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那年的夏,未免有些太过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成羽飞独自一人走在阳光下的桥上。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桥畔,是一片荷花池。在这闹嚷的都市内,仿佛只有这片荷花池才是唯一的清爽之地。
池里的鱼一定很凉快。但他又不会傻到跳下去。桥上毕竟还是热的。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庄子和惠子脍炙人口的那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他抬头,目光接触到刺眼的天光,又低下头去。
手机忽然响了。
成羽飞的手机铃声,是那些年很流行的背景音乐《雨的印记》。光是听就能给人清爽的感觉。那个时候,他甚至只想静静地听一会儿,不去管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
但他还是接了。毕竟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这个手机是Salue新配给自己的,除了MISI的人想必是不会有其他人会给他打电话。
果然。打来电话的是他的新搭档何欢。
“羽飞,你在哪儿呢?不是早让你过来了吗?”手机那头很快传来何欢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想过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说了。
电话那头的何欢听声音也有些焦虑。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毕竟这种情况,你还是......来一趟吧。找辆出租车,快一点。”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成羽飞又站在桥上,默默地呆了一会儿。许久,才转身跑下桥去。
桥的那头是一片闹市。但在这样的午后,再闹的闹市也闹不起来。除了一些无聊的游客,基本上没什么人。成羽飞顶着大太阳在街上跑着,路过某人,还能给他制造点清凉。
约定的地点离那座桥并不是很远,但这样的路程也害得成羽飞差点累个半死。不久之前才刚被告知自己得了家族遗传病,住了有一段时间的院,没想到现在运动神经居然已经开始退化了。又或许是他还健康着的时候就没怎么好好运动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进行体育锻炼。
穿过闹市区后,这一条街明显和上一条街不一个档次。仿佛是贫困区与商业区仅有一街之隔一样,若是晚上,则会看见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闹市区内人潮涌动,购物的逛街的层出不穷;而这里,仿佛是被上帝遗弃的角落,所见之处,只有一片凋敝和破败的景象。成羽飞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了,腿有些无力,也不想在这里继续跑。
这条街是这个城区和商业街一样有名的骨头街,大家都称这里为黑街。许多乞丐,无业游民,以及街头小混混,都心照不宣地聚集在这个地方,但彼此又没有任何的联系。只是一群loser,在断壁残垣之中寻找仅有的存在感罢了。
看过去一座座破败不堪的建筑,成羽飞叹了口气。
所以说,再发达的城市,也总会有这样的贫民,和这样的贫民区。而更讽刺的是,这贫民区与那边的商业区,仅仅一街之隔。
就像是任何美好的事物,内里,总会有一个如黑洞般的神遗之地。
终于。
他站在了目的地楼下。
“你怎么才来啊!”楼上,何欢从屋里冒出了个头。
“抱歉,我跑过来的。”他喘着气,抬头望着楼上的何欢。
“你大爷......不是让你坐车来吗?”何欢的表情瞬间像吞掉了一只苍蝇一样,“还嫌你自己身体不够糟糕啊?我告诉你你再这样全身瘫痪是迟早的事!!”
“唉唉......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成羽飞无奈地耸耸肩,“趁我现在还好好的,再不多跑跑,恐怕以后真的瘫痪了,想跑也跑不了。”
“唉行了行了,别耍贫嘴了,快上来!”何欢不耐烦地招招手,示意他上楼来。
这幢楼......在成羽飞眼里,至少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吧?这种危楼真的还能继续用吗?......一边嫌弃地皱着眉,一边一步一步上楼梯,扶手脏得似乎是用猪油洗过,墙角的蜘蛛网结起来都能媲美中央网络了。上到二楼,场景更是破败到了某种程度。昏暗的房间,脏兮兮的窗帘露着一个小***进些许微弱的阳光。地上一张床,不知躺过多少人,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迹;天花板上吊着一只苟延残喘的风扇,扇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能说他长这么大,除了之前进去的那段日子,还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吗......今个真是长见识了。
“医生呢?”看见何欢,他问道。
“在里面准备了。”何欢靠在墙上,也不管墙上脏不脏。反正他身上不知为何已经很脏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而是这种地方?......”成羽飞四下望了望,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懂,有的医院根本不管,有的医院做是做,但他们最多也就给你一抹,暂时看不见而已,日后再长新肉,就又能看出来了。毕竟医院里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的,他们可不敢承担责任。这里是我托人找的,说是出来的大部分都上这儿做的,效果很好,就是很残忍,收费贵,而且会留疤。”何欢解释着。
“......啊......好吧,她人呢?”
“在里屋。看看去吧。”
“行......”
跟随何欢来到里屋,和外面也差不到哪去,一样的破败不堪。但毕竟是个秘密的地方,不好张扬,也没办法找人装修。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说是白大褂,但其实已经看不出来白了。像是从来没洗过一样,发黄发灰,像是恶魔医院里出来的恶魔医生一样,光是一个背影,已经很恐怖了。成羽飞不禁打了个冷战。
要知道,就算以前他住院的时候,整天接触的也都是帅哥医生以及漂亮的护士姐姐啊,这种人......实在是不想多说什么。
但毕竟有求于人,不说话也是不好的。何欢看成羽飞像是不想上前说话,便善解人意地出面。
“杜医生......我朋友来了。”
被何欢称作杜医生的男人转过身来,情理之中的瘦。脸上的颧骨十分突出,跟没肉似的,就一层皮包骨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异常骇人。
果然虽然自己的体能是没救了,但智力还是可以的。他料想这个家伙应该是个吸毒者。看样子应该是没错的。否则赚那么多钱都弄哪里去了呢?答案当然是都进到毒枭手里了。
把她交给他,他有些不放心。
“你是患者家属?”皮包骨医生装模作样地问道。
“是的。”他回答。
“是她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我是她......哥哥,我叫成羽飞。”
“成羽飞......一样的读音啊?......”
“嗯,是爸妈调皮了。”
“在这里签个字。待会儿交下定金。”说着,皮包骨医生拿来一张纸,指着一个地方让成羽飞签字。
成羽飞刷刷两下签完。何欢急忙奉上一沓毛爷爷。皮包骨医生便去准备了。
他离开后,成羽飞这才看到床上的她。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无声无息,静止了般的。
成羽飞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许久,他走到床前坐下,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额。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已经带去MISI让周叔用洗脑的方法洗掉她的记忆了。但......”
何欢顿了一下,说:“但......毕竟洗脑的方法也会有残余,说不定哪天受了什么刺激的话,就会想起以前的一切......”
“没事......到时候可能我已经不在了。”成羽飞十分冷静地说道,“现在,先把她的脸弄好。”
“嗯......这里的方法很野蛮的,但很有效,听那个医生说,要先把那地方整块肉挖掉,再从身体其他地方摘嫩肉补上。但,会留疤。”
“没关系,看不太出来就好了。你们给他用了麻醉药吗?怎么不醒?”
“周叔给她上了麻醉......恐怕待些时候才能醒。”
“那也好......至少待会儿不会感觉疼。”
“嗯,我们先出去吧。”
“好......”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何欢问道。
“何欢,认识你的时间也不长,你却帮了我这么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唉,谈什么回报啊?”何欢一拍他的肩膀,“自从我们是搭档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是好哥们儿了,帮忙嘛,应该的。况且我挺喜欢这个小鬼的,帮她也是情愿的。”
成羽飞叹了口气,说道:“那......再过一年左右,等到我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你能帮我保护她吗?”
“......”何欢愣了两秒钟,略生气地吼道,“说什么傻话呢,我就不信你会这么快挂掉!”
“就算不会,我恐怕也会瘫痪什么的吧,这个病不就是这样的么,渐渐地失去感觉,失去身体的支配权......”
“那......先暂时让她呆在哪里呢?......”
“我想的是......送她去大学校园。你说会不会好?......”
“嗯......那接下来你还好的时间,我们就一起边完成任务边暗中保护她吧。等到什么时候你真的......我就自己想办法保护她。”
“谢谢你了何欢......”
“要谢我,就好好活着吧。”何欢说道。
“毕竟,我相信就算你不打算再在她面前出现,你们俩,也一定会再见面的。这是缘分。”
成羽飞愣了一下。
半晌,他微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