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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金花大姐(7)

姐姐出门那天我专门请了假从学校赶回家。请假时候班主任问我为什么请假。我拿着假条愣住了,忽然大脑里一片空白。因为我一直学习好,很受老师偏爱,所以养成了一种骄傲自满的心理,总觉得自己向老师请假会无条件得到同意的。但是一脸青春痘的年轻老师盯着我的脸,说总得有个理由吧,假条上你也不写,这假叫我咋准?我傻傻站着,右脚在地上慢慢画着一个椭圆。姐姐比我大三岁,我还在傻兮兮地当小学生,而她就要嫁为人妇了,这事情叫我怎么说得出口?我忽然觉得有一种耻辱感攫紧了胸腔里的那颗心。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我结结巴巴说姐姐,姐姐嫁人……老师好像在刹那间洞彻了我的什么秘密,不再多问,迅速点了头,我飞一般逃出他的视线。等我赶回家,家里聚集了一些远处的亲戚。因为是家中第一个孩子办喜事,尽管父母决定不操办,只宰了几只鸡,把阿訇请来念个苏热。但是几个姑姑几个姑奶奶都来了。还有母亲娘家也来了一拨人。家里飘溢着一股奇异的气氛。大锅里煮着肉,另一口锅里热油在翻滚,母亲正趴在锅台边炸油香。黄灿灿的油香,圆圆的,像一个个正在怒放的向日葵花盘,一页一页码在一个倒扣的铁锅盖上。舅母、表姐、姑姑,很多的女人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剥葱的剥葱,切菜的切菜,烧火的坐在那个木板凳上呼哧呼哧拉风匣。各种热气升腾起来,交织成一团,空气迷离而浓香。

姐姐在炕上坐着,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安静静清清闲闲地坐着。头上搭着一块折痕很明显的新包巾。舅母刚给她掀了脸,一个刚从开水锅里捞出来的熟鸡蛋剥了皮,在姐姐那拔过汗毛的脸上滚来滚去,嫩生生的白鸡蛋变得灰乎乎的。舅母将白皮剥离,露出里面的黄瓤,让几个小娃娃吃。弟弟妹妹看了直摇头,亲眼见过白皮脏兮兮的样子,谁还吃得下去呢?舅母说现在的娃娃啊,都是瞎怂,不知好歹!手一甩,蛋黄飞进了门口的老狗嘴里。姐姐端着镜子看自己,看着看着呆住了,愣愣地把脸面压在镜子上,好像她想一头钻进镜子后面到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去。舅母盯着她笑了,说咋啦金花?不满意妗子的手艺吗?金花呜呜地笑了,镜子紧紧压在脸上,从缝隙间漏出一缕音,我不像我了,这是谁的脸啊,看着这么生分?说完呜呜地低笑。笑着笑着忽然仰起面来,一脸的泪水清冽冽往下奔涌。但是她分明没有哭,眉眼完全是一副大笑的样子,这副样子有点古怪,又哭又笑,哭笑不得。二姑姑瞅着说金花是太高兴了吧,要当新媳妇了,高兴瓜了。姐姐不理她,继续笑,渐渐地有一种狂笑的趋势。女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姐姐平时就直爽、开朗,都是母亲一直在压制着,不许她在人多的地方大笑,说话不能粗声大嗓。

母亲的剪子,一直在及时剪掉我们身上冒出来的各种她认为不好的刺儿。这会儿,一向把各种刺儿收敛得很紧的姐姐忽然不听话了,舒展开了自己的心,放肆地笑着哭着,把她性子里天然的成分发挥到了最高点。母亲不高兴了,别过脸狠狠咳嗽一声,一口痰喷在地上,然后一脚踩干了。姐姐拿开镜子,我们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是的,眉眼还是姐姐的眉眼,眼睛小双眉淡,鼻子还是那个细而高的鼻梁,依旧是嘴唇阔大双唇单薄的样子。但是确实变得不一样了,变化是很明显的。大姑姑扑哧笑了,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黄毛‘r头平时看着不扎眼,一拾掇就是不一样了!妗子洗了手,抖着粘在衣襟上细碎的汗毛,说是啊,脸一掀就清亮得多了,一下子有了新媳妇的模样儿。我心里一亮,再看姐姐,果然看到了新媳妇才有的那种感觉,好像妗子的手这么一拾掇,姐姐那张我们司空见惯了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新鲜的气色来,脸上那层粗汗毛不见了,被线绞得干干净净。眉毛四周野生的那些眉毛也被拔掉了,只留下细溜溜的两绺子。姐姐丢开镜子,用被子捂住头睡了。夜晚来临了,这时候的扇子湾还没有通电,母亲点起了两盏油灯,大家在地下连夜忙碌。

我坐在灶火门口,借助油灯的光亮看着一本书。我从二年级开始独立阅读,如今发展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学校那个简易图书馆里的儿童读物几乎被我借遍了。书中的世界只属于我一个人,读书的时候我往往就远离了身边环境里的人和事,包括今晚摇曳的灯火和掀了脸的姐姐,真实世界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是不需要刻意费神去关注的,我是个学生,在具备优秀学习成绩的同时,我被允许沉浸在书本的世界中。书看累了,夜已深了,丢开书,炕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女人们的身子,干活干累了的亲戚们草草地蜷缩着进人了梦乡。母亲还在地下索索地忙着什么。灯不用我吹,枕头被大家抢完了,我枕着一本书酣然人睡,这一夜睡得踏实,竟然连睡梦都没做一个。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就脚步杂沓。我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二姑姑狠狠在我屁股上打一巴掌,说还睡?金花比你才大多少,今儿就要当媳妇子了,你哩,还瓜兮兮的啥事都不管!母亲在地上忽然来了气,冲着我低声而恶毒地骂了一句:这个****的货还觉得她碎得很,再过两年就轮到你了!你到现在啥针线茶饭都不学,我看你到了婆家就是个驮鞭杆的命!我一骨碌爬起来,下地用脚尖挑了鞋,边走边给她顶撞回去:我才不跟人呢,世上的女人难道非得跟了男人才活得下去!我迈过门槛,其实心里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姑奶奶我才不嫁人呢,一个人过到八十岁,逍遥自在!昨夜里肯定落过一层薄薄的清霜,我看见院子南墙根下残存着淡淡的残白。

父亲头戴一顶六角白帽,手里举着一束丹花牌卫生香和几根淡绿色的粗香,神色肃穆地走出大门去了,不用问我自然知道他是去清真寺里请上阿訇,然后去我们的老坟院里上坟。转眼间阿訇上完坟到家里来了,很快上房里传来念诵声,正式开始干尔麦里了。庄里的人稀稀拉拉走进门来,大家是来搭情的。这是老辈人手里流传下来的一种富有人情味的行为,谁家里有了红白事情,亲戚邻里都要去走动,这样一来一家的事情就成了大家共同关心关注的大事。我家吉发女子,庄里人自然要来走动,表示一下。等尔麦里结束,阿訇等人吃完离开后,就招呼前来的人吃。上房里是男人老人,厨房里放了一个桌子,周围坐着女人们。今天只要从我家门里进来的,都是贵客,都要受到招待。但是我父亲断然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来人递上来的钱,明确告诉他们,我们不收情,我们没有大过,只是宰了几只鸡,把女子吉发出门就是了。母亲舀一碗肉端给炕角的姐姐,姐姐挑了两筷子,不吃,说心里满,吃不下。母亲端回来倒进锅里。再舀一碗。金花还是不吃。灶膛里别着两根又粗又长的干木头,火势哗啦啦大笑,一大锅烩菜翻着热腾腾的跟头,萝卜粉条凉粉菜,油汪汪的辣子,香味薰得人摇摇欲醉。我沉默的肠胃被唤醒了,尤其看着姐姐面前那一碗肉馋得慌,母亲对我们很严格,这样的情况下总是不会让我们先吃的,先等着去吧,等亲戚朋友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可能轮到自家人。姐姐这些年早就适应了这样严苛的待遇,要不是今天特殊,那一碗肉绝不会那么早送到她面前。但姐姐还是摇头,不吃,心里满。我望着碗咽了一下口水,一大早的,姐姐心里装了什么,会那么满?是激动?忧愁?伤心?还是别的?我望着她觉得恍惚,我们相差三岁,仅仅是三岁,但是我们内心世界的深度和广度显然是不一样的。她分明正在走向一个我从来不曾去了解的世界,而我,还滞留在原地,像个贪玩的孩子,留恋着身后的风景。

我望着那一碗肉咕咚咕咚咽口水,盼望母亲能说一句金花不吃麦尔燕吃去吧。可是母亲没有说。最后一次母亲将那碗凉下去的肉倒回锅里,再舀一碗热的,双手端了亲自往姐姐手里送,姐姐忽然拧过了身子,不看母亲,不看那一碗热气腾腾的佳肴。母亲端着碗往回返,我忽然看见母亲的脚步有点蹒跚,从炕沿到锅台边,七八步的距离,母亲足足走了十几步,那一碗肉重新倒回到大锅里,在油汪汪的烩菜里欢快地翻着滚儿,很快就被大队伍淹没了。硬柴火在灶膛里一直呵呵傻笑。母亲伸手扶住锅台,忽然身体深处迸出一声悲枪的呜咽,这声音太突兀了,我们不由得都去看她。我们看出来了,她原来肯定是一直强忍着的,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捂住肚子呜呜地哭,抽噎着,身子在颤抖,恰好帮忙的堂叔端着盘子进来,给上房里端烩菜。母亲再也没有心情照顾锅灶的事情,伸手捂住肚子,蹲在地上放开了声大哭。我和几个妹妹看着顿时傻了。亲戚们倒是都很坦然,看来大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的。二姑姑早就捉起母亲丢下的铁勺,站在锅台边给大家舀菜了。大家继续吃喝,没有人因为一个女人的哭泣而停止对美味的进攻。一个娃娃跑进门来,边跑边嚷,来了来了,对面子路上过来了!顿时有很多娃娃闻声向外跑去,都去大门外看那大路上正在快步走来的娶亲队伍。迎娶金花的人来了。金花向着炕角默默挪过去,按照扇子湾几百年来嫁女儿的规矩,出嫁的女儿需要面对着墙角而坐,早早地哭啼。哭声有特别的讲究,不要太高,不要太放肆,不然就是号丧了。但是也不能太低,至少要让院子里的人都听到。最佳的效果就是悲悲切切地伤感地哭,不能诉说什么,只能呜呜地哭。

最好能哭出一份属于女儿家才有的娇柔和温婉。哭声动人,能把一院子的女人都惹哭。哭声表达什么呢,有着好几层意思。女子是不愿意嫁人的,所以就哭,用哭表达自己对女儿时代的不舍,对即将迎来的成人生活的不愿意。还有,对娘家的留恋。我们从小长到这么大,这些年其实见过了很多的哭嫁场面。扇子湾的女子们一茬一茬长大,一个接一个出嫁,每一个都在哭,都在自己的哭声里离开娘家。我们的生活总是很清苦,很少有音乐相伴,是不是可以说,女孩儿家哭嫁的声音就是自己为自己奏出的一段凄婉伤感的音乐。眼看着娶亲队伍就要进门,奇怪的是金花她不哭,面对着墙角,试着努力了几下,哭不出来。地下围了很多女孩子,有人焦急了,说新媳妇咋不哭?快哭快哭,堂客眼看着来了!金花头上的包巾低低压在前额上,她伸手揉着眼窝,试图揉出眼泪来,但还是哭不出声来。和她平日交好的两个姐妹秀花和白女来了,她一听到她们的声音,一把掀起包巾,拉住她们的手,说憋死我了,这包巾太厚了。白女咬着嘴唇悄悄笑,秀花推一把金花,咋还不哭?压低了声音,快哭,那些女人看着笑话呢!姐姐苦恼地摇着头:哭不出来啊,心里想哭,就是哭不出来啊,觉得失笑得很!说完她竟然咧着嘴嗨嗨地笑。一地的人面面相觑,不谙世事的女子娃们跟着傻笑,那些成年的女人们则忽然交换着眼神,把失笑压进心里去了。事情有点严重了。我们扇子湾人老五辈手里,还没有哪个女子出嫁时候不哭的。哭得越凄惨越说明你舍不得娘家,不愿意嫁人,嫁出去当女人这件事不是自己想要的,而是长大了就不得不面对的。我们的金花简直是在犯傻,丢人现眼,不哭就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你很迫切地想做女人?娶亲人马到大门外了,金花还是笑嘻嘻的。我妈急了,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嘴里说金花我的娃你吃点馒头吧。走过去跪在她身边,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在她腰里狠狠拧了两把。估计疼到了心上,金花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出声来。

第一声发出来,后面就顺溜多了,姐姐像所有出嫁的女儿一样,悲悲切切抽抽噎噎地哭着,在哭声里被堂叔抱起来扛在肩膀上,然后放在了一辆蹦蹦车上,在突突直冒的柴油烟雾中,被姐夫家的人娶走了。在这个过程中,大家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姐姐哭不哭这件事上,而是聚集在新女婿身上。新女婿就是我们的姐夫,想不到他比上次我们见的时候还高大了一些,青裤子黑皮鞋,上身穿一件藏青色二毛皮大衣,大翻领上的羊羔毛白生生的。映衬得他一张脸又大又白,简直是面如满月又如银盆。养儿满院红,养女儿一场空。等娶亲队伍一走,亲戚们都被安排送亲去了,看热闹的人也都一个个抹着嘴角回去了。我们家里顿时清冷下来。除了父母和我们,没有一个外人了。父亲瞅着我们几个,忽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一口气,说日子真快啊,想不到我的女子都长大吉发了。我记着她还碎得很么,穿着开裆裤,鼻涕跟葱根一样都淌到嘴里去了……父亲忽然缄口了。我们都沉默着。忽然感觉家里空荡荡的。哪里只是少了一个金花呢,明明是整个家都空了。母亲忽然笑起来,说好着哩,我们的女婿好得很,多少眼睛看了瞪得像碗口,都说我们金花的女婿攒劲,人长得体面,待人大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以后肯定有出息。父亲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他们两口子嘀嘀咕咕议论着女婿的好和可能带给女儿的幸福。我拾掇口袋准备上路,赶回学校去。我将口袋里遗落的馍馍渣子洋芋皮子倒进装麦麸皮的大盆里,给自己装馍馍。装着装着,我忽然愣住了,我不知道应该装多少?是啊,从前都是姐姐在装,每次我走之前,她都老早把馍馍放凉,一个挨一个装好,挽好带子,只等我临出门拎起来走就是。她帮我装了几年馍馍呢?我一面迷迷糊糊想着,一面出门上路。返校的路还是那条路,黄土筑就,时宽时窄,宽阔处能容两辆架子车并列行走,狭窄处一辆车走也困难。黄土疏松,一下雨就冲出无数坑洼。我的布底鞋在地面上迈动,一步一步,没有声响,如果用心捕捉,也只是噗嗤噗嗤的摩擦声。我回头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午后的影子比我的实际身高长出不少,它像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不离不弃地撵着我。干粮袋子在身后啪啪啪拍打着屁股,几个圆圆的油香和几个方形的馒头吵架一般在袋子里互相排挤着跳荡着。我知道是自己没有装好的缘故,但是我懒得再去理睬它们,加快步子赶路,风吹在脸上凉飕飕冷冰冰的,我想起姐姐给我烙过的那些饼子,她由最初什么都不会做,到后来一个人能熟练地发面、放碱、擀饼子,在锅里翻转,直到烙出一个个薄厚均匀、颜色鲜亮的饼子。她蹲在灶火门前吹火,倒扯的柴烟冷不防就呛进眼睛,姐姐细碎的眼睛里泪水清凌凌地淌着,但是她不能偷懒,流完泪还是得坚持把那些馍馍烙完。要是烙得不好,我会哭闹,挑肥拣瘦,给她找茬……那些日子,一年一年,一天一天,都过去了。

我泪水迷离,姐姐,远去了,从女孩的群落里消失,再也没有了。从此世上多了一个女人,少了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再也没有人给我做馍馍了,帮我洗衣服扎辫子,和我吵嘴打架,出门的时候不愿意让妹妹给她当尾巴而想尽办法地丢弃我,但到了最后总是架不住妹子的眼泪和恳求,还是拉着我的手一起去了……姐姐,姐姐。我飞快地奔跑起来,风在脸上呼呼拍打着,像一个泼辣的女人,甩欢了巴掌在我脸上左右开弓,教训着我。面颊生疼,心里麻木,姐姐,姐姐,金花姐姐!就在这疯狂的奔跑中一个念头渐渐地浮上水面,变得明晰,我的金花大姐嫁人了,再也不是我们家里的人了,而是属于了那个叫穆萨的男人,从此她跟着他,伴着他,生死相随,再也和我们没有实质性的关系,父母不再对她负责,包括衣食住行。如果说女儿家是一只鸟儿,那么娘家就是一颗孕育她的蛋,终有一天她会破壳飞出,涅槃在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娘家的那段成长的日子就是一个破裂的蛋壳,碎裂在原来的地方,再也不会伴随她去远航。就算她常会回来走动,那也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金花了,是作为亲戚来走动的,我们之间会陌生吗,会疏远吗?泪水落在手背上,我狠狠地擦掉,抹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苦苦的。风真大啊,一遍一遍吹落了泪水,而我的双眼像不愿意枯竭的水井,重新涌出新鲜的清泪在脸上漫漶。最后一张脸变得干巴巴的,感觉就是一张浸过水又晒干的牛皮纸,硬邦邦,紧绷绷的。我就一直顶着那张纸一边落泪一边跑完了十几里山路来到学校。我再次见到金花大姐竟然是七年以后了。这时候我已经初中毕业,在固原上师范。其实她初嫁后回来过一次,算是出嫁之后的回门,自然是姐夫陪着来的。我在学校,这一对新婚夫妻在一起是什么一幅情景呢,我无缘得见。听母亲说姐夫把金花送来就走了,过了几天又来相接。这一走就离开了姐夫的老家,到吴忠去了。当了媳妇的姐姐是什么样儿呢,我问过弟弟。

弟弟躲在门背后,给我模仿姐姐的样子,说:姐夫到院子里了,姐姐赶忙藏在门背后。姐夫进来不见人,把屋子找了一遍,出去了,姐姐才跳出来,嘻嘻地笑。娘问她为啥要躲呢,她说晓不得为啥,看着他就觉着羞得不行,就想躲起来。弟弟故意冷着脸,趴着门缝向外望,然后小眼睛冲我眨巴眨巴,说看着了吗,金花姐姐就是这个样子。我呆呆看着,心里想象着姐姐小鹿一样惊慌而娇羞的样子。结婚前她们去附近的新隆集市上买衣服,顺便照了一张相,姐姐穿一身绿色踏板尼衣裤,姐夫一身藏蓝色,两个人挨在一起站着,姐夫高了一个头。姐姐的脸紧紧绷着,显得说不出的紧张。我拿出这张相再三细看,想象着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姐姐还是那么紧张吗?姐夫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八岁的差距是多大呢?母亲说当年时候她抱着姐姐去大姨娘家浪亲戚,大家都指着襁褓里的金花给穆萨说这是你媳妇。穆萨咣当一声将怀里的放羊鞭子丢在地上,赤红着脸瞪着被子里粉红的女婴儿说:我打死她!说完他一溜烟跑掉了。他是害羞的,而我们这里的大人们就是这毛病,动不动就拿小孩子开玩笑。谁能想得到呢,十几年后,这两个孩子会成为夫妻走到一起。大姨夫家穷了几十年,现在还是狗舔了一样清寒。姐夫这个寒门里长大的孩子,不能把新婚的媳妇丢下一个人跑出去,他干脆带着她一起走,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仅仅背了我们家陪嫁的一床被褥,小夫妻搭乘班车离开了西海固,到宁夏中部的黄灌区求生活去了。那时候我们这里不通电话,后来马莲街道里有人装了部公话,给全乡的山里人接打电话。母亲很少去那里接电话,因为金花没有打来过电话。而我们也是没法打过去的,她没有号码,姐姐自己还没到装得起电话的时候。我初三的时候姐姐回来过一次。母亲去新疆舅舅家看外奶奶了。父亲带着弟弟留在家里。晚秋的扇子湾天空高远,空气干爽。父亲在山上转了一圈,怀里抱着一捆霜杀发蔫的高粱推开了家门。

院子里一只母鸡在慢悠悠散步,房门开着,门帘子高高打起。父亲觉得吃惊,他走的时候关了房门,大门也是从外面扣了门关的。弟弟念书去了。家里再没有人了呀。难道是上新疆的女人回来了?父亲说他进屋,炕上横趴着一个人,穿一件花格子上衣,宽大的青裤子,头上包一个红包巾,脸压在被子上呜呜地哭。父亲哭笑不得,站在门口不敢动,心里说这谁家的媳妇子,受了啥委屈不找申冤的地方去,到我家炕上哭啥哩,这成个啥样子!父亲赶忙伸手拍着门,喊,你是个谁啊,谁家的媳妇子,你跑我家炕上哭啥哩?有啥冤屈你起来说,说了咱帮着给你解决——.炕上的女人哭得更厉害了,猛地翻起来,伸手拍着炕沿,说大呀,我差点摸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为啥不送我念书哩?哪怕念三两年都成啊,我就不用这么作难了!一对小眼睛哭得红红的。父亲看仔细了,这不是金花吗?是啊,正是金花,她回来了。离开西海固后第一次回娘家。这时候金花已经有了孩子,她没有领娃娃,一个人留了一个礼拜,给父亲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拆洗缝补一遍,把锅灶上彻底清洗干净,又给烙了厚厚一沓饼子,扣进后面窑里的一口瓦盆里,窑里凉快,足够父亲吃十天半月了。姐姐谁家也没去,就看了父亲和奶奶,匆匆地走了。我们是假期回去才知道金花回来过。父亲给我们讲述他第一眼看到金花的情景,他说他没有想到金花一个人能摸回来,从吴忠到扇子湾,要倒好几次车,一天到不了,她在县城的候车室里睡了一夜。说到这里父亲很重地吐一口浊气,望着门外灰苍苍的天,说错了啊,我错了,没有叫这个女子念书,害了她!哪怕叫她认得厕所两个字,能把一百以内的加减算清楚,也就没有这么作难了啊。我们都沉默了。

我和大妹在城里念书,我们太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了,一个人大字不识一个,你想想,那是什么情景,真的就是睁着眼睛的瞎子啊。父亲忽然烦躁起来,看着我们母亲说都怪你,妇人家没远见,当年我给娃把书本都买好了,你偏偏说家里不能没个打零杂的,现在好了,把娃娃害了。你我在这穷山沟里一辈子过活,可以不到外面的大世界里去,但娃娃和我们不一样啊,我们真是害苦她了啊!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随着最后一句话吐出来,父亲的拳头忽然重重地砸在地上。我和妹妹都低着头不说话,一面在心里庆幸这样的命运没有落在我们头上,而是由姐姐承担了。另一方面,又觉得遗憾,姐姐现在才二十岁,要是念书,这会儿正在大学里享受着青春年华,或者走出校门参加工作了。可是她已经是有着四年婚龄的妇女了。唉,姐姐呀。父亲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和大妹,说,金花的事情也怪我和你妈,但是也不全怪我们,都是命啊,家里那几年穷得很,就算念书,我们也供给不起啊。现在说啥都是后话了,迟了。以后你们工作了,日子好过了,一定要记着这个姐姐。做人是要讲良心的,我不希望你们以后昧了良心。父亲的语气沉重得压抑,严肃得冷酷。我们都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儿点头。一直不敢多嘴的母亲这时候才赶忙掺进一句来:就是啊,光是她给你们念书烙的馍馍,够有几背篼了!等我们真正见到姐姐,是在一年后。弟弟病故,远路上的亲戚都来了。

金花也来了,带着会走路的儿子。这孩子我们早就见过相片,一岁左右时候拍摄的,粉嘟嘟一张婴儿脸,骑在一辆照相馆的道具小摩托上。弟弟病危前曾经用暗哑的声音说很想姐姐,但是见不到,要求把那张外甥的照片拿下来他看,他摸索着照片上的小人儿,问母亲说为啥他那么那么想姐姐呢?姐姐来了,外甥来了,可是弟弟再也不能睁开眼来,哪怕看上最后一眼。弟弟的埋体送进土里后,不几天姐姐就走了,急匆匆的。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含着一包悲痛的苦泪,谁还有气力挽留她呢。好像是某一夜,我们一家人全部睡在上房里那面通铺大炕上,夜色中父母在说话。悲痛把心都浸满了,说什么呢?成天泪眼相对,每个人的心都变得麻木了。朦胧中母亲提起了金花。母亲的声音单薄而固执,说金花这回来是有目的的,本来是想来借钱的。但是一看我们都这样了,她没张开口。父亲不回应。为了给弟弟看病,我们家早就水洗了一样清寒,拿什么当钱借给她呢?我忽然觉得很生气,姐姐怎么能在这时候借钱呢,作为从这个家里走出去的女儿,她这样的打算不是太自私了吗?母亲说穆萨子病了,刚把家按在闽宁村,就忽然得了邪病,发作起来见什么砸什么,见谁打谁,幸好不打金花和儿子。原来为了求医,金花家里早就变卖了能变卖的,走投无路了才来娘家求救的。父亲还是不应声。沉默让空气变得无比沉重,感觉一层浓黑的东西在空气里漂浮,形成了一股合力,在向着我们的心灵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来。感觉心疼痛得都扭曲变形了。终于,父亲唉了一声,说都是命啊,一个人一个命,她就是这个命,我们谁都没办法啊。顿了顿,翻个身,面朝着墙里,说我看金花命苦,女婿也命苦,两个苦命的娃娃凑一搭了,唉,没法说了。

母亲赔着小心,说谁能晓得哩,当时把金花给他的时节我们都看着是个好娃娃,谁能晓得半路上病了哩。父亲有点烦躁了,嘘一口气,说眼前头的路黑着哩,谁能看那么长远哩?话折回来说,穆萨这娃娃争气得很,一个人两手空空啥也不带就跑出去,能在川区买一坨地方把家安下,不容易了!我们山里娃娃嘛,还能要他咋办哩!我睁大眼睛去凝望黑暗,那最后一声叹息从父亲嘴里滑出来落在黑暗中,我感觉黑暗被砸疼了,像巨大沉重的石头砸在了厚厚的潮湿的泥土上。声响被吸附掉了,疼痛也被隐蔽起来了。我们只看到黑暗的表象在流淌。我赶忙回想这几天看到的姐姐,这才发现我竟然没有好好地看看姐姐,没有用心说上几句话,更不要说问问她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眼里瞬间浸满了泪。这一次不是哭弟弟,是哭姐姐。是的,哭我的金花大姐。模模糊糊的,记起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孩子要摸蛋蛋,她当着炕上好多前来送埋体的女人就掀起了内衣,露出一个白亮的大胸脯,孩子的小手紧紧抱住了****。当时好像是大姑姑问她,身上又有了?她撩开衣襟,往下推了一把秋裤,把小肚子露出来了。我也跟着扫了一眼。小肚子那里鼓起来一个包,圆圆的,像一个大碗倒扣在那里。快五个月了。记得她当时这么咕哝了一句。我看了对姐姐的举动很反感,觉得那完全是一个成年女人的缺乏羞耻的行为,因为和男人在一起的夫妻生活,因为经历了生育,所以女儿家身上的那些羞涩和童真早就涤荡干净,现在只剩下直接和无所谓。可是,在这深夜里,慢慢地回想起来,我觉得满心酸涩,我这样的念头,是不是有些矫情呢?她只是比我大了三岁啊,我还躲在学校里过着单纯的日子,心里成天只装着书本,可是她呢,她的内心世界离我是多么遥远。不是她故意要和我拉开距离,而是不同的经历让我们的内心沾染了不同的色彩。后半夜,月亮从南墙上爬上来。

黑暗渐渐地消散,变得稀释,透亮,一层薄如蝉翼的东西漂浮在上面。悲凉在我们共同的睡眠和呼吸中变得单薄了。父亲母亲和我们姐妹三个的身体共同释放的呼吸温暖了空间里的冰凉,具备了人间烟火的味道。我望着低矮的窗户,月光穿透了薄窗帘,光气在流泻,我试着闭上眼,再睁开,再闭上。就在这开阖间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还在活着。是的,我的生命意识是清醒的,大脑在思考,生命体征正常持续。这炕上的一对男女,父亲和母亲,他们用二十多年的时候孕育出了五个孩子,如今,弟弟已经埋进黄土深处过去八个昼夜了。金花大姐呢,她也早就滑出我们的生活轨迹,成为别人家里的人。这些年我忙着念书,用尽全部心力为自己拼搏着一个和众多扇子湾女孩不一样的命运和未来。我早就淡远了姐姐,很多时候甚至记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姐姐,至于那种十分强烈的思念,更是很少。可是为什么,如今蓦然回头去看,我还是这么心痛,为什么而心痛呢?说不上来,内心只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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