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是想找一个人。”
“找人?”职员侧头,打量两人。“请问想找哪一届毕业的校友?”
“我不确定她是哪一届毕业的。”
“不知道哪届毕业的?这可就麻烦了。”职员蹙眉,凝思。“好吧,你先告诉我她的名字。”
“沈静。沈从文的沈,安静的静。”
孟霆禹一道出这名字,另外两人同时一震,魏元朗睁大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瞧著他,职员的表情亦是惊讶万分。
“你找沈静?”职员确认地问。
“是。”他点头。
职员望著他,笑了。“这么巧,沈静刚才才来过啊!”
“她来过”孟霆禹震惊,一时激动,失态地捉住职员的手。“那她现在在哪儿?”
“应该还在学校里吧!她每次来,总是会在校园里逛上大半天,找以前教过她的老师聊聊……”
话未完全落下,孟霆禹便转过身,狂风似地卷出校友会馆,焦急地转了几圈,甚至追出校门外,左右张望。
许是命运玩腻了擦身而过的花招,他忽地看到了,校门外下坡处,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驶过,驾驶座上,坐著一个女人,雪白的衣裳,清秀的侧脸。
沈静!真的是沈静!
孟霆禹心跳狂乱,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胸口波涛汹涌,一股浪潮翻打至喉腔,眼看著就要化成最心痛的嘶喊。
但,他喊不出口。
佳人就在前方,梦中百转千回的容颜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喊住她。
不一会儿,车子已然驰远了,她的倩影再度走出他的世界。
孟霆禹颓然僵立原地。
几分钟后,魏元朗也追上来,看他木然如一座雕像,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他清清喉咙。
“人走了?”
“……”
“想不想知道怎么找到她?”
孟霆禹一震,回过头。
魏元朗微笑清朗,星眸闪烁。“你早告诉我她是谁不就好了吗?沈静嘛,我最近常跟她见面。”
孟霆禹愕然,好片刻,神智才蓦地一醒。“你认识她?怎么会认识她的?为什么你们会常见面?你们是什么关系?”
“别急。”魏元朗翻起一只手掌,安抚他。“总之你先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她。”
见魏元朗一副不疾不徐的神态,孟霆禹也不好太咄咄逼人,强自捺下焦躁的情绪,坐上魏元朗的座车。
香槟色的Lexus穿过淡水狭窄的街巷,在一处僻静的社区大楼前停下,此刻,右侧一扇雕花铁门正好开启,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叫嚣著冲出来。
接著,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孟霆禹胸口一痛,如遭重击。
如黑墨般的秀发随意披在肩头,雪白的裙袂在小腿处翻扬,腰间一条五彩丝巾随风摇摆。
她走出来,轻快的步履宛若蜻蜓点水,一步一点,在他心湖投下圈圈涟漪。
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奔向她,伸出肥肥胖胖的小手,她展臂,一把抱起小男孩,向晚的微风将她的发缠在小男孩的脸上。
小男孩觉得痒,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她愉悦地笑了,樱唇在那粉白的颊上啄吻一下。
昏黄的暮色下,她抱著小男孩的身影,美得像幅印象派的画。
孟霆禹只觉心弦震汤,醋味在胸臆漫开。
是她的孩子吗?原来她已经结婚了?
他转向魏元朗,正想发问,后者却已下了车,往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倩影走去。
“沈静!”那爽朗而亲切的叫唤,令他气息一呛。
“元朗?”沈静回过头,粉唇边浅浅勾起的笑意很明显是表示欢迎。“怎么忽然来了?”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魏元朗说得率直,孟霆禹听了心惊,沈静也微微讶异。
她放下小男孩,秀颜仰起,直视魏元朗。“发生了什么事吗?”
魏元朗迎视她敏锐的眸光,笑。“我不能来看看你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沈静聪慧地一顿。“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为什么不像?”
“因为你不会无缘无故想见我。”
“沈静,你说这话实在太令我伤心了!”魏元朗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可是把你当成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啊!”
“我也把你当成特别的朋友,只是──”
“所以啦,我来看你是理所当然。”魏元朗抢先一步截断沈静的话,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如火的视线,他抿著嘴窃笑。
沈静没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另一个男人,只觉得他怪怪的。她拢著秀眉,玩味著魏元朗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对了,沈静,晚上约你吃饭可以吗?”魏元朗又问。
“有事吗?”沈静小心翼翼。
“一定要有事才能约你吃饭吗?”
“好吧,让我查一下行事历。”要玩游戏大家就来玩吧。沈静淡淡地笑。“如果我有空,当然不介意有帅哥陪我共进晚餐。”
“你口中这个帅哥,是指我吗?”魏元朗笑嘻嘻地问。
“不然会是谁?”这家伙究竟玩什么花样?
“如果我说,今天想跟你吃饭的,不只我这个帅哥,还有另外一个,你会答应吗?”
总算现出底牌了。
沈静略微懊恼地翻个白眼。难不成连他都想替她安排相亲?
“谢谢你的好意。”一声叹息。“不过不用了,小女子我恐怕无福同时消受两位帅哥的殷勤。”
“先别急著拒绝,这个人你绝对要见一见。”
“我为何要见?”
“因为……”魏元朗还来不及解释,便听沈静尖叫一声。
他愕然,只见沈静方才抱在怀里的小男孩正追著一颗足球到马路上,而转弯处,一辆计程车急驰而来。
“安安!”
沈静惊慌地唤,撩起裙摆追上去。她一把推开小男孩,自己却因重心不稳倒在地上,计程车急踩煞车的锐音如催命符划过耳畔,她直觉闭上眼,双手捧住头。
倏地,一个男人急如星火地抢上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两人齐往路旁滚去。
煞车的余音依然在暮色里嚣张地咆哮,危险却已消弭于无形。
沈静颤颤地掀起眼廉。
映入瞳底的,是一张男性脸孔,一张五官如锐刀雕就、线条峻厉的脸,一张眉宇纠结、满是惊骇的脸。
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来自过去的脸。
一张就算化成了灰,她也永远记得的脸──
心跳,是快了,还是慢了?她分不清,只确定绝对不是无动于衷。
沈静悄然闭了闭眸,唇角勾起无声的微笑。
初和他分手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幻想两人重逢的情景,曾以为是大悲,也或许是大喜,但直到今天,她才恍然领悟,原来这滋味,既不是悲,也不是喜。
是怅惘,也是坦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也是云淡风轻。
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再度扬睫,凝望久别重逢的男人,眼眸薄薄的迷雾散开,又是两潭澄澈的秋水。
“霆禹。”她幽幽地、既似有情又像无情地喊著他的名。“你放开我好吗?”
他身子一颤,彷佛被她久违的呼唤慑住了心魂,双手猛然松开。
她盈盈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注意力转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小男孩。
“安安,你还好吧?”她蹲下来,安慰地搂了搂他。
“老师!”小男孩躲在她怀里颤抖,颊上泪光点点。
“没事了,乖,不怕不怕。”沈静抚摸他的头,温柔的声嗓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量。
“老师对不起……”安安哽咽地道歉。“我不应该自己跑到马路来。”
“对啊,你这调皮鬼,你知不知道老师刚刚差点被你吓死了?”沈静捏他小鼻子。
“对不起。”安安抽泣。
“好了,没事就好,下次记得要乖,知道吗?别哭了,来,跟方老师去洗洗脸,爸爸等会儿就来接你了。”沈静揉揉安安的头,将他交给安亲班另一个老师。
目送小男孩牵著方老师的手,安全地走进社区的雕花大门,沈静这才转身,面对两个默默旁观的男人。
她首先望向魏元朗,似笑非笑。“你突然来找我,就是为了霆禹吗?”
魏元朗一愣,似乎没料到她提起前男友时,语气会如此平静,呆了半晌,才点点头。
“我就说嘛,你今天说的话真不像你。”淡然的嘲讽如细针,刺得魏元朗眼皮尴尬地一跳。
他看看沈静,又看看一旁神情黯淡的孟霆禹,摸摸鼻子,自知是退场的时候了。
“既然你们两个见到面了,我这个电灯泡也该识相点,你们慢慢聊,我先闪人。”
语毕,也不管两人如何反应,他迳自跳上爱车,潇洒离去。
直到引擎声远远地逸去了,沈静才悠然启唇。“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
“我?”孟霆禹愣了愣。“前两天刚到。”
“回来做什么?”
“公司派我来主持一个收购案。”
“是吗?”沈静淡淡地不置可否。“你现在一定很有成就了。”
她低声细语,他听不出其间究竟有何意味。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她扬眸望他,眼底几点星光闪耀。“好像我每次差点被车撞,都是你及时救了我。”
孟霆禹惘然,忆起以往迷糊的她每回过马路时,总是令他胆战心惊。
“你不用担心。”彷佛看出了他的思绪,她微微一笑。“我现在过马路都很小心了,刚才是因为学生淘气,才会出一点小意外。”
一点小意外。
他怔怔地听著她轻描淡写地说起方才的惊险,胸口翻起小小怒火。
她怎能如此冷静?为什么不像那小男孩一样惊吓地哭泣?刚刚逃过生死关头,她的情绪至少该有些波动啊!
可她,却平静得宛如什么也没发生,就连与他乍然相逢也只是小事一桩。
她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吗?她应该……很恨他吧?
“静……”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一直横亘在喉间的芳名吐出口。“你恨我吗?”
她讶然挑眉,像是没料到他会突出此问,明丽的眼潭静静地反照著他忧郁的眉宇。
他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觉得自己像塔罗牌上倒吊的小丑,在漫漫孤寂中,等待著最终审判。
“我不恨你。”温雅的嗓音,遥远地好似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我怎么会恨一个教会我长大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