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女子怎样心心念念牵挂思怀,男子却总是容易把一心付出的人抛诸脑后。回到主屋,纳兰宁函叫来李孚觉,问:“你可知这几年有什么官家子逝世?”
“官家子?”李孚觉想了想,道,“三年前快过重阳时三驸马得病死了。不知二公子问的可是这个?”
“三公主有多大?”
“不到二十。三公主刚及笄就出嫁了。明日庆功宴,公子可以见到她。”
纳兰宁函惊讶地道:“涅鄢国皇室不都被关押起来了吗?”
“涅鄢国旧部还需要安抚,皇上大概有联姻的意思。”
第二日庆功宴,纳兰宁函终于见到了三六公主。三公主无疑是一位美人,却显得过于娇弱,绝不是凝月。庆功宴上,未婚的涅鄢国公主们被嫁给几位功臣,为妻为妾,各凭造化。而皇子则被许了闲散官职,变相看管。
因扶景帝最后率百官归降,只是和后宫嫔妃一齐关在皇宫里,并无生活上的责难。原住秋霜殿的湘妃因不惯囚禁生活,日日哀泣。扶景帝心生厌烦,便问宫女挽妃的去处。宫女道:“挽妃娘娘在晚歌殿。”
扶景帝奇道:“她为什么没有搬出来?”
宫女笑道:“挽妃风华正茂,怎么会过这种孤苦日子?”
扶景帝大惊,思及从前挽妃对自己的誓言,顿时百感交集。
再说纳兰宁函见三公主不是凝月,心中十分失望,只见满堂女子珠围玉绕,却怎么都想不出凝月的身份,乘着舞女献舞,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户富贵人家,也都说从未见过守丧着的女子。
纳兰宁函喝了会儿闷酒,却听乐声忽而高扬,只见从外走入一位紫衣金带的女子,身姿婀娜,气质高贵。纳兰宁函只觉有几分相熟,正怪自己多心,忽然想起幼时在家中后院见过一位美貌妇人和一个小女孩,还曾听下人们说那妇人长得像正夫人云思邈。长大了些,才知那妇人因不从父亲上吊死了,那女孩儿也被送走。纳兰宁函思及至此,不免细细瞧那挽妃,越看越觉像母亲的画像。
只见那彤昌帝亲自离座,引了那女子在身旁。
“她是谁?”
宫女道:“这是挽妃娘娘。”
“她不是扶景帝的妃子么?”
宫女不以为然:“不过是妃子,又不是皇后。”
彤冉皇后本正襟坐在副座,见此不怒反笑,道:“妹妹来得这么迟,可该罚了。”
挽妃只是媚笑,彤昌帝道:“是我不让她来的。你们两个,一个是天下第一的懂事,一个是天下第一的坏事。懂事的可以交付大事,坏事的只能放在宫里。”
挽妃道:“我本是遵命呆在宫里,可是听见这边丝竹之声,忍不住过来瞧瞧。”
彤昌帝道:“这丝竹无味得很,不如爱妃弹奏一曲。”
挽妃领命,令丝竹声停,自己端坐高台,抚琴而歌。众人都停了声,皆以为她会唱浓词艳曲,却听她一声微叹,首拨商音。
“戚戚寒林树,漠漠冷烟云。
正叹庙堂远,遥望复羁縻……”
众人皆惊,纳兰宁函问:“唱的是什么?”
宫女道:“这是挽妃所作的《悼古将相》。”
宴会结束后先随父亲回纳兰府说事,纳兰林赦见他心绪不佳,以为是为了家事烦心。纳兰林赦道:“你把沈紫容留在临屏,是怕宛玉伤心吗?”
“她若是会伤心就奇了。”纳兰宁函道,“紫容快要临盆,我才没让她跟来。”
纳兰林赦道:“她也是大家闺秀,名分上不可能屈于司雪,你要想清楚。”
“我想让司雪再嫁。”
“什么!”
纳兰宁函解释道:“我还未碰过她就去了临屏,应当可以……”
“这绝对不行!”纳兰林赦反对道,“嫁到纳兰家的人,岂能另许别家!”
脂华五年,纳兰林赦被拜为上卿,纳兰宁函遵从父亲意愿弃商从政,官至朝议大夫。
六月骄阳似火,彤昌帝突然下令出猎,众大臣唯有跟随。哪知出猎之时,彤昌帝座马发狂,竟将他甩出数米远。彤昌帝休养几日,终是心肺受损,撒手人寰。
彤昌帝乍然驾崩,举国皆惊。彤昌帝因为年轻,只留下一子二女,且这一子早夭,后继无人。大臣们思量再三,决定从宗室里选一位男子即位。
“何必从宗室中选?”纳兰林赦忽道,“彤昌帝还有一子,只是你们不知。”
大臣们问:“是谁?”
纳兰林赦道:“挽妃已有有孕,如生下皇子,当继大统。”
“如是女子呢?”
“则只有另选。”
于是挽妃被封太妃,住到夕照殿。又因皇位空悬,纳兰林赦名为辅政,实则手握大权。
却说未明苑中,犹如世外桃源。外面的事,身为夫人的商宛玉一律不管,只是拖着“病体”,每日隔帘与管家李孚觉说些帐务之类。到了秋季,商宛玉的病愈发厉害,甚至不让纳兰宁函探望,只差遣缨珞传些消息。
中秋将至,商宛玉却执意要回娘家养病,纳兰宁函虽然心中不悦,也只得送她回王府。从前的涅鄢国皇族,如今只剩涪商王一家,虽说风头犹剩,也不过撑得几年。纳兰宁函与商宛玉拜见涪商王及王妃后,又去看望宣夫人及世子。
商宛玉看着世子,忽然想起道:“沈孺人已经有了名分,为什么不接回府上?”
纳兰宁函道:“她身怀六甲,路上怕不周。”
“还是怕我害她?”商宛玉忽然道。
纳兰宁函惊异地看着她,商宛玉却径直看向宣夫人。宣夫人道:“晚思不知事,你又何必怪他?”
纳兰宁函奇道:“晚思不是世子吗?宛玉你——”纳兰宁函忽然想起来,宣夫人在生世子时也是住在别院,甚至有传言那时的侯夫人要害宣夫人。
商宛玉却站起身,道:“官人还要回府,我送他出去。”
纳兰宁函坐上马车,挑开侧帘却见商宛玉一手捂唇,似在咳嗽。纳兰宁函一声叹息,放下帘子,很快马车便驶离王府。纳兰宁函不想回函日居,令车夫往城外驶去。城外梅花早谢,纳兰宁函想起回云陵时的惊艳美景,不禁心中叹惋。
纳兰宁函下车在林中漫步,不觉间已走到天云山山脚。梅林对面,竟开着几株玉兰,淡粉色的花瓣,半掩着,好似少女的娇羞。纳兰宁函向玉兰走去,忽见花下有几道足迹,鬼使神差,纳兰宁函顺着足迹走去。山林深处,却见两个女子跪在地上。纳兰宁函又走近了些,才见她们身下是青石板,身前是一座坟墓。
墓碑上写着:涪商王义子魏明之墓。
纳兰宁函心中大骇,三年前与魏明的一面之缘渐渐浮现眼际。那两名女子也站起来,二人都戴着面纱,但是纳兰宁函很快便认出她们来,惊道:“凝月夫人。”
“公子。”凝月向他施礼,道,“真是巧了。”
纳兰宁函尴尬地笑笑,眼神却瞄向墓碑。凝月顺着他眼神解释道:“这是先夫的墓。”
“是么?不知他娶过妻。”
“公子见过先夫?”
“啊?没有。”纳兰宁函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隐瞒。
商宛玉淡淡道:“公子有话,请到马车边等我。我祭拜完先夫便来。”
“好,是。”
“珞儿,带公子去。”
纳兰宁函道:“你一人在这儿——”
“无妨。”
侍女带着纳兰宁函到路边,果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夫也带着纱帽,在车轮下坐着。侍女道:“今日是小姐先夫的生辰,所以时间会久些。”
侍女站在车外,纳兰宁函也不好自己进马车。便道:“我的马车在前面,我让他们过来。”
侍女道:“公子请便。”
纳兰宁函很快便让人将马车赶回,车夫道:“这不是涪商王府的马车吗?”
“你见过?”
车夫道:“我见夫人坐过。”
纳兰宁函心中思忖——宛玉是涪商王的女儿,凝月是涪商王的儿媳,这也难怪,便没有多想。大约一个时辰后凝月从林子里走出。
凝月道:“公子还在这儿?”
纳兰宁函哭笑不得,道:“夫人令我等着,我岂敢不从。”
凝月道:“也罢,去湖边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