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要将义女清和帝姬许给北海水君家的二公子。
这无疑是四海八荒近来最大的事情了。
重鸾得知这个消息时,恰好在北海水君的藏珍阁中喝着茶水嗑着瓜子儿,她先是眉头一挑,显然是觉着有些诧异。尔后又嘴角一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同我讲这个作甚,清和左不过是我父君收的一个义女,我和她平日里并无什么来往。”她从碟里拿了一块杏仁酥,嗅了嗅,睨了身前的男子一眼,“你今儿巴巴的邀我过来,就只为了打听这未来嫂嫂?小四,你也忒不厚道。”
沉越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然而自家兄长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他不敢怠慢,也不怕触了重鸾的眉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二哥,四海八荒的女仙还有谁是他没招惹过的,旁人还好,偏偏是那又冷又傲的清和。”
重鸾听着也觉得好笑,恃才傲物的清和帝姬和大荒最最风流的浪荡公子,如今凑一块儿倒是一出好戏。
她起身掸掸袄裙上的瓜子壳,煞有介事地负手踱步,像极了宗学里的女先生。沉越瞅着重鸾这模样,摸不着她在琢磨什么,心里有些打鼓。
半晌,重鸾才坏笑着开口:“告诉你也不是不行,毕竟咱们俩这几万年的交情也不是白来的……
沉越深知重鸾的心思,听出她话中有话,忙不迭接道:“好说,好说。这藏珍阁里都是我家老爷子的宝贝,今儿你只管随意挑两件去。”
似是为了附和沉越这句话,藏珍阁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重鸾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一只金翅玄鸟,虽是只雏鸟,身形尚小,但那翅膀上的金羽却是极极喜人。重鸾看得眼睛发直,沉越却暗叫不好,怎的把老爷子的心肝儿破鸟忘记了。
他尴尬地侧身挡住重鸾的视线。
“除了这只鸟…”
重鸾一眼瞪过去,看得沉越一阵心虚,只得服软似的求道:“姑奶奶,可怜可怜我,这玩意儿送你了,我的小命只怕也豁出去了,日后谁陪你喝酒吃肉去。”
两人对峙了一阵,重鸾瞅着沉越断然不会轻易妥协,正犯愁,却倏的灵机一转。
“小四,不如这样。你也说一件我做不到的事儿,若是本帝姬真做不到,这鸟的事儿咱们作罢,清和的情况我也一五一十的报给你。”她吃吃一笑,伸手逗了一下小玄鸟,“不过若是我做到了……你再推脱,只怕太不仗义。”
沉越和重鸾的孽缘也有近八万年了,他知道这天族小帝姬被天帝和天后宠的无法无天,若说真要挑一件她做不到的事情,也不那么容易。
沉越想破了脑袋,终于有了些眉目。
“若你有胆子将太微帝君的仙府烧了,这鸟我定双手奉到你殿上。”
重鸾闻言有些犹豫,沉越看在眼里,暗自窃喜。
太微帝君是上古的尊神,而今搬到上清境避世清修已然近十万年了,若真的算起辈分来,当今天帝也得唤他一声祖爷爷,所以当是重鸾太爷爷辈的祖宗。
沉越看重鸾不说话,想她是知难而退,满心欣慰地搂了小帝姬的肩,语重心长。
“不用觉得丢脸,咱们哥俩儿不分彼此,我断不会瞧不起你。”
谁知重鸾嫌弃地拍开沉越的手,剜了他一眼,拎着沉越的领子就往外走。
“太微仙府在哪儿,带路。”
【太微仙府】
大抵是上清境的仙气过于纯澈,重鸾方才在北海的冲动劲儿不自觉收敛了许多。这是尊神清修的地界,不比下三天热闹,却是菩提满植,隐隐透着一股庄重肃穆,若是静心凝神,指不定还能听到低吟的阵阵梵唱。
无奈重鸾生来纨绔,修为是大大的不济,除开觉得有些冷清,旁的也感知不出什么。直到拖着沉越来到太微仙府的墙根儿旁,她才开始有些后悔。
这仙府也忒阔气了些。
沉越一直盯着重鸾看,她脸上的细微变化自然逃不过眼底,他窃喜着,顺势给重鸾台阶下。
“仙府是钧天大帝尚在时就建下了,也算是九重天上的老古董,届时且不说帝君饶不过你,你父君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沉越见重鸾没有反应,料她是吓傻了,甩了个无奈的脸色,遂拉了重鸾的手,作势要回去。
重鸾却再次甩开了他,只淡定地问了个沉越一辈子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你说我和帝君他老人家,谁跑的比较快?”
沉越在原地目瞪口呆,重鸾却早已幻了件仙婢的衣服,细一看娇娇俏俏的,极为好看。沉越晃过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水灵的小丫头,同重鸾往日不修边幅模样的大相径庭。
沉越看得出神,重鸾却被他瞧得心头发毛,一脚踹到他的膝弯,扯了扯裙子。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跟万八年没见过女仙似的,也不同你二哥好好学学。”
沉越悻悻,却不敢反驳,只得岔开话题。
“你自己小心些,我就在这儿守着,等看到仙府冒出烟来,咱们的赌约才作数,你可别以为好糊弄。”
重鸾不甚在意地笑笑,似是对那金翅玄鸟志在必得,然后一个瞬身就闪进了太微仙府的高墙大院。
仙府冷清得紧,重鸾胡乱逛了大半圈也没看见个活着的仙,她甚至怀疑帝君老人家是不是已经静悄悄地羽化了。
好容易听到拐角有些声响,她忙躲到廊柱后头敛了仙气。两个仙婢说笑着走过,重鸾隐约听她们说帝君正在寝阁午歇,心念果真是运气使然,顿时心情大好,却不敢大意,仍是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偏殿。
说是偏殿,看着却像是书房,墙上挂着许多字画,也不知是不是帝君的手笔。靠墙的书架上搁着好些手抄的经文,但大多是重鸾未曾读过的书,不出意外应是人间那些墨客大家的文集。
重鸾向来不爱阅经念书,书法字画也无甚研究,面对这间即将被燃烧殆尽的书房,她丝毫不觉得可惜,只晓得绢帛和宣纸都是极易燃的,遂毫不心疼地扯过一幅绢画,指尖聚气,倏的烧了起来。
绢画被她一把扔到书架上,引燃了架上的经书,火势渐渐蔓延开来。她似是觉得不够,毕竟就这程度,仙府外可不一定瞧得见,未叫沉越抵赖,重鸾狠了心催风,鼓得火舌猛窜。
是时恰好有仙婢路过,看着这情形,忙大声唤着书房走水了,叫人过来帮忙。重鸾心道不好,再逗留只怕要被发现,然火势的蔓延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期,书房的门架和窗框都已经烧着,根本没办法突出火墙。浓厚的黑烟卷着火焰舔·舐着房间,重鸾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引火自·焚。
她聚起仙罩,以至于自己不被黑烟呛死,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咬了咬牙,打算豁出去。说来也巧,重鸾正要往外冲,偏殿的门却被人打开了,那人身躯一旋,只一瞬便把重鸾带离了火场中心。
重鸾悬着的心终于坠了下来,来不及顾及更多,只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然而她似乎并没有考虑到,得救的同时,她这个纵火犯也刚好被逮个正着。
救下重鸾的是一个英挺清俊的男子,一身青白锦衣,实打实的仙风道骨。重鸾回过身看他,一时竟收不住眼,待清醒过来才发现火已经灭了,徒留下偏殿一片狼藉。
她被男子拽到门廊下,顺手抹了抹嘴角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却不自知抹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廊下跪侍的仙奴瞧见她这样子,只垂首憋笑,或许是碍于那锦衣男子的面子,不好笑出声来。
太微帝君冷眼睥睨着眼前脏兮兮的小丫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近来是哪里惹到了一个仙婢,引得人家大张旗鼓地来烧他书房。里头的字画他不甚在意,毕竟珍品他自不会随意放在这偏殿里头,房梁修复左右不过捏个诀的功夫,也不费事。他向来不喜欢给小辈脸色看,只是这丫头无端一闹,着实扰了他的好眠,面色怎么也温和不起来。
重鸾瞅着眼前的男子,似乎并没有把他同“太微帝君”四个字联系在一起。毕竟当重鸾知事时,帝君已然飘飘归隐,并无机会打个照面儿。再者,她是听着帝君的丰功伟绩长大的,免不得脑子只有个鹤发白眉的仙翁形象。
帝君见她长久不说话,既不喊冤也不辩解,只觉得这丫头稀奇,却并不晓得重鸾此时正想着,这上清境的气儿果真很是养人,连仙府的掌事仙伯都长的人模狗样的…哦不,有模有样的…似乎也不对。
“仙友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何无缘无故来烧本君的书房么?”
“有什么可解释的,烧了就是烧了,怪只怪你家帝君……不对,你方才说什么?本君?”
重鸾杏眸圆睁,一脸诧异。
“你……你就是太微帝君?”
帝君不语,只当是默认了。重鸾却苦着脸嘀咕,“宗学里的夫子们当真不靠谱,讲学大荒史也不配个图在旁边,鬼才知道太微帝君居然长得比我父君还年轻……”
帝君听出了些眉目,料她便是鄞都之乱大胜那日降生的小帝姬,似乎在重鸾百日宴时,他还受天帝所托看护过她半个时辰,当时抱在怀里觉得这娃娃软糯糯的甚是讨喜,必是个极有灵性的孩子,如今看来,却是被天帝宠坏了。
“帝姬现下可有意告知一二了?”
重鸾闻言忙端正站好,也不深究帝君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一五一十地乖乖坦白了他和小四打赌的事情,末了还不忘讨好道:“帝君您大人有大量,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只怕您会落下个同小辈斤斤计较的坏名声,那可多不值。不就是一个书房嘛,若是您不嫌弃,我那儿还有好多人间的话本子,都送你。”
太微帝君的脸色已然缓和了许多,听下来也只当个笑话,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真拉不下脸教训重鸾,索性作罢,且保证不会向天帝提起。
重鸾吃了定心丸,来不及把脸擦干净就麻溜儿地跑出了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