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登之所以没有完成北平之行,据后来解密的美国档案披露,在黄华6月28日通知以后两天,司徒报告美国国务院,说他拟作北平之行,并分析了此行的利与弊。利的方面,可以借会晤中共负责人获得有关中共意向的最权威消息,极有可能影响中共不要倾向苏联。司徒指出的弊害是,此行可能使国务院在国内批评中处境尴尬,美国的西方联盟对此率先破坏反共联合阵线的做法不满;还考虑到此行可能提高中共与毛泽东在中国及国际间的声望。为了抵消这些后果,司徒提及也作一次相似的广州之行;但是,他担心这种双重努力看起来可能像是干涉中国内政,因而激怒中共。司徒请求美国国务院早日给予指示。司徒的报告使美国国务院中主管远东事务的官员们意见冲突,有的赞成,有的反对,只好将矛盾上交。据国务卿艾奇逊的说法,将这个问题呈交“最高当局”,而最高当局决定不让司徒成行,主要由于怕招致国内的不良反应。7月1日,国务院当即将此决定电告司徒大使:“根据最高层的考虑,指示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访问北平。”
其实在此之前,毛泽东对于新中国外交“一边倒”的政策已经形成,即使司徒雷登去了北平,也改变不了新中国倒向苏联一边的政策,这是当时的历史大背景决定的。没有和司徒雷登见面的毛泽东,送给司徒雷登的礼物就是那篇措词辛辣的《别了,司徒雷登》。
尽管毛泽东让米高扬给斯大林带了信,但罗申大使随国民党政府南迁的事实,勾起毛泽东的警觉。看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能抽身,他一定亲自去趟苏联,弄清斯大林的真实想法,现在只能由党内第二号人物刘少奇代行了。
他请刘少奇过来商议一下。
刘少奇同样烟瘾很大,一坐下先划着火柴抽烟。刘少奇对苏联迁走大使馆的做法评论说:“斯大林在走钢丝。”
毛泽东接过话茬说:“那我们就请他从钢丝上下来嘛,要他不走钢丝走平地嘛。
钢丝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会摔得很痛的。”
刘少奇会意:“根本问题是雅尔塔协议,这个协议捆住了他们的手脚,从1945年叫我们缴械进政府做官,到劝我们不要过江,都是害怕打破同美国在亚洲的均势。
当然,原则问题我们绝不能让步,但是我们要尽力做工作,以取得苏联同志对我们的立场的理解和谅解。”
毛泽东欣然地缓缓点头:“我们的意见一致。要做斯大林同志的工作,我考虑,从目前我们党内同志的情况看,这个任务只有请你走一趟了。”
刘少奇拨开烟雾,很自然地允诺:“主席眼下不能分身,那么我就去一趟,我是给主席打前站的,中苏之间的一些根本问题,还要留待以后主席与斯大林同志当面亲自决定。”
他们又一起商定了其他一些人选,刘少奇便回屋准备去了。
7月的一天,刚刚搬进菊香书屋的毛泽东,突然考问起身边一个工作人员:“你说从台湾到大陆的海面,最近的距离是多少公里?”
这位工作人员未曾留意此事,一时答不上来。当晚他查找了资料,随即报告毛泽东:“福建省离台湾最近的海面有整整130公里。”
毛泽东不做声,抽着烟,对着空中静思。
美国曾打算废蒋立陈
蒋氏父子离开舟山后没有直飞台北,而是先在澎湖马公岛驻节,要看看东道主陈诚的态度再定行止。
当时陈诚为台湾省政府主席,兼任警备总司令和国民党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总揽台湾一切大权。当时,蒋介石风闻美国要在台湾废蒋立陈,所以一到舟山就致电台北陈诚,告有赴台之行。但陈诚在24小时内没有复电,蒋介石更是疑惑不安。
美国对蒋介石的态度是有所改变。
在三年解放战争中一直把宝押在蒋介石身上的美国政府,现在要抛弃他,最基本的原因是看到了蒋介石不可避免的失败,看到蒋介石就是腐朽和无能的代名词;另一方面,在美国国内,由于在1948年的美国大选中,蒋介石选错了支持对象,使后来蝉联总统的杜鲁门十分恼火,骂蒋介石投机取巧。但是,美国在1948年底至1949年之间还不愿让台湾落到共产党手中,因此,美国人企图“运用影响,阻止大陆的中国人进一步流向台湾”。还谨慎地与有希望的台湾当地的领袖保持联系,以便将来有一天在符合美国利益时利用台湾自治运动,实际上是想把台湾从中国的版图上分离出去。美国的基本意图是寻找一个既“不必听蒋介石之指挥,也不必服从李宗仁联合政府之命令,而专为台湾谋福利者”来完成“台湾自治”。美国人选择了陈诚和孙立人。
1949年2月,美国驻南京大使馆参赞莫成德奉美国国务卿艾奇逊派遣,前往台湾执行特殊使命。莫成德到达台湾后,便根据美国政府的打算游说陈诚自立。莫成德转达美国政府的意见是:
一、台湾与国民党政府分离,与中共断绝经济贸易,自办台政,美国每年援助台湾2500万美元。
二、美国可以联络菲律宾、澳洲、印度、巴基斯坦、锡兰(斯里兰卡)各国,进行象征性的联合出兵,共同占领台湾,并在台湾召开政权转移会议。
三、会议决定后,美国即对台湾海峡之海上及空中担任巡逻与联系之活动,以免外来军队之袭击;同时遣送不受欢迎之大陆的在台分子。
四、通知蒋介石,如他愿留台湾,当以政治避难者身份相待。
五、邀请孙立人参加台湾新政权。
但美国人对陈诚与蒋介石的亲密关系还不十分了解。在国民党里,人称陈诚是“委员长的替身”、“第二号人物”;武汉的外国记者因其身材短小,又唯蒋是从,给他起了个雅号“大元帅的袖珍本”。陈诚与蒋介石有同乡、师生、婿翁(宋美龄的干女儿谭祥嫁给了陈诚)多层关系。陈在蒋之手下,不但表现出过人的才干,而且表现出少有的忠诚,因而在仕途是一帆风顺。也正由于此,当蒋介石看到大陆形势危急时,把陈诚派到台湾去,为蒋介石经营孤岛,并收编、整训从大陆逃到台湾的残兵败将,以确保台湾这块最后的栖身之地。陈诚对莫成德说,自己追随委员长多年,不能背蒋而自立,也不能拒绝蒋介石到台湾来。莫成德无功而返。他在给艾奇逊的报告中说:“陈诚主席是蒋先总统之亲信,不能望其背蒋而奉行美国之旨意。”
蒋介石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虽说不相信陈诚会背叛他,但又不得不防,所以他盘桓澎湖,其实还想摸一摸另一个台湾要员的态度,这个人就是孙立人。孙立人在东北与黄埔军官不和,蒋介石把他调到台湾编练新军,这本因为他不是黄埔嫡系,被蒋介石穿了小鞋,而如今他却是台湾岛上足以与陈诚相抗衡的力量。他有三个新军,这在其他国民党军仍在大陆与解放军作战的情况下,是一支能左右台湾局势的重要力量。这些既是美国人要孙立人参加台湾“新政权”的原因,也是蒋介石要看一看他的态度的原因。美国在华顾问团曾将孙立人说成是“伟大的军事家”、“常胜将军”,并有传闻说:美国五角大楼和麦克阿瑟想全力支持蒋介石,但国务院则想另找一个取蒋而代之,他们嫌蒋不听话,名声不好,而有意于吴国桢和孙立人。
吴国桢是文官,不在话下。孙立人有三军人马,又有美国后台老板撑腰,如有风吹草动,蒋介石哪有活路?
蒋介石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忍一忍,先派一个特别使者去见一见孙立人,想法将孙请来,看看他的态度。
这个特别使者就是国民党驻菲律宾大使陈质平。
陈质平受命去台湾拜见孙立人,委婉说项:“蒋先生不想亡命国外,但求台湾一席之地,若孙将军以为不便,则他父子就去马尼拉。”
孙立人听后吓了一跳,连夜开会,商量对策。
第二天,他便亲率部下,到高雄去见已在那里的蒋介石。孙立人诚恳地说:
“台湾一切,当以领袖之命是从。”
蒋介石看到台湾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彭孟缉也来了,顿时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因彭孟缉是蒋介石最可靠的亲信。上世纪20年代的东征、北伐期间,他一直是蒋介石卫队的卫士。1927年8月,蒋介石第一次下野后,亲自点名送他和另外21人去日本学习军事。
蒋介石劈头便问:“我在此地安全吗?”
孙立人快人快语:“有我们保卫,谁敢把总裁怎么样?”
蒋介石面露微笑,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露出凄楚的笑容。他握住孙立人的手说:“蒋某从此息影田园,再不过问政治。孙将军可以出任陆军总司令。”
孙立人自然受宠若惊。
1950年,台湾成立国民政府后,孙立人果然出任陆军司令,1951年,又升为上将。但好景不长,不久,孙立人就被免去陆军司令职务,改任蒋介石的私人参谋长。
1955年8月20日,蒋介石突然宣布:“洞悉(孙立人)其部属活动,而没有看清这是由共产党策动的……”加以责难。从这一天起,孙立人的职务全部被解除,软禁在台中。台湾当局派了九位大员组织调查委员会,侦讯孙立人的“兵变事件”。陈诚是主任委员,这已是后话了。
经过考察,蒋介石认定陈诚没有“异动”企图,于6月26日迁往台北的草山。
台北草山,是著名的风景胜地,处于台北之北部。附近岗峦起伏,绿荫密匝,青山翠谷,原野开阔,长满了桃树、杏树、樱花和杜鹃等。筑有中山楼、阳明山庄、前山公园等。蒋介石选中了这个地方住下,想缓解一下流亡之苦,并在这里设立了“总裁办公室”。但不久《自立晚报》刊载了一篇题为《草山衰翁》的文章,情报人员向蒋介石检举,说是影射“老总统”“落草为寇、衰颓不堪”。蒋介石一怒之下,将《自立晚报》停刊,文章作者被投入监狱,草山也改名为阳明山。此后,蒋介石决定下草山另觅福地,在福山环抱下的台湾大学毒蛇血清研究所所在地修建了士林官邸,这也是以后的事了。
蒋介石在草山稍稍静下心来,就开始筹划他的反攻大计。他这次的军事计划堪称宏伟:要以台湾为中心,控制两广,开辟川滇,建立一条北起青岛、长山列岛,中段为舟山群岛,南到台湾、海南岛的海上锁链。蒋介石对着这个计划左看右看,直看到自己也被它深深打动:“此乃必胜之途径!”
他有些坐不住了,急于要把计划付诸实施。6月21日,他登上“美龄号”专机,从台湾高雄机场起飞,开始了他新一轮的军事冒险。
同日上午9时30分,“美龄号”专机徐徐降落在福州市南郊机场。机舱门一打开,蒋介石头戴白色盆帽,映着刺目的阳光,表情严肃地匆匆走下舷梯,连给摄影记者拍特写镜头的必备程序也给省略了。他只与前来迎接的东南要员们握了一下手,就走进机场办公楼,他要在此召开临时军事会议。
从上海逃出的败将汤恩伯,已被蒋介石任命为东南前进指挥所主任。他和福建省主席朱绍良、第六兵团司令李延年等党政军要员及各军、师长八十余人参加会议。
会议开始后,先由当地的军政要员报告战况。蒋介石不但仔细询问,还破例亲自记笔记。可是会议的议题很快变成了各路官员争着要军粮、要被服、要军械、要车辆的“诉苦会”。蒋介石几次脸上露出愠色,都被压了下来,低头记着要点。
各路人马见蒋介石只记不答,估计也得不到多少补给,渐渐都闭了嘴。蒋介石把笔和本子扔到桌子上,站了起来,清清嗓子说:“现在,我是以国民党总裁身份来和大家见面,来和大家共安危的。”
他看下面寂静无声,又打起官腔来:
“我是一个下野的总统,论理不应再问国事。一切由李代总统来处理危局和共军作战。但想起孙总理生前的托付,勉以‘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的遗言,现正是我党危难关头,所以我以党的总裁地位来领导大家和共产党作殊死战。
个人引退半年来,没有片刻忘怀久经患难的袍泽,希望大家戳力同心,争取最后的胜利。”
下面仍然很静。
蒋介石提高了声音,痛心疾首一般地说道:
“本人自民国十三年迄今,东征、北伐、剿共、抗日,作统帅已达25年,对官兵生活一向关心。今日士兵衣不蔽体,使我心中难过。我在溪口,以及后来在上海及马公岛时,就曾一再关切各军的服装问题。因产棉区多陷入共党之手,我预知原料困难。曾多次要联勤郭司令尽最大努力进行策划。据郭司令说,在6月以前,搞好250万至280万套夏服不成问题。我在马公岛了解,福建地区已拨足16万套装,每兵一套是够分配的。今天据陈军长报告,该军士兵衣不蔽体,使我愧对部属。福州补给区缪司令!”
蒋介石一声怒吼,目光凶狠地朝下面搜寻着。
缪司令应声站起,打了一个立正。蒋介石直瞪着他:“你是干什么的?16万套服装如何分配的?立刻列表报来!彻底查明下落,否则就应法办。缪司令,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了,马上遵命办理。”缪司令挺胸答道,声音已经发抖了。
蒋介石再次将目光转向众人,悲哀得几乎要滴下眼泪:“三年来,各战场均告失败,主要原因固然是因我不足以感众,也由于各级将领无德无能。刚才听到报告,除独立五十师外,其余部队兵员、武器差额颇大。这个问题当前靠征兵、靠美援,俱难济于事,特别武器一项不易解决。美械供应愈来愈难,生产国械的各兵工厂俱在四川大后方,每月产量有限。大家应当知道,我们盟邦美国,六七年来已装备我军近100个师,并且配备有重武器、化学武器。特别是盟邦看到我们屡打败仗,反而将他们援助的东西转手送给了敌人,并壮大了敌人,引起了美国朝野的不满,认为援蒋等于援共,真使我惭愧之至。现在,武器来源不易,大家如再不知艰难,随便遗弃武器,像大少爷一样,就只有束手就擒。敌人把我们的武器抢去,把我们的兵俘虏去,后而调转枪口来杀我们,的确是我们的奇耻大辱……”
蒋介石这里讲的既是真情,又是实话。他一口气讲了两个半小时,好像还没有把肺腑之言倒空,而且越讲越细:
“守长江下游及驻浙江的部队退到福建,是在5月上旬。当时陈毅主力正攻上海,只有刘伯承一部跟踪入闽。所幸敌人摸不清福州底细,所以没有长驱直入。如果敌人洞悉你们的狼狈状态,一个团就可以占领福州了。你们任兵团、绥区司令的,只顾逃命,丢盔弃甲,沿途扰民,来到福建。我姑念前劳,未令国防部严加追究。
现在各部队士气不振,军纪废弛。据报:当师长、团长、营长的仍想南逃,有些未经批准,就擅自去台湾。对福建这兵要之地失去信心,良可浩叹!大家应当知道:
台湾是党国复兴基地,它的地位异常重要。比方台湾是头颅,福建就是手足,无福建即无以确保台湾……”
蒋介石要大家回去转达部属:“用自己的热血,死守福建,巩固台湾,失去的国土就一定能够恢复。”
坐在下面的军官们还没吃午饭,早已不耐烦了,蒋介石说得再严重,他们也听不进去。肚子咕咕叫,精力不集中,不停地看表,因为已是下午2时30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