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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确乎是两句通俗哲理话。比如吴凤梧仍然像三个月前第一次着撤了差,逃回成都时那样,只穿了一件变白了的蓝洋布衫子,和一双有了通气孔的鞋子,即令他也和今天一样,身上揣有十来块白亮的龙洋,和黄澜生走进商业场一品香餐馆大门时,他的态度绝没有现在这么昂藏,而堂倌们也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奉迎他。

黄澜生志在要听他讲消息,并同他商量自己的大事,便带着他一直走到角落上一间光线不足,稍为有点闷气的小房间来,绝不听堂倌的奉迎,而到那大厅上去。他还以为像七月十五以前,大厅和其他较好的房间,全是那样进一伙出一伙,热闹不堪的样子。

堂倌请点菜。吴凤梧笑向黄澜生道:“澜生,请你帮忙点几样价钱贵的就是了。”又低声说道:“你不要方我。难道你还不晓得我是头一次买主吗?”

“那吗,我们只两个人,用不着大锣大鼓。来一份鲜爆蝦仁,和一份京溜填鸭肝好了。”

“菜太巧了,我早饭吃得早些,已经饿了,再点几样充饥的,还要一个鸡,在外州县简直没把鸡吃好过。”

“那就先来一份三鲜炒面。再加一份宫保鸡。这实在够了,它这里的菜,份量都很多。汤哩,来一份鸭腰汤。酒要陈年允丰正的缸面酒。”

堂倌摆上细瓷杯碟和牙筷,便放下门帘出去了。

黄澜生又才问道:“听说,邮政局天天都派有委员在检查信件,有一点消息的,全扣了起来,送到院上烧毁。他们的消息,又咋个来的呢?”

“这倒没问他们。说不定他们的信还是由大帮脚子捎带的。老陕的脾气,我晓得,他们守旧极了,老师傅定下的章程,他们是至死也不敢擅改一个字的。从前我在打箭炉,就看见他们寄信,宁肯多花钱,多等日子,交由大帮脚子捎带,凭你说得邮政局咋个好,好到不花钱,他们也不相信。所以我们四川人才叫他们做陕棒搥,又直,又硬,又不通,哈哈!”

“你不要笑他们,他们做的才是老实事哩。如今就看得见了,还是他们得到了消息。只是我不懂,革命就革命,为啥要把满人杀个干净?……”

三鲜炒面送了进来,黄澄澄的一大盘。

吴凤梧先就喝了声彩道:“大馆子的东西是不错,好香啦!澜生,请请,趁热。味道实在好!又没有明油。咋能一天吃一盘,才是福气啦!”

他一个人差不多就销缴了四分之三。接着虾仁上来,他也是那么大匙的舀来朝口里倒。直过了大半,他方发见黄澜生是拿着象牙筷子在一颗一颗的检。

“好鲜的东西,太好吃了!你咋个不用调羹呢?”

“还有菜哩,一则我不十分饿。如其革命党进了成都,满城里不是也会开红山吗?”

吴凤梧这才喝起酒来。点点头道:“我想,一定要开红山的。我听王文炳跟我讲过啥子《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记》,说满巴儿打到南方,杀了我们汉人不知有多少。凡是男的,不论老少,杀一个尽绝,女的便尽数抢去,老丑的当奴当婢,年轻好看的陪着睡觉,糟蹋死的也不少。所以讲革命的便要讲排满,替我们祖宗报仇,也得把满巴儿杀一个干净。说起来自然是惨一点,叫我来动手,我就没有这胆子。革命党大概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代王们,我们咋个赶得上!”

“这样说来,幸而我没有搬进满城去。内人的见解真不差,以后倒要听她的话了。只是凤梧,我再问你一句要紧话。依你看,革命党来了,像我这样的人,该不至于着啥子冤枉,吃啥子大亏嘛?”

这是极有干系的话,他又不是深知革命党的人,他如何能不假思索就断定呢?

他思索了又思索,末后说道:“这个,最好去找和革命党通气的人问问。我们全在黑处,革命党的为人行事,全是在过猜,到底猜得对猜得不对,全不晓得。”

黄澜生皱着眉头道:“晓得谁和革命党通气呢?我又隔了行的。”

“人倒是有的。和楚子材同学的那个王文炳,我看他一定和革命党通气。我同他在新津谈起来,他是五体投地的佩服革命党。革命党的书,他也看过不少,刚才所说的那两部记,他几乎背得。他并且说他曾经做过一篇文章,登在上海的革命报上。”

“着,着!你说的这个人,确乎像!他平日说话,就那们飞飞扬扬的。你不是已找过他,会着了没有?”

“没有,他的同乡说,倒是八月底回来的,却时常不在家。连几夜不回去的时候也有。恰恰昨夜回去过,今天一早又出门了。”

“你还去找他不?”

“咋个不呢?我现在虽说弄了几百块钱,像眼前用法,到年底就要光了。自己的前程,不能不打算。照你所说,和我到处听来的,革命这件事似乎是不可免的了。与其等别人干开了,自己才挤上去,那吗,好油汤都着别人先喝进了口,所以常话说的,挨刀也得挨头一刀,好在我还有点队伍,意思就打算找他找个路子,投靠着革命党,成哩,大小做个官,就不说封妻荫子,光大门庭,饭总有吃的。不成哩,拼着跑滥滩,也不过官还原职。”

他说得那么高兴,酒简直像水样灌进口去。

黄澜生的心好像也定了些,脸上有了笑容。举起酒来喝了一口道:“世道真不同了!造反的话,敢光明正大的拿到馆子里来说!如其在两月以前,我是不答应你去当反叛的,如今倒要喊赞成了。本来……”

隔壁大房间里有了客了,似乎有好几个人。堂倌争着在大声喊:“打热帕子来!泡龙井茶来!”

黄澜生低声问道:“你说你还有点队伍,有好多?”

“有八十多个人。你以为数目不大吗?哈哈!你不懂!我的人数虽少,家伙却硬铮,有二十六支新式五子快,有二十支九子枪,有十八支双响劈耳子,其余全是后鞘毛瑟,并且弹药都很够。这都是我千辛万苦,寻方觅计,巧取豪夺弄来的。人也硬铮,都是我在新津、大邑、蒲江,几县团防里用心用意挑选出来的。我敢这们说,不怕四方八面有多少了不起的强敌,只要我发出一声喊来,就是赴汤蹈火,他们也会去的。不容易啦!老哥!就是这个小队伍,也费了我好几个月的心血啦!所以在新津撑持时,说是周鸿勋担了大头,其实若没有我老吴,早就完事了。前后开了六次火,无一次没有我的队伍,幸而好,也只消耗了一些弹药。”

菜已吃来差不多,酒也喝过三壶,黄澜生遂问起他新津的事情。

新津的事情虽然没有成功,然而在吴凤梧的生活史上,占的地位究竟是很重要,值得他自喜和欣然向人叙述。因此,他便摸着酒杯,旋喝旋说起来:“说起新津的事情,不是我夸口的话,如其不是我老吴在中间撑住,那里会支持到二十多天,才让跟了朱统制,如其大家始终听我的话,恐怕新津到现还在我们手上。说起来,令人叹息!一伙人只晓得崇拜侯保斋,说是他的名气大,南路一带的哥老会非他出头不能号召,甚至于说赵尔丰也害怕他,把个侯保斋说得比关老爷还凶。其实,并不凶,那天估着抬他出来时,他急得要哭了,连连说他是大清朝的好百姓,不愿临到老死来当反叛。我早就向王文炳说过,与其把个不中用的侯保斋扛出来做招牌,倒不如把周鸿勋抓紧的好。他那时尚疑心老周不大可靠,不赞成我的话,滚在侯国治他们一路。还幸而老周和我同过事,向来就佩服我,肯听我的话,我切实招呼着他,才没有弄到跟他们翻脸。这也因为老周为人太直了,在雅州时带了一点过失,害怕被调上省,着赵尔丰鸩治他,不得已才加入同志会。既加入同志会,更是赵尔丰的对头,他如何又好倒过去呢?及至跟官兵抵敌了两阵,大家看出了老周的力量是比他们大得多。王文炳倒信了我的话,要想把局面变一变,却不行,侯国治他们已不听他的吩咐,并且还嫉妒起老周来。我同王文炳老周等相商,最好是我们退出新津,朝彭山开,明知官兵的大队全在南路,济河一带是没有好多人马的,我们从这面跟他一搅扰,他必然手忙脚乱,要把南路大兵移过来的。那时,新津也保守住了,我们的声光也更大了,澜生,你说这主意该是对的?……”

隔壁吃酒的已八马五魁划起拳来。

吴凤梧继续说道:“他妈的,那般人又生怕我们走了,他们支不住。因此,就老呆在新津,天天拿油火、鸦片烟、姐儿、子,把老周弄得迷迷胡胡。及至朱统制派人来接头,他们答应了,还不等老周晓得。我猜他们的意思,一定是把我们留在后头,跟他们断后,他们好清清静静的逃躲。说不定还把我们卖跟官兵了。因此,到开花炮打进城来,楚四爷才跑来通知我们,说他们已要走了。那时真跟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的队伍不大,并且驻扎在一块,倒还容易拖起跑,我就先跑了一步。老周自然生了气,听说他一到城门,碰见侯保斋他们,登时就变了脸,一个口令,弟兄伙就乐得开了枪,并打了个大启发。”

“打了个大启发?”

吴凤梧哈哈笑道:“把你考着了吗?这是袍哥话,抢人钱财就叫打启发。侯保斋因此而死,料不到楚四爷也因此而伤。”

“目前周鸿勋在那里?”

“在邛州和雅州府一带。”

“你的队伍呢?”

隔壁划拳声音中,忽杂有一种又秀气,又有点放娇的媚声。

吴凤梧便凝神一听道:“好腻呀!这又不像唱小旦的破竹篙声音,定然是那一个子娃娃。”

他急忙起身出去,约有五分钟之久,才笑着进来道:“硬着我猜准了,原来是王念玉这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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