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9月3日,毛泽东在傅连賞信上批示,其中有一句话说:“此人非当权派,又无大罪,似应予保护。”(见冯彩章、李葆定:《红医将领》之傅连賞部分,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林彪、邱会作等人对毛泽东的批示,既不让傅连賞本人知道,又对一般干部群众保密,只是暂时收起杀人计划。但是9月5日,中华医学会的造反派又把傅连賞捉去批斗,在“群众义愤”下,傅连賞的肋骨被打断,头也被打破了。林彪、邱会作也并非没有顾忌,傅连賞毕竟救过毛泽东的命,而毛泽东对救过他命的人也不会忘掉的,况且又有保护的批示。他们怕真出了人命,不好向毛泽东交账,就假惺惺地让傅连賞一家搬到离京较远的香山新村“疗养”,名为保护,实际暗中加紧编造黑材料,捏造罪名。邱会作还私立了“傅连賞专案”,指使人写报告要求批斗傅连賞,而后又在黑材料上批示:“军委办事组同意批斗傅连賞,望即组织这一工作。”“以我看主要抓好三点:一、三反言行,二、黑线关系,三、斗志衰退。”他还亲自审阅修订专案组炮制的《傅连賞反党罪行》材料。他们还把新村的一名电工抓起来,刑讯逼供,硬叫他把给傅连賞修理收音机说成是改装和特务联系用的电台。这样,经过邱会作一伙的密谋、捏造和炮制,给傅连賞扣上“走资派”、“出卖毛主席健康情况”、“钻入革命阵营里的反党分子”、“历史有重大问题”的里通外国的“大特务”等罪名。
在林彪、邱会作一番密谋、策划后,他们的走卒就开始行动了。1968年3月14日清晨,傅连賞一家正在熟睡之际,一伙暴徒破门而入,几个彪形大汉翻箱倒柜,煞有介事地在寻找着什么,他们把傅连賞和他的夫人陈真仁从床上拉下来,只让他们穿件单衣,夫妇俩站在地毯上,冻得瑟瑟发抖。不到几分钟时间,只听一个家伙大声叫喊:“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傅连賞给敌人发报的电台!”
边说边抱着一台破旧的收音机从内室走出来。
“你连收音机都不认识吗?”傅连賞觉得事情太可笑。
“混蛋!还最敢反抗。”狂徒们立刻大打出手,来捂他的嘴,不许他说话,“这明明是你改装的电台,还将抵赖,这就是你同里通外国的罪证。”暴徒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和吼道。一会儿,又有一个从傅家的一个旧箱子里搜到几份卫生部文件以及别人赠他的纪念品,叫嚷着找到了“铁证”,傅连賞据理力争,气愤地质问:“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毛主席保护的,毛主席有批示。”说着一边反抗,一边想去拿那份“批示”。
“什么批示不批示的,谁也救不了你的命,快老实地跟我们走!”说着,暴徒们强行给他俩戴上手铐,推出房门,塞进汽车。汽车被蒙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们根本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干什么,家里只剩下惊慌失措的小儿子傅维賞。
半个小时后,傅连賞被拽下来,扔进一间窄小、阴湿、黑暗的破房子里。他就这样被投进监狱,失去了真实姓名。一直到火化,只有一个犯人的编号——6847。而他的夫人陈真仁也被投进另一监牢,编号为6848。傅连賞在狱中受到怎样的摧残,当时狱中一个看守是这样记录的:
1968年3月14日(也即他入狱的第一天):16室6847,该犯说他头晕,要求吃稀的。
3月15日,仅吃了一点。
3月16日,16室6847一连两天没吃饭,吃的也很少,吵吵着要吃稀的,医生开病号饭,处里没批,原因叫他隔一个时期饿饿看,吃点苦头是应该的。该犯闹着出去要给毛主席打电话等。
3月17日,吃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碗“老三刀”菜汤。(“老三刀”,就是一棵白菜或萝卜,一切三刀了事”)。另加一碗不洗就煮的黑糊糊的稀米粥。
3月18日,6847犯老是叨叨咕咕敲门,并说要出去等,上午我们三人提他到审讯室训斥了他一顿,并叫他写了再违反监规一切责任应由他负,到了晚上仍不老实。
3月19日,训他时,他说什么和平共处,我们是一家人等等。这些我们做了严厉的批评。闹得厉害时,请示处里给他戴上了手铐。
接下去,日记上都是这样写的:“今天没有吃饭”,或是“吃了一点又吐出来了”,“该犯吃的很少,昨晚一夜没有睡觉”,“今天两次未吃饭”诸如此类。
到3月23日及以后几天,日记大多是如下记载:“这个混蛋夜间也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身体很弱,表情很低”,“疯疯癫癫那个样子,发日用品给他不要,晚上不睡觉,到12点胡说八道一阵子”,“衣服不脱,一夜未睡”,“一夜没有睡觉,在地上翻来覆去到处钻”……
3月28日,“看来该犯活不了几天时间了。”
3月29日,是傅连賞生命的最后一天,《看守日记》上记的与真实情况出入很大。据揭发,这天早晨7点左右,有人通过监牢的监视孔看见,傅连賞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那人告诉看守看一下,看守竟说:“我还要打我的饭呢,没有工夫管他。”等到8点多钟打开牢房门时,傅连賞早已含恨死去,浑身冰凉了。
“看守日记”上记的可能有夸大之词,且错字、错句很多,但可以明显看出,他还是写了些真话。它展示给人们的是,惩罚一天比一天升格,折磨一天比一天残酷,傅连賞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恶化,竟到了神经错乱的程度,林彪一伙手段之狠毒于此可见一斑。
傅连賞本来就有严重的肠胃病,他一生为别人看病,而自己身体却一直很虚弱,多年来只能吃点软食和稀饭,就是水果也要蒸熟才能勉强吃下。这并不是什么享受,更不是摆阔气,而是因为长期疾病折磨不得不这样。但是林彪的走卒们却造谣说他贪图享受,摆官老爷架子,过的是“资产阶级老爷的生活方式”,“连稀饭都要煮两个小时,少一分钟都不成”。监狱里的一个小头目说:“他过惯了资产阶级生活,不给他病号饭吃,这样对他也是锻炼,和群众打成一片嘛。”
从入狱到死,他一直没有好好吃一顿饭。
1968年3月29日,北京东郊某火葬场,“工作人员”紧张地忙碌着。有一死者,火葬证编号:001453;死者姓名:6847;住址:空白;年龄:空白;此因:空白。几年之后,人们才知道死者就是家住北京香山新村,以75岁高龄,带着手铐脚镣,不堪重冻饿、毒打,在非人的折磨下,含冤屈死狱中的傅连賞。死后骨灰被扬撒得一干二净,真正做到了“上级领导”要求的“不留痕迹”。
林彪为邱会作救了火
邱会作替林彪除了一大“隐患”,除了进一步得到林彪的信任外,并没有取得“文革”的免斗牌。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烈火越烧越旺,群众对邱会作的为人以及他在总后勤部的所作所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冲击。
前面说到,邱会作1966年10月挨批时林彪曾出面把他保了下来,并讲了一番对干部要注意“大节”的话,为邱会作铺了一条活路。但此时,林彪当时讲过的“对于小节有错误的人,为了用他,就要批评他”和“玉不琢不成器”等语,则成了另一派群众冲击邱会作的理由。
1967年1月19日,邱会作接到中央军委“文革小组”的命令,从西山回到总后机关,接受广大干部群众对他的严厉批判。第二军医大学“红纵”则干脆在总后大院把邱会作捉将起来,无休止的加以批斗。这一次,邱会作遭到了包括罚跪、喷气式等刑罚在内的“批斗”,被打断一根肋骨,肩胛骨骨膜、两片肌肉断裂,造成终身残疾——后来邱会作再度掌权,进行了疯狂的病态式的反扑和报复,也在料想之中。
邱会作着实招架不住了,情急之中想到了老上级林彪,心想眼下也只有“副统帅”能救自己、肯救自己。趁着看管人员放松之机,邱会作在纸片上写信给叶群,发出了紧急呼救信号——“向林总求救!今后仍同过去一样,只要有一口气,就坚决跟着林副主席走。”
邱会作的老婆胡敏(邱的办公室主任)也几次三番地打电话向叶群求救,叶群均不予理睬。没办法,胡敏只得向林办秘书张云生哀求帮助。她以又低又弱的声音乞求道:“张秘书啊!请你转报叶主任,我们老邱被二医大红纵抓去好几天了,听说还挨了打。他身体很不好,这样对待他,他可受不了!希望叶主任在林副主席面前讲几句话,放出我们老邱吧!”
张云生把胡敏的话转告给叶群,叶群冷笑:“活该!邱会作的小姘头一大串,现在人家家都起来揭发他,叫我们怎么说!”
但胡敏毕竟是邱会作的老婆,身家性命也担在“老邱”头上,自然不像叶群那样无关轻重,她还是硬着头皮一遍遍地给叶群或者张秘书打电话,有时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颤抖,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我们老邱天天挨打,现在快不能动弹了,快折磨死了!林副主席和叶主任快想办法救救他的命吧!”
这时,叶群也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再熬下去,邱会作要被“烧焦”
了。她忙把电话记录要了去,找林彪商量对策。
1月24日晚9时左右,叶群兴冲冲来到秘书办公室,进门便取出一张白纸条放到办公桌上,情绪激昂地指着桌上那张纸条说:“首长决心要保邱会作。这是首长和老夫子亲笔写的。老夫子今晚来见首长,我把他也抓住了。你们都来看看!”纸条上写着几个鸡蛋大的草体字:
立即放出邱会作
林彪
陈伯达
前面几个字是林彪的字体。林彪的签字后面,是陈伯达的亲笔签名。
叶群一反不久前的冷漠态度,抑制不住兴奋说道:“夫子是中央文革组长,有了他的签字,就更好办了。这个事我得亲自出马。邱会作是首长的老部下,能够见死不救吗?”接着,叶群布置秘书张云生和李春生以及负责警卫工作的刘吉纯陪她一起去总后大院,另外还要带几名警卫中队的战士,以便应付意外。同时让人在毛家湾守着电话,必要时请北京卫戍区傅崇碧派部队去“解围”。
布置完毕,叶群领着几个人分乘两辆小汽车向总后大院进发。
正是夜深人静,又值隆冬,闹腾了一天的总后机关大院,多数办公室里已经没有灯光,各个角落,黑糊糊的。两辆小汽车直驰中心办公楼。张云生下车到楼里探听消息。一位30岁上下干部模样的人惊异地问:“你是哪里来的?”
“我是林副主席办公室的,叶主任就在外面的汽车上。我打听一下,邱会作被群众组织抓走之后,现在什么地方?”
闻听此言,那人茫然不知所措。他隔着窗子望了一眼停在外面的汽车,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一下张云生,这才慢腾腾地说:“邱会作就在这个大院里,你想找他吗?”
“对,我们想找他。”
“你们从这向东走,再往南拐,遇横道向西拐,右侧第二幢楼便是。”
叶群一行很快找到了关押邱会作的那座楼。开始,学生们听说叶群来了,个个兴奋异常,有的女生甚至拉着叶群的手欢跳起来。这也难怪,学生们是响应“无产阶级司令部”号召才起来造反的,那满腔的革命豪情壮志自不待言。而今“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重要成员、又是副统帅夫人的叶群驾到,红卫兵小将们怎么能不激动万分?小将们簇拥着叶群走进一间会议室,请“叶主任”坐在会议室前排中央,大家分坐在四周。叶群以她在群众中常常出现的亲切表情,对大家讲道:“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林彪同志让我代表他向同学们问好!林彪同志听说大家住在这里,派我来看看大家。他让我告诉你们,他非常支持你们的革命造反精神!”
随着叶群在台上的一举一动,几乎每句话都博得了天真的学生们的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喊道:“请叶主任向林副主席问好!”
绕了半天圈子,叶群终于切入正题。他找到学生中间负责的男生问:“听说邱会作在你们这里,是吗?”
“是,在我们这里。”负责人答道。
“邱会作这个人太坏了,”另一个学生插话,“他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疯狂镇压群众。到现在态度还很坏。我们要求,坚决地把他打倒!”
“邱会作在总后机关也干尽了坏事。他品质恶劣,阴一套,阳一套,疯狂对抗毛主席……”说话的是个30岁上下穿军装的人。叶群看了一眼这个军人,问道:“你也是二医大的吗?”
“不是,我是总后机关了。”
叶群不再追问什么,赶紧掉转话头,继续对学生们说:“对同志们造邱会作的反,林彪同志非常支持。但听说邱会作现在身体不太好,林副主席的意思是:让他出去把病治一下,这样如果他病情恶化,大家也没责任。你们看好不好?”
一听说要放邱会作,小将们顿时显出不高兴的神色。在他们心中,邱会作干尽坏事,至今仍坚持“资产阶级路线”,就应该坚决把他打倒,怎么能轻易放了他?何况到现在他态度还很不老实,对抗造反派革命行动!小将们心里虽然犯嘀咕,但表面上却不敢硬顶,他们面对的毕竟是“副统帅”的夫人。可心里又有些不服,于是,几十个人嘟起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吭气。
叶群可没有那么长的耐心。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红卫兵小将们应该立即执行,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按捺住胸中的火气慢腾腾地从口袋中把那张纸条掏出来,说:“不瞒同学们说,我这次来,是执行林彪同志和陈伯达同志给的一项任务。”一边说一边把纸条递给学生负责人看了看,然后赶紧收回去,接着又向四周展示了一遍,继续说道:“这是林彪同志和陈伯达同志亲笔写的信:立即放出邱会作。大家不会怀疑吧?”
叶群抖出的小纸条,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成效,在场的“二医大红纵”和总后机关造反派头头全被惊呆了。他们立即明确表态,愿意放出邱会作那位学生负责人说:“我们坚决执行林副主席和中央文革的指示,同意邱会作去看看病。但说心里话,他出去后,我们不放心。”
叶群答道:“不要紧,你们把他交给我。”
有人插话道:“今后我们要批判他,能保证随叫随到吗?”
叶群说:“这个没问题。大家要批判他,可以找全军文革联系。”
有的学生说他们有一大堆心里话要说,有一大堆问题想解决,希望叶主任能多聊一会儿。叶群是个坐不住的人,任务一完成,就想驱车离去。但学生们还在围着她。于是她拿出撒谎的本事,说时间紧迫,有一个几万人的群众大会正在等她去参加,必须马上离开。学生们无奈,只好放掉他们批斗了好几天的邱会作。
面容憔悴的邱会作从关押他的房子里走出,在警卫人员的搀扶下,狼狈地跟着叶群走了。汽车出了总后大院,加足油门,朝市区疾驶,拐进了一个招待所的院子里。这里是叶群为邱会作秘密安排的住处。下了小汽车,叶群命令几个警卫员扶着邱会作进了一座房子。
刚走进房间,当着工作人员的面,邱会作硬是给叶群下了跪,痛哭流涕地说:“叶主任,你可救了我啊……”
此时的邱会作早已把林家看作自己的“再生父母”。
感恩戴德的邱会作回到家里,过度的兴奋使他夜不能寐,别看他似一介武夫,其实还有些笔墨功夫。他起身写起日记,要把这“庄严的一刻”戴入史册。
这篇日记叫“零点得救”:
1967年1月25日0点40分,是我新生的时刻,是我一辈子,是我妻子儿女一辈子不能忘记的时刻。
我听到“林副主席办公室派人叫我去”我就知道得救了,抑制不住的感动从内心像炸弹一样爆发出来,当时我的心脏阵阵发痛,我服了一片药之后,我也就不管它了。但是我用最大的忍耐忍住没有掉泪,因为我发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