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的新婚之夜里。
我在1988年6月号《东方少年》杂志发表的报告文学《孙佳星的故事》中,首次披露了这位小歌星遭受父母离异之苦的坎坷经历,从而引起了广大读者的深情关注。
“在这里,我可以愉快地告诉大家:孙佳星已经找到了爸爸!但是,这个喜讯来得并不轻松,它既给她稚嫩的心灵带来春风的拂慰,也带来了暴雨的冲击。
本来,这绝对属于家庭内部消息,属于不宜公开的秘密。我却执拗地认为,如实写下孙佳星的这段经历,对少年们思考怎样走向生活是有益的。尤其对那些家庭重新组合的少年朋友,也许会更具有借鉴的价值。为此,在征得孙佳星和她的爸爸妈妈同意之后,我决定写出这篇作品,来记述一位中国女孩面对家庭重新组合的心灵历程。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11岁的孙佳星头一回与妈妈分床睡觉,因为这是妈妈的新婚之夜。
这是一幢即将拆除的破旧平房,总共不过十平方米的样子。里间除了爸爸妈妈的床,几乎再放不下什么大东西,而外屋只勉勉强强放下一张小床。现在,这张小床便成了孙佳星的栖身之地。
自从出生到现在,孙佳星一直住在这幢小房子里。她是小鸟,这里就是窝巢;她是小船,这里就是港湾。她怎能不对这里充满依恋的情感?可是,今天晚上,心里却有种种陌生的奇怪的甚至是恐怖的念头,使她坐卧不安。
窗外漆黑如墨,室内灯已熄灭,黑暗包围了瘦弱纤细的孙佳星。她躺在小床上,直盯盯地望着纸糊的屋顶,竟像发现一个又一个狰狞可怖的魔鬼,向着她张牙舞爪。她怕极了,赶紧用被子蒙住头,憋得一头一身都是汗。
妈妈和爸爸在低声说话,还不时地低声笑起来。这声音钻进了孙佳星的耳朵,诱惑力强极了。她多么想钻进妈妈的被窝里,偎依着妈妈,像往日一样安危入睡。可是,她制止了自己。她有些嫉妒起爸爸来了:哼,要不是他占了我的位置,我哪用受这罪啊!然而,这种嫉妒的念头一钻出来,她便同自己矛盾起来了:怎么,这个爸爸不是你找来的么?不是你非常喜欢的吗?
落雨不怕
落雪也不怕
就算寒冷大风雪落下
能够见到他
可以日日见到他
如何大风雪也不怕
我要找我爸爸
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
这是一首她曾拒绝演唱后又特别喜爱的歌儿。我第一次听她演唱此歌的感觉是:整个演出大厅里,刹那间,弥漫起风雪交加般的悲凉气氛。她像站在白茫茫的旷野里,凄然地呼喊着“爸爸”。她的演唱绝不仅仅靠技巧,更重要的是靠了挚切的情感和深刻的体验。
由于她演唱的成功,全国通俗歌曲研讨会上,将此称为少年通俗演唱法的“佳例”。
就孙佳星的内心世界而言,在多年失去父爱之后,她渴求父爱的情感复活了,并且日渐强烈起来。
她对我说:
“爸爸对我一直很好。那时,他还不是我爸爸呢,听说有些男孩子欺负我,就骑着车子来接我回家。他又高又壮,穿黑色的皮衣皮裤,戴着墨镜,问谁欺负过孙佳星?那些男孩子吓得一个个全变成缩头乌龟。
“下午,我上课的时候,他们纷纷问我:‘你怎么找来个黑衣侠客?妈呀真吓人!’‘他是你爸爸吗?’我说:‘才不是呢?他是我妈妈的同事和好朋友。’”
“他的确是妈妈和我的好朋友。下雨天,屋子漏了,他来帮着补;天冷了,他帮着安装炉子。我想,有这么个爸爸多好啊!有一天,妈妈过生日,来了很多朋友吃饭。我指着那位叔叔对妈妈说:‘妈妈,让他当我爸爸吧。’妈妈听了脸色都变了,赶忙把我看到一边,样子很可怕地对我说:‘这种事儿可不能到处乱说啊!’可后来,妈妈还是听了我的主意。”
说起这件事她颇有些得意。
在筹办结婚的日子里,孙佳星显得格外快活。有一次随妈妈上街,她发现有卖红花的,站在那儿看了好久。妈妈问:
“容容,看好什么了?”
她狡黠地笑着摇摇头。
举行婚礼的时候,她举着两朵明艳的红花,满面笑容地朝爸爸妈妈走去,并亲手为他们戴在胸前。妈妈这才恍然大悟。
婚礼是在爷爷奶奶家举行的,简朴而热烈,亲切而隆重。孙佳星怎能不快活?她不但有了爸爸,而且还有了爷爷、妈妈和姑姑。她像只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一会儿去欣赏爸爸妈妈的大红结婚登记证,一会儿举杯祝爸爸妈妈生活幸福,白头到老。
可是,到了晚上,她怎么忽然变得恐惧不安了呢?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夜深了。
孙佳星依然无法入睡。她身上是汗,脸上是泪,心冬冬跳。她抬头看看窗,又扭身瞅瞅门,好像要随时防备有坏蛋闯进来似的。
爸爸听见了这边的响动,用深厚低沉的男中音亲切地问道:
“容容,怎么啦?”
孙佳星一下子坐了起来,脱口而出:
“叔叔,让我再与妈妈睡一晚吧!”
话一出口,她就责备自己了:都这时候了,怎么又叫起叔叔来了?这多让他伤心呢。可是,她毕竟多年没叫爸爸了,这个词变得遥远和陌生,似乎不如叫叔叔顺当。
爸爸到底是男子汉,他宽容地笑笑,说:
“好吧!”
说着,他走过来,轻轻一托就把孙佳星抱了起来,送回到妈妈身边。
果然,她一贴近妈妈,很快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