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韦尔5岁那年,父亲因犯诈骗罪被捕入狱。不久,母亲奥利夫也离家出走,直到戴维20多岁时才与她取得联系。戴维与他的兄弟很快明白,与他们原先以为的完全相反。他们的父亲根本没有钱。在经济上他们一直过着骗人的生活,经常发生账单未付、佣人工资拖欠的事,罗尼过去一直干着偷税漏税的勾当。他想入非非,谎话连篇。他还非常好色,秘而不宣的风流韵事不少,因而伸手向他要钱的情人也很多,这使本来就不很充足的家庭经济来源更加枯竭。为了继续假冒贵族身分,孩子们必须去私立学校读书,为此,祖父母替他们付学费,让他们进了泰晤士河畔潘伯恩地区的圣安德鲁预备学校。但后来当他们依赖于父亲不稳定的收入时,他们便不得不转入公立学校。康韦尔和他兄弟因而感到自己像个贼,在这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层社会里不受人欢迎,并深刻意识到,父亲的抱负犹如流动的沙滩,他们的一切就建筑在这个基础之上。
和格雷厄姆·格林一样,康韦尔在充满敌意的环境里忍受着童年的孤独,这种环境无论对他日后成为作家,还是充当间谍来说,意义都是很大的。1983年3月他在《南岸奇观》杂志上,怀着与格雷厄姆·格林相似的心情回忆道:“我从小就过着一种自我封闭的生活,说话极不坦率;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敌占国,因为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我不敢让外人知道。只得以一种伪装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渴望成为真实世界的一分子,但他明白,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暴露家庭背景。
康韦尔许多孤独的情感反映在他塑造的比尔·罗奇身上。罗奇是1974年出版的《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一书中的人物,他在瑟斯古德预备学校当学生时,感到自己无论是在劳动,还是在游戏方面都表现得非常无能,即便是校内日常生中的一些事情,譬如铺床和叠衣服他都干不好……他还为父母亲离异的事而责备自己。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活得真有价值。孤独和困惑不时袭上心头。
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圣安德鲁预备学校,康韦尔初次尝试了文学创作,他描写了一匹勇敢而又经验丰富的赛马,但靠它赢得胜利的骑师却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他在他的马鞭里装上了大号铅弹。小说完稿后他说服学校的文书帮他打了出来,后来被校长知道了,他大为恼火,厉声对康韦尔说:“这种拙劣的文学作品你想写是可以的,但必须自己掏钱请人打字。”不过,在圣安德鲁学校他还是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由于经常搬家,兄弟俩也不得不经常转学。这种动荡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使康韦尔养成了追求个人享受的习惯。他会在寝室里想方设法占据最佳床位,他会留心寻觅最多情的女郎,他会以最令人满意的方式与厨师建立起友好关系。
与此同时,父亲罗尼也没闲着。他开办了数十家没有任何资本的公司。50年来他不止一次破产,但他从不吸取教训。他先后有过三个妻子,数十位情人,还有许多善解人意的朋友,但他们常常受他捉弄,成了他的牺牲品。他的外表如同他的生活方式,显得很有身分,这对一个骗子来说,是再理想不过了。他在切尔西有一套公寓,在杰明街设有许多办事处。他有好几辆漂亮的轿车。他虽然没有任何现金。但仍出手大方,而且什么合同都签。
整个童年加上大部分的青少年时期,康韦尔都是在父亲的监视下度过的。父亲搜查他的房间,拆看他的邮件,通过电话分机偷听他的电话,试图将自己的孩子囚禁在自己封闭专制的世界里。作为一种反抗,康韦尔也对父亲进行反监视。他常常翻看罗尼的私人书信文件,搜查他的开司米套装、骆驼毛外套的口袋,偷看他的日记。他学会了蹑手蹑脚地走动,因为他注意到父亲做事从不弄出声响。他在家里成了一名双重间谍,他既替父亲监视别人又监视父亲。罗尼拥有特工所需要的全套东西。他有数个藏身之处,一千必需经常沟通的社会关系网络,用于贿赂的资金,秘密交通工具和情报员。他编造谎言,使用化名和假冒各种身分。面对审讯,他也拼命抵赖。他的孩子都成了他的情报员一他一共有四个孩子。这些情报员非常听话,会定期去向父亲的众多债权人说“支票已汇出”。罗尼对孩子的管教很严,“希望把我们的生活提高到一个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水准。”他出生于一个富有而又受人尊敬的家庭,从未吃过苦。“然而他坚持认为自己受到了亏待,以致这成了他追求一种不仅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生活的理由。”离开圣安德鲁预备学校之后,康韦尔去多塞特的舍伯恩学校继续求学,而他的兄弟去了拉德利。康韦尔在舍伯恩学校过得很不愉快,因为学校靠惩罚来维持秩序。战争使学校的教职员工锐减,各种文化设施遭到破坏。体育活动成了衡量学生成绩的最高标准。在这种过于偏颇的教育氛围下,校方向这些不幸的学生们灌输这样一种思想,即他们的前途在于为帝国效劳。当时只有13岁的康韦尔,对这种如此狂妄的推断大为反感。他逐渐觉得学校的生活越来越无法忍受了。终于在他16岁的时候,他开始逃学了,拒绝返回这所培养奴才的学校。经过说服,罗尼终于同意他去瑞士的伯恩大学读书。罗尼一定经过再三考虑,认为去那儿求学至少在面子上讲得过去。他在伯恩大学呆了一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学德语和瑞士语,当然,日子也过得很勤俭。这期间他访问了柏林。战后的德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目睹了希特勒理想王国崩溃后的废墟。
第二年他应征入伍,在奥地利的英国占领军内服役:由于他精通德语,被分配到情报部门工作,在那儿他参与对难民营里的流亡者的审讯和安全检查。这使他第一次接触了有心理障碍的对象,也使他熟悉了当时约翰·宾厄姆正在从事的谍报工作。康韦尔后来在约翰·宾厄姆手下工作过。两年后,他的服役期满,康韦尔回到英国。尽管他不够资格,但他还是挤进了牛津大学的林肯学院,学习现代英语。
然而在1953年,由于父亲又惨遭破产,大学二年级的康韦尔只得停学,极不光彩地离开了林肯学院,因为他无力偿还欠款,他不得不在米尔勒尔德公立学校教了一年书,直到罗尼替他凑足了钱他才返回林肯学院。在米尔勒尔德公立学校教书期间,康韦尔又遇见了一位有心理障碍的对象,一个差点酿成悲剧的孤独者。那是他第一次值夜班,他坐在公共休息室内的维多利亚式壁炉前,等待着学生们上床睡觉。这时一个年级长奔进来说,有一个低年级的学生企图自杀。康韦尔怀着极度不安的心情;中向楼梯井,仰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眼镜的矮胖男生抓住楼梯的扶手,看上去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假如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话。那必死无疑。幸好在他爬上楼梯顶之前一名学生已将他救了下来。这位自杀未遂的学生后来承认,由于自己不会铺床,不会安排时间,不会自学,所以认为自己不适合在校学习——事实上是认为自己不配活着。这件事在康韦尔的心灵上引起了强烈的震撼,对他后来在《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中塑造比尔·罗奇这一角色起了很大的作用。
康韦尔返回林肯学院后,他的导师维维安·格林(他曾当过舍伯恩学校的牧师,是勒卡雷仅有的几位朋友之一)准许他推迟交纳学费。作为对他导师的报答,康韦尔于1956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在牛津大学期间,他与皇家空军高级将领的女儿艾的森·安·韦罗尼卡·夏普喜结良缘。
康韦尔离开牛津大学之后走了一步非常出人意料的棋。正如他在1983年3月的《南岸奇观》上所述:“我对困扰我的事情特别感兴趣,这是巴甫洛夫观点的最好体现。我希望在伊顿公学研究他们的文化,或着说接受他们的文化。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在伊顿公学找到了一份教授现代语言的工作,并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英国的统治阶层。他承认这段经历“可能比其他任何经历更为深刻地影响了我以后的作品”。他不喜欢他的学生,不仅批评他们言谈举止的方式,而且谴责他们对所持有的比他在舍伯恩学校所遇到的更为固执的偏见。老伊顿学生参政意识都很浓。康韦尔在伊顿公学教书期间,就有十多人是内阁成员。不久发生了“苏伊士危机”,这一事件促使康韦尔和其他的一些年轻教师写信给《泰晤士报》,以说明他们与内阁中的老伊顿学生的所作所为毫无关系。安东尼·艾登对这种造反行为十分恼火,于是派出外大臣约翰·霍普勋爵前往伊顿,向教师们解释采取苏伊士行动的理由。这一反应确实令他们高兴。
虽然康韦尔对上层阶级始终持严厉的批评态度,但他承认在某些方面伊顿令他感到新奇。1974年他告诉《听众》的记者迈克尔·迪安,“处于全盛时期的伊顿是进步的,开放的,不仅适应性强,而且非常民主。”然而他尖刻地补充道:“伊顿使我对犯罪以及虚伪的天性不再陌生。而这两种东西在外交界并不少见,只是表现形式不同。“1958年康韦尔离开伊顿之后,成了一名插图画家,但是从事这一自由职业的时间不长。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漫画家,尤其擅长于画鸟。他替马克斯韦尔·奈特的《会说话的鸟儿》一书中画过插图。这本书于1961年出版。”
天才间谍
奈特在军情五处里负责反颠覆工作,是个老资格的领导,当时已快退休。他一眼看出康韦尔很有天资,特别是特工人员所需要的那种极强的观察能力,于是劝他为情报机关工作,康韦尔竟也爽快地答应了。
康韦尔认为无论是作家还是间谍都需要观察能力,他记得LP哈特利说过“别把我单独留在你的书房里,否则我一定会看你的信件的。”康韦尔觉得自己不会做得那么过分,但他知道,作家脑子里负责观察和记忆的方式与用于从事谍报活动的方式完全相同。就像谍报工作需要敏税的洞察力和丰富的想像力一样,写作也需要这些东西。康韦尔早就认识到,一个出色的间谍是由脑子的灵活性、创造性、反应的敏捷性和能言善辩的本领所构成,而他在这几个方面都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因为父亲给了他很大的影响。作家在构思小说情节时,恰恰需要的也是这几个方面。童年的家庭环境、学校的生活、伊顿的那段经历,特别是父亲罗尼,使他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间谍世界”里。一次次地搬家、一次次地转学,使康韦尔开始渴望探索宇宙的奥秘。假如他揭开了宇宙的奥秘,那他也就了解了隐藏在疯狂的世界背后的真实面目。正是这个疯狂的世界构成了他童年生活的背景。“似乎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康韦尔的学生手册里有这样一句含有贬义的话语。但康韦尔认为,这个世界要比他们的美好。7岁那年他读了一篇由GA享蒂写的短篇小说《志愿兵奥斯卡·丹尼》,这篇主要描写一位勇敢的少年侦察员的故事,使他产生了在德国行刑队面前英勇就义的强烈愿望,几星期以后他对别人讲,他父亲在情报机构工作,并且补充说父亲目前正在接受训练,很快将被空降到德国。很难说·岁的康韦尔对罗尼真有一种直觉,但无疑这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幻想。
康韦尔刚被奈特录用时,内心充满了期望。那时他已结婚,自认为已是成年人了。尽管他对自己的潜力有着强烈的意识,但他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才能使他获得成功。他的思想偏左,但在政治上非常保守。但有一点他是明确的,就是他愿意像他过去常常搜查父亲的抽屉和衣橱,寻找了解父亲神秘生活的线索那样,深入地了解自己国家的潜意识,发现它的秘而不宣的动机。1986年3月在接受《星期日时报》的采访时,他说:“我渴望献身,我渴望发挥我所有的个性特点和才能。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是干不了大事的”。他感到惊奇的是,那些所谓的情报专家,竟不理解想当特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秘密本身所具有的诱惑力,“以此作为高人一等的途径,作为超然于生活之上而不是参与生活的方法,作为逃避现实的场所,否则我们会视为畏途。它吸引的不是喜欢冒险的强者,而是我们这种没有秘密组织的帮助,一天也无法面对现实的懦夫。”
特殊使命
但一旦进了军情五处——后来又调到军情六处——所有的浪漫色彩都消失了。他发现“一群人互相询问神秘的世界在哪儿”。康韦尔是在情报机构内部因互不信任、互相欺骗而造成内耗的背景下涉足谍海的。他很快察觉到了同事中间存在着互相猜疑的情况。那些了解内情的人诡秘地暗示,安东尼·布伦特是个叛徒,他的暴露只是个时间问题。康韦尔始终不相信罗杰·霍尔斯是个敌方间谍:确切地说,他不相信“他会是个工作不称职的人……失败的小说家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便称他为叛徒,并利用轻信谣言的报刊来进行这方面的宣传。成功的小说家可能不受特务机关的欢迎,但他们比那些失败的小说家可靠”。
康韦尔直言相告,他在斯迈利三部曲中称之为“马戏团”的情报部门纯属虚构。而且康韦尔曾经呆过的那个庸俗不堪的军情五处,现在也已不存在了。
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内部有一些人,也许为数还不少,是同性恋者,但这些事与康韦尔的背叛理论没有联系。这些以社会等级为基础的精英们控制着英国特务机关,康韦尔认为这些人对国家构成的威胁很大。
1960年,戴维·康韦尔离开军情五处,调到军情六处工作。他最初的掩护身分是英国驻波恩使馆的二等秘书,后来又担任了汉堡的领事。一些前情报人员透露,康韦尔去德国之前,在英国的一个谍报训练基地接受过强化训练,在那儿他从驾船无声登陆技术到最尖端的密码技术和显微照相技术,无所不学。很可能那次强化训练为康韦尔描写萨拉特一赫特福德郡的一个苗圃,在那儿“马戏团”的新人员接受训练,老特工人员接受任务一提供了素材。可是一到了德国,康韦尔发觉自己非常讨厌外交方面的社交活动。但身处要职,能使他了解许多事情,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补偿因素,于是也就想通了。那段时期,国际风云变幻莫测,危机不断——柏林墙事件,猪湾事件和阿登纳(1876—1967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总理(1949—1963)主张西欧联合对抗苏联)政府的垮台等等,负有使命的康韦尔在处理这些棘手事件时全力以赴。他在波恩的任务,是向国内报告西德政治形势和陪同西德高级代表团访问伦敦。这两方面的任务使他有机会私下会见英国内阁成员和高级官员,详细了解英国政治体制,并为他后来构想情节复杂的“马戏团”的阴谋活动提供了极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