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挫败,使得蒋介石难以自圆其说,他于5月16日发表了一篇叫《军人魂》的演讲,发誓台湾一旦“陷落”,他就“以身殉国”。第二天媒体又发表文告,声言:舟山撤军,乃“为了集中一切兵力,确保台湾基地”,同时重弹“一年准备,二年进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老调。
在大陆,因为金门、登步岛的失利,华东野战军指挥员提高了对渡海作战艰巨性的认识,解放台湾的计划也一再被修改。1949年年末华东野战军领导经研究决定增加兵力,三野部队除担任剿匪和地方警备任务外,主力12个军全部参加攻台。毛泽东批准了这一计划。
根据美国总统杜鲁门1950年1月5日发表的声明,再次确认《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关于台湾归还中国的条款,申明“目前美国无意在台湾获取特别权利或建立军事基地。美国亦不拟武装部队干预其现在的局势。美国政府不拟遵循任何以把美国卷入中国内战中的途径……”一般估计,解放军攻台时美军不会介入。
为了更细致、更有把握,新任的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同粟裕会商了攻台的配合工作。中央军委同意华野和海军会商的意见,设想投入50万部队用于渡海攻台,分两次运送。
1950年6月6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七届三中全会,会上,粟裕汇报了攻台的准备工作。毛泽东欣赏粟裕在解放战争中显露的指挥才能,决定攻台一战由粟裕指挥。
消息传到台湾,台湾炸开了锅。台湾的报纸大惊失色:“在这东南亚大战烽火一天天逼近的今日……我们大声疾呼,台湾是进入战时了!”
按常规,台湾的自然条件有三个月的危险期。9月开始,进入台风季,不利征战,海峡此时打不起来。
台湾的达官显贵们,已在纷纷考虑各自的退路。连准备“杀身成仁,与岛同尽”的蒋介石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是保自己的命要紧。他暗地里捎话给菲律宾总统季里诺,询问是否可到菲建立流亡政府,作“政治避难”。菲律宾总统对此持不欢迎态度。而菲外长罗慕洛说得更坦率:如果蒋介石来菲律宾,我将下令要其24小时内离境。
外困内忧,将蒋介石逼到了极端,他只剩下迎战一条路了。他下令在沿海加建碉堡防御工事,组织民众防空演习,闹得鸡犬不宁。由蒋经国控制的“政治部”,还发动了一个效忠领袖的运动,要守军像“二战”时日本的“神风敢死队”那样,誓死保卫大台湾。
蒋介石又想起他曾实行过的“新生活运动”,结合新形势,又来了个“战时生活运动”,蒋介石要带头“向奢侈挑战,向腐化者开刀”,要岛上“人人生产,戒除浪费,个个动员,参加战斗”。
6月15日,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情报处对台湾局势作了公开评估:“台湾在7月15日以前遭到中共全面攻击。由于国民党军队军纪荡然,民心浮动,中共将于发动攻击数周之内顺利占领台湾。”
面对危机,台湾厚着脸皮再次向美国呼救,要求美国派遣两个中队的战机进驻台湾,以及从冲绳速运上万吨武器弹药支援台湾。但美国对此反应冷淡。
蒋经国派出密使回大陆对守台湾失去信心的国民党要员,纷纷远走高飞。孔祥熙去南美洲经营橡胶园,宋子文去美国当了寓公,被遗弃的代总统李宗仁在美称病不归。蒋介石嫡系的军事将领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奔往国外或寓居香港。特别让人悲哀的是原上将司令官刘峙竟跑到印度尼西亚当了一个华侨中学的教员,全没了往日威风。
5月,海岛台湾的天气已经十分热了。闲来无事的人们常来高雄一家叫“凯歌归”的饭店谈天说地。饭店的老板叫李次白,50来岁,过去曾是黄埔军校出身的军人,如今一副老板派头。他时常听来店的客人谈论国事,他只是听,从来不插言,别人问起他对台湾局势的看法,他总是笑笑。这一天,饭店突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李次白赶紧起身相迎。其中两位他认识,是他在黄埔军校六期时的老同学,如今跟着蒋经国,官运亨通,分别担任陆军司令部和战车司令部的政治部主任。经他们介绍,李次白知道另一位乃蒋经国属下的厅长胡伟克。
看来,三人中胡伟克官职最高,从眼神到做派都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他眉尖一挑,便高谈阔论起来:“实不相瞒,目前党国的处境非常困难,而美国总统杜鲁门乘人之危,说什么‘不予蒋保护’,任其自生自灭。美国人要看蒋总统的笑话。
目前我们如在火山之巅。经国主任既被倚为长城,当然更加深感不安。”
李次白不知这位胡长官为何说这些。
两位老同学急忙抖开底:“李兄,我们今天陪胡厅长来,是要请你出山。你的令妹不是共军红人陈毅的大嫂子吗?这就是你和共产党对话的资本。你如能出山,到大陆走一趟,就等于救了我们的性命。不光是我们,而是整个党国的命运。”
李次白受宠若惊:“我能起那么大的作用?”
胡伟克接过下句:“李兄,你虽说脱了军装,弃武从商,走到哪里也还是黄埔子弟。我们从台北专程来找你,当然是希望你能为党国效劳。”
李次白不好推辞,但皱起眉头表示为难。
蒋经国受蒋介石委托,5月3日飞赴舟山群岛为国民党守岛撤出舟山作调查摸底,回到台北后,就召见了李次白。
蒋经国不多寒暄,便直言道:“李先生,现在谈国共合作,我看希望不大。共产党席卷大陆,踌躇满志,幸金门一仗,全歼抢滩登陆的共军,显示了国军潜在的威力,尚不容小看。你和陈毅是至亲,我看可以深谈。最低限度,希望不进攻台湾。”
李次白答应试试看,尽力而为。
让李次白非常不满的是,在他答应后,蒋经国竟说:“这次请你出马,并非是我的意思,而是胡伟克他们三位的设计,以后诸事均直接由你与胡联系。”
听得出,蒋经国的意见是,此事不能让人知道是他的主意。
李次白应下这桩差事,心中叫苦不迭。本来他身为黄埔生,又为教育长张治中所看重,前途一片光明。可就因为哥嫂是留法的中共党员,自己的妹子又嫁给了陈毅的胞兄陈孟熙,连他自己也被误认为是中共党员。可怕的株连,打碎了他的前程梦。抗战胜利之时,毛泽东与蒋介石在重庆谈判,他满以为前程又亮了起来。谁知和谈之后,战火又起,他再也不指望,于1946年脱离军队,到当时比较平静的台湾,开了这家“凯歌归”,只想过个安稳的后半生。岂料给他带来“厄运”的亲戚关系,又被派了新用场,是祸?是福?他一点也料不定。
6月1日,载着“性命攸关”的运输船,把李次白送到香港,再转道上海。李次白先去找陈孟熙,他是起义将领。两个都是军人,直来直去。李次白将此次来意说明:奉蒋经国之命,试探国共再度合作的可能性。陈孟熙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应该同陈毅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几天,旧上海经过革命的洗礼,已慢慢走上正轨,市面的秩序也有所好转。
在接管市府政权一周年之际,毛泽东给陈毅来电,要他在中共三中全会及政协全国委员会开会之前来中央一次,毛泽东有些事要先和他商量。陈毅正准备去北京,刚刚剃了个光头,做了件新衣服,情绪很好。他接到陈孟熙的电话。陈孟熙在电话里告诉他:“我的妻兄李次白近日从台湾绕道香港过来了,想去你那里拜访一下,你看可以吗?”
陈孟熙青少年时代与陈毅相处很好,俩人一同乘坐“麦浪号”货轮赴法国留学,在法国也曾经同在一个工厂做工。后来陈孟熙归国进黄埔军校,为五期党员,于北伐后参加了国民党军队,在川军中任少将,在解放战争中率部起义。上海解放后,陈孟熙作为起义将领被安排在上海工作。
陈毅欢迎陈孟熙领客人来家。李次白一到,陈毅没什么官架子,亲自搬椅子,拿香烟水果,既随便又热情。说到正题时,陈孟熙说:“次白这次来,是有任务的。”
陈毅一怔:“什么任务?”
李次白就说:“台湾要我给你谈国共合作的事,共走美国两党制民主的道路,最低限度要求不进攻台湾。希望陈市长能将此意转给北京。”
陈毅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听着李次白说出如此重大的问题,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觉得在国民党全面崩溃、摇摇欲坠之时,还摆出双方对等的谈判条件,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他马上回绝了:“国共合作的话题,现在先不提。现在提为时尚早,以后会有机会的。”
话被陈毅堵住,李次白不好再说下去。
陈毅对人还是诚恳而热情:“孟熙兄和次白需要立即进革命大学学习,明天就去,你们的亲友们都去,你们把名单开来,我明天就告诉市委统战部。对了,我还要欢迎次白回来,请你吃饭。至于台湾嘛,让它烂下去!”
会见陈毅后,李次白随即按预定的联络地址发信到香港,转致胡伟克,说陈毅说要让台湾烂下去……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政府将其第七舰队及第十三航空队进驻台湾,使得原本瑟瑟发抖的台湾又挺起了腰杆,仿佛“复国”即在眼前。被派到大陆的李次白自然失去了重要性。他收到胡伟克的一封急信,告知“国共合作之事不必说了”。此后,李次白家属也失去了发放的生活费。
李次白是一个悲剧人物。他在1955年受到审查,被判刑四年,进行劳动改造。
1980年9月,李次白经批准去香港定居。后本人要求回台湾和久别的妻子团聚,遭到拒绝。蒋经国的意见是:“李次白在大陆多年,一言一行均有统战意识,何况还主张与共产党第三次合作,来台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