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的掌舵人和慕家的掌舵人在这敏感的时刻聚在一起，谁都看得出他们是什么目的！
苏明不禁庆幸自己今夜没有太早休息来了一趟，否则等天亮他一走，苏家恐怕就将面临更沉重的打击！
心中虽有不愤，但此刻他却未曾表露出来，只是一脸平静，笑问道：“难得大家有此雅兴，不知席间是否还有座位，叫小可也品一品慕府的茶，听一听南阳的雨。”
好个苏明，不但本事超人意料，胆气倒也不小！
震惊之后，四人当即回过神来。慕家主慕骁和煦一笑，邀道：“贤侄这就见外了，茶水闲座，舍下有的是，只要贤侄不弃，慕府随时恭迎。雨正大，莫着凉了，快请进吧。”
雨声沙沙中夹来一阵脚步，苏明拱手回了句：“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是他的脚步，却并未就此动摇。
转头看，院外过道处赶来了错错人影，撑着伞，提着灯，步履匆匆，显然是被苏明的气息和方才的动静惊扰过来的。
借着灯火的光明，苏明透过纸伞在人群中看到了提着鹅黄裙裾的慕府大小姐慕云，以及紧挨在旁的卓家二公子卓毅。
卓政在这里，卓毅会出现自然不是什么怪事，只是看到他和慕云相距不过二尺，让人心中不免又多了些许东西。
苏明对他们笑了笑，说道：“慕姑娘好。卓大哥，好久不见了。”
“苏明，你怎么……”看到院墙上散发着强横气息的人居然是苏明之后，卓毅显然震惊无比。他一时滞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于卓毅，苏明自心中是赞赏的。此人天赋不低，嗜武如狂，更难得有一副侠肝义胆，比那些纨绔或者市侩的世家公子要好上不知多少。当日被楚沧澜一剑刺破丹田毁了全身经脉，是卓毅同他受了一剑，也是卓毅把他带出了那条死胡同，救了他。
“卓大哥，我一朝天才，一朝被废，而今机缘巧合又拥有了更胜从前的修为，重踏武途。这正是，世事无常。世事变迁虽难琢磨，但只要人心不变，情义就不会变。当日你不顾危险因我受了一剑，这份义，苏明谨记在心。”
苏明语调平缓说着，声音不大也不小，既能让卓毅听到，也能让院里的前辈们听得清楚明白。
卓毅虽是个武痴，但他并不傻，苏明深夜突来，又话里有话，他当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越众走出数步，回道：“说的是。人心不变，情义就不会变。我们一天是朋友，就永远是朋友，无论何时何地，怎般境地，都是一样。”
“承君此诺，吾心亦然。”苏明听了卓毅的回答，心情顿时松了许多。
苏家和卓家既然同在南阳，就注定不可能永远没有纷争。但是无论家族之间怎么争，他都不希望看到曾经的朋友变成敌人，乃至刀兵相向。
“进去喝茶吧。”卓毅请掌相邀，推开了那扇院门。
苏明再次点头，这一回他没有再犹豫，轻身跃下，从院子外面，跟着卓毅走了进去。自始至终，他的身上都没有沾到一滴雨水，不是因为火焰蒸发了水，而是元力阻隔了水的洒落。
慕云也撑着伞跟了进来，两个小辈向原在的长辈见了礼，才一齐步入那间屋子。
主宾长幼依序落座，正烧滚的热水冲开干扁的茶叶，逸起一片清茗香气。苏明嗅了嗅味道，浅尝一口在舌尖品味，少顷赞道：“好新鲜的茶。香郁味甘，唇舌甜润，这是东边新产的春牙茶吧？慕伯父好手段，居然这么快就能买到新茶。”
“谈新事，自然要用新茶了。”慕骁恢复家主的沉稳之态，指了指慕云和卓毅，笑道：“儿女小事，还得劳我们这些大人来操心，他们两个比起贤侄你，可真是拍马莫及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慕云美眸圆睁看着自己的父亲，难以置信。但或是明白了什么，她终究没有多说半句，默默低下了头。
卓毅也惊。本来他只是想进来陪苏明说说话，缓解一下今夜的气氛，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慕骁居然一口就把事情给带到了这个方向！
苏明的惊讶不比两人少，但他很快就释然了。卓家掌舵人深更半夜跑到慕府来，若说只是听雨喝茶，谁又会信？为了掩饰彼此商谈的真相，慕骁直接把女儿的婚事当成了筹码，拿出来压住他这个不速之客。这份果断，这份应变的机智，不可谓不辣！
无论卓慕二家原先有没有联手的打算，既然慕骁开口说起了此事，那么两家联姻的结局便不可更改，不管苏明有多大的能耐，也无力阻止今夜的事情朝着自己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两个家族核心子女结姻，非但可以达到联合的目的，还可以避免落人口舌诟病，这或许本来就是卓政带卓毅过来的目的。只是卓毅和慕云并没有感情基础，慕骁本来也在犹豫，直到苏明的突然到访，才最终促成了此事。
苏明再聪明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权谋算计方面根本不是老辣家主的对手。当下，他也只能附和道：“那可要恭喜卓大哥和慕姑娘了，两位都是武道天才，将来必成为一段人人津津乐道的佳话美谈。”
“你就别取笑我了，谁比得上你这天之骄子啊？”卓毅笑着回了句，表情有些干硬。
慕云抬起脸看了苏明一眼，双眸之中写着诸多情绪，却不曾自口中表露出来。
这时，卓政宛然叹道：“今夜让苏贤侄撞破此事，我等也是惭愧啊。你们苏府正遭逢哀变，我们却在讨论亲事，实在是有些不妥。只是毅儿性急，不如你识大体，我们拗不过他只好趁着夜深过来叨扰了。现在看来，慕大哥是宽怀得很，只是不知慕云姑娘是否看得上犬子？”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了低头不语的慕云。
苏明愈发感觉老姜太辣，这卓政一开口，不但把自己的一切误会理由都给掐死了，还在结姻一事上狠狠推了一把，将亲事逼到了只差慕云一个点头的份上。
他看向慕云，却发现慕云这时竟然也在看自己。他是希望慕云拒绝的，因为这种时候如果卓家和慕家连成一气，对元气大伤的苏家来说将是极大的冲击。但，他的想法却不能左右事态的进展。慕姑娘眸中泛着水光，牵强一笑，起身道：“全凭父亲做主便是。父亲，卓伯伯，两位长老，小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苏公子，卓公子，失陪。”
言罢，她转身离去，伞也不拿便一头扎进雨中，任由这场春雨将自己淹没，掩去了眼中流下的水迹。
卓政向卓毅使了个眼色，后者告罪起身，拿起雨伞追去，临走前给了苏明一个歉然的眼神。
虽是朋友，但在家族大事面前，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安排。
卓家和慕家的联合基本已成定局，苏明无力挽回，眼下他所能做的，就只剩下此行的根本目的——震慑了。
“卓大哥对慕姑娘倒是关怀得很，走得这般着急，让我连跟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苏明望着门外轻叹，而后转向卓政，说道：“卓伯父，小可不日便将远行，还劳烦您代我向卓大哥说一声，免得他怪罪于我。”
在苏府最困难的时候这个忽然变得很强的少年居然说要远行，四个老辣的家族掌舵之人又岂会瞧不出端倪？卓政皱着眉，疑道：“不知贤侄要去什么地方，怎走得这般匆忙？”
苏明早已备好了说辞，就等他问了。当下，苏明回道：“伯父您也知道，我那远嫁澧州的姑姑每年都会寄些东西，由临江阁的使者护送回来。昨夜与吴家一战，临江阁使者徐肃先生受了重伤，怕是要在我苏府修养上一些时日。家里有些要紧东西急着送去澧州，徐先生抱恙之下那些赶脚下人却是不可靠，所以小侄便亲身去送了。此去澧州，一来是为了送东西给姑姑，二来也是为了去临江阁求点高深武技功法，好强大自己，以保家族安宁。三来，小侄素来志在山水，正好借此机会游历一番，好好欣赏一下武盟境内的秀丽风光。”
苏府式微，南阳城局势变幻难测，苏明知道就算自己留在南阳也未必能够左右大局的走向。所以与其假装在家闭关，倒不如直言不讳，直接说自己是出去学武游历，壮大自己。以他本身的天赋和现在所展现出的实力，外出之后不但不会让苏家实力减弱，反而可以成为一个让卓家和慕家不得不重视的筹码，不敢太过嚣张。
至于徐肃和临江阁，那就是短期内的助力了。临江阁是个名动武盟的大势力，他们或许不会在乎南阳苏氏这个小亲家，但是对于派遣出去代表自身的使者，肯定无比重视，容不得半点差池。所以只要徐肃一天在苏府，卓家和慕家想要打鬼主意就必须考虑一下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起临江阁的怒火。
徐肃的伤少说要养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苏纵伤势也已痊愈，远在牧州的苏府分支全部赶回来，苏家的实力便会恢复几分，不必再畏首畏尾了。
听了苏明一席话，在座四位世家高层都不由暗道一声麻烦。被苏明这一提醒，他们也明白了许多东西，心中各有斟酌。卓政点了点头，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一定会代贤侄转告卓毅的。只是外界不比南阳城内，诸多凶险不胜枚举，贤侄出去以后也要多加谨慎才是。”
“多谢卓伯父提醒，苏明谨记在心。”
互交了底，又是一番闲谈。关于苏明夜闯慕府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保持了默契都没有去提及。直到茶换三盏过后，苏明才起身告辞。
走出院子，雨仍在下。苏明看了一眼方才慕云离去的方向，摇头一叹，撑着慕骁送的伞，往府外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