至向我们那位藏族书记袭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那样疯狂,那样不可遏止。你是在发泄自己内心久久积存着的烦闷,你是在排解自已被重压着的痛苦!这烦闷和痛苦,使你失去理智,使你蔑视礼貌,使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当你静下来的时候,你对自己的鲁莽之举,又隐隐感到惭愧,努力补偿,就像现在这样。
清桃,我觉得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地相识了。你就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