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俣县。
六岁的休休趴在长满青藤的土墙上。旁边同样地趴着倪秀娥的两个女儿。三女儿站在墙边,双肩被她们的脚顶着,已经吃不消了,嘴里不断地叫嚷:“快点了!好了没有?”
大姐低头嘘了一声,呵斥小妹,“别嚷嚷,小心被先生听见!”
私塾里,捧着书本的天际听到墙上有动静,侧脸看过来,朝休休做了个鬼脸。休休扑哧笑出声。尚在晃头晃脑念文的先生发现异样,举着教鞭跑出来驱赶。
“快跑!”
仨人慌乱地滑下墙,下面的三姐始料未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哎哟”一声,二姐衣裙不慎被青藤勾住,摔了个四脚朝天。几个人连忙扶起她,狼狈不堪地跑回家。
倪秀娥正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紧张地东张西望,看到二女儿被搀扶着回来,便生气地骂道:“四宝上学,你们凑什么热闹?看看,把脚扭伤了不是?”回头用怪异的目光瞥了休休一眼,叮嘱道,“休休你就在这儿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回到屋内,倪秀娥查看完女儿的伤势,待她回过头,休休已不见了。她心里一紧,急忙奔出家门,看见休休的小身影已经在弄堂深处。
她张口想喊,不知怎的,还是生生闭住了嘴。
休休想到父亲留下的活筋骨络散药膏,飞快地往家赶。穿过弄堂跑过一段石板路,她的家就在眼前。
冷清的道口肃然站着两位穿青色衣袍的男人,平时那里是稀有外人走动的。休休过去时,两人面无表情地睥睨她一下,大概是休休年幼的缘故,并没有上前阻拦她。陶家大门半掩着,瘦小的休休一闪就进去了。
院子里寂寥无人,想必母亲曹桂枝在楼上打瞌睡。休休不敢惊动她,灵猫般溜上了楼梯。
曹桂枝的房门向来紧闭,休休轻轻地走进父亲的房间,轻轻地拿起放在床头的药瓶,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正要下楼,曹桂枝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男人的声音。
会是父亲吗?休休心里惊喜,又想,父亲回来肯定会先去找她,而且声音不是这样的低沉。好奇心作祟,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门缝里扑闪着眼睛往里瞧。
有个中年男人斜倚在藤榻上,一身的白色麻布深衣,体态修长。房间里光线阴暗,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渗透出来的一丝丝冷气。此时他深锁眉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头顶上的屋梁。
母亲曹桂枝站在他的身旁。
那天的她从未如此美丽过,身着一袭绛色的近乎透明的薄衣,披在腰下的长发乌黑油亮,依稀还能闻得到她身上寂寞的香气。她絮絮说着什么,脸上漾着幸福的霞光,只是掩不住道道泪痕——她显然哭过。
她往男人身边缓缓坐下,脸上挂满了微笑,近似一种妩媚,一种蛊惑般。凝视了那男人一会儿,她终于控制不住,俯身下去,猫一样蜷伏在他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