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飞云看见宁世荣倒在地上,发觉中了余贵的诡计,但是已经晚了。转瞬间,她也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过了许久,宁世荣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弟弟,你醒了!”郦飞云欣喜地说道。
宁世荣正欲回答,突然感觉将双手捆绑于背后的绳索松下了,便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丫头在替他解绳索。
“你们别作声。”那丫头小声告戒道。
当即,两人不再言语,但各自回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免不了一番感慨。从余贵的行为上,两人似乎再次领略了人世的险恶和崎岖。
“快,跟我走!”那丫头完全解掉宁世荣的绳索后,小声叫道。
“姐姐,走吧!”宁世荣站起身子,小声叫道。
郦飞云望望天真、诚恳的丫头,放心地同着宁世荣,在那丫头的引领下走出厢房。然后,经过回廊、穿过花园,他们来到墙边的双扇小门旁停住了。
“外面便是通向大道的小径。两位意欲去至什么地方?”那丫头开了小门说道。
“前去杭州。”
“如今官府正四处捉拿你们,那杭州城更是去不得的地方。”那丫头惊愕地说道。
“多谢小大姐提醒。不过去意已定,到时自会想法。”宁世荣抢先说道。
那丫头踌躇了片刻,然后指着小径说道:“往右边一里多便是通往杭州的大道。此时趁天黑好赶路,你们别耽搁了。”接着,她又说道:“我想起了,听说前面女儿桥盘查很严,你们千万要小心。”
“请问妹妹的芳名?我姐弟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定然相报大恩。”郦飞云忍不住拉着那丫头的手,感激地说道。
“我是府中的丫头,姓花小字玉梅。若说救你们两位的事,却是奉了我家大人之命。两位若要报恩,就报我家大人的恩。”
“啊,原来是你家大人让你放我们!”两人顿时感到惊讶。
“正是。余管家将你们偷偷骗进府时,恰好被府里的一位大哥发现。那时正遇我家大人起床查看被盗的物件,他便趁机回禀了这事。我家大人回房与我家夫人商议后,一面召集阖府人等假意问话,一面命我暗地将两位放走。而今话已说明,两位快走吧!”
半年来,郦飞云随爹爹被迫在江湖闯荡,亲身经历了杭州城爹爹的遇害、临安县捕快的穷追不舍,因而深深地感到,官府的人都是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做官的人谁能为他伸张正义呢!而眼下身为南京刑部主事的邱金杰,虽说告老还乡,但毕竟是官府之人,却能做出如此仗义之事,这真是难得的。由此,她真诚地说道:“烦劳妹子代我姐弟,多多拜问邱大人和邱夫人,救命之恩有机会定相报答。”
花玉梅点点头,不便再说什么话。
接着,两人辞别了花玉梅,顺着小径很快就走上了前去杭州城的大道。
此时,天空中斜挂的月儿渐渐消失在一片乌云之中,宁静的大道好似被涂抹上薄薄的一层墨色。两人顺着依稀可辨的大道,经过老人铺,匆匆向着女儿桥赶去。
女儿桥距杭州城十五里地。虽说是个小镇,但却是徽、严两州通往杭州的门户,因此经常驻扎有官军。据郦飞云估计来到这里还不会天亮,打算趁着黑夜混过去。那知,两人快到女儿桥时,东方发出的一线晨曦渐渐驱尽了空中淡墨色的云海,大地越来越清晰明亮。
“弟弟,天已大亮关口盘查甚严,怎么办?”郦飞云迟疑地问道。
“行至此处,你我姐弟只得闯过关去。”
“弟弟可有这胆量?”
“有姐姐在身边,小弟又有何惧。”
宁世荣正说话间,郦飞云突然打断他的话低声说道:“前面就是女儿桥,别说话。”
宁世荣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前面不远的房屋和街道历历在目,便沉默下来。
当即,两人怀着警惕的目光走向女儿桥。
这天清晨的女儿桥,空旷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显得十分冷寂。只有好似催促女儿桥复苏的鸡鸣声,不时划破这静谧的气氛。而女儿桥的路口,也同大街上一样,在冷寂中看不到一个人,更看不到官军的踪迹。
“看来这里并非在邱府时他们所说那样危险。”宁世荣顿时轻松地说道。
“或许太早了的缘故。”郦飞云紧张的心情也松弛了下来。
谁知,当两人迈着轻快的步伐快走到女儿桥路口时,突然从路口旁边的屋子里跳出几个官军挡住了去路。
“快跑!”郦飞云被这突然的情况搞得措手不及,随着思绪的慌乱她伸手拉了宁世荣便往回飞奔。
“站住!”几个官军看见两人的异常行为,一时竟然呆住了。过了片刻,他们回过神来便叫喊着拔腿追去。
两人在前面奋力地跑着,听见后面杂乱的叫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更加发慌脚步也渐渐凌乱起来。待转过一个山弯,两人已四肢乏力脚步也慢了下来。
正在这时,猛地从大道旁窜过来一人,抓住宁世荣和郦飞云的手,小声叫道:“快,跟我来!”
两人此时无暇多想,顺从地跟着那人奔进了旁边的草屋里。
三人一进门,那人回身将草屋门刚关上,便听见交汇在一起的喊叫声和脚步声从草屋门前响过。
“你们好险啦!”那人待外面恢复平静后,随意感慨道。
到了这时,两人方看清楚,救他们的人原来是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当即,两人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老伯相救!”
“你们别行礼,也别说这见外的话。老汉这么做,只是为了报秀才的大恩。”
“报恩?”宁世荣诧异地问道;“学生与老伯素不相识,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突然,侧房门“吱”的一声开了,田玉秋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你!”宁世荣吃了一惊。
“秀才别来无恙!”田玉秋行了个万福礼道。
“田大姐,你为何在此?”
“这是我爹爹,我父女俩在这里已住了几日。”接着,田玉秋将两人让到桌前坐下后,又说道:“那日多亏秀才高谊赠送银两以后,爹爹还清了朱于才的借债。爹爹害怕我再遭朱于才的算计,当天便带我离开了朱村,打算回到原籍湖清州县府德以谋生路。那日晚上,我父女来到这女儿桥借宿,恰好遇到了同乡高大叔。在高大叔的言谈中,我父女方知道骆容保自投靠王柱以来,仗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高大叔还劝我父母俩留在这里,以免回去再遭受骆容保的荼毒。因而,我父女便在这里住下,靠爹爹打柴为生。昨日,我和爹爹去女儿桥卖柴,看见各路口张贴着告示。经我爹爹打听,才知道是镇守府缉拿要犯的告示。我走近看见告示上所画的图形,竟然是秀才的摸样。回家后,我将这事告诉了爹爹。爹爹说,秀才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倘若那要犯真是秀才,我父女真应该去帮助,只可惜不知秀才现在哪里。说来也凑巧,刚才我父女俩听见女儿桥方向传来越来越大的喊叫声和奔跑声,当即联想到秀才的事,我爹爹便急忙出去意欲打探情况,正好遇上你们。”略略停顿,她又问道:“难道官府果真捉拿你们?”
宁世荣点点头。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眼看官军快要回转来搜查,得设法躲避才是。”田父着急地说道。
“爹爹!”田玉秋向着田父说道:“这事得由你老人家设法了。”
田父思索了片刻,猛然说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带你们上山躲避。”
“上山!”宁世荣急忙问道:“老伯,山上可有小道通往杭州?”
“这几日上山砍柴,发现通往杭州的小道倒有一条。不过一路上坡陡路滑、荆棘丛生,不知两位能否忍耐?”
“只要能去杭州,纵然是刀山火海我姐弟俩在所不惜。”宁世荣说道。
田父赞许地点点头,回转身向着田玉秋嘱咐了一句。
不一会,田玉秋从里屋捧出一叠衣衫递与田父。
田父接过衣衫说道:“山上行走难免挂破衣衫,这一套女衫一套男衫,两位可带在身旁以便更换。”看见两人意欲推辞,他又急忙说道:“快拿着。官军随时可能回转搜查,我们可得赶快离开!”
两人听这一说,只得各自收下。然后辞别了田玉秋,跟着田父从后门上了山间小径。
两人随着田父在山间小径上行走不久,便踏上了被丛草和荆棘渐渐掩没的陡峭路径。两人跟着田父,顺着越来越难辨认的小径,上坡、下坎、穿荆棘、踏草丛,顺利而缓慢地移动着。这样的行走,郦飞云在与临安县捕快周旋时已经习惯。对于宁世荣,可真的受不了。因此,田父和郦飞云只得顺着宁世荣,一路走走歇歇,直到午时方来到一条小道旁。
“顺着小道往南五里多就到石人岭,下了石人岭经西溪就是杭州城了。”田父停住脚步,指着小道说道。
两人顺着田父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小道两旁古木参天、苍藤交错,使小道显得十分幽深僻静,确实是一条前往杭州的最好路径。
这时,田父说道:“秀才和小大姐多多保重,恕老汉不远送了。”说毕,他辞别了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两人望着田父的身影消失在树丛荆棘之中以后,这才回转身顺着小道往南而行。半个时辰以后,一条气势磅礴、似如屏障的山脉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莫非石人岭就快到了!”郦飞云望着伸向山脉上的小道,暗自思忖道。
果然,石人岭就在这山脉间。这山脉名叫灵隐山,杭州人又称为西山。山脉起于南直隶徽州府歙县境内,一路经江西严州府,跨富春江,蜿蜒数百里止于杭州。在杭州,山脉有一个突兀的峰峦,叫做北高峰。从余杭县方向看去,在北高峰的左侧,有一个马鞍形的山岭。岭上,不知何朝何代的能工巧匠,采用巨石雕琢了一尊一人多高的直立石人。随着岁月的流逝,石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倾倒,但由此而得名的石人岭流传下来。因此,当郦飞云爬上石人岭看到道旁横卧着一尊巨大的石人时,顿时喜形于色地叫道:“弟弟,这里可能就是石人岭!”
宁世荣欣然的“啊”了一声,鼓足劲头爬到岭上后,一面拭着额上的汗珠,一面喘着气说道:“姐姐,歇歇再走吧!”
“我们歇一会吧。”郦飞云接着缓缓来到山岭的边沿,向着杭州方向望去。
此时天空晴朗,万物清晰映入眼帘。郦飞云举目远眺,点缀着百花似如碧玉带的绿茵,紧紧环绕着杭州城,但见杭州城内房屋鳞次栉比、参差错落有致。在近处下,她看到岭下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深深密林。而一条小道从密林中伸出,蜿蜒曲折时隐时现消失于远方。到了现在,她才第一次领略到杭州的妙处,在赞叹中竟然看呆了。
“姐姐,看什么来?”
郦飞云猛地回过头,看见宁世荣站在旁边,便莞尔一笑,说道:“随意看看。”
宁世荣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房屋,说道:“姐姐你看,那里便是西溪。听人说宋代高宗建都杭州,原打算在那里修建宫殿。后来,因为把地卜在凤凰山,那里就未曾修建。而今,那里有百余户人家。到了那里,距杭州城就近了。”
“杭州城!”郦飞云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突然向着宁世荣问道:“弟弟,这里有一座玉女岩,可知在哪里?”
“小弟从未听说这个地方。”宁世荣茫然地说道。
“据说这座玉女岩形状似人,两髻分明,一般称为女儿山。”
“原来是女儿山,小弟这就知道。”宁世荣接着抬手向那右边指去,又说道:“姐姐,你看,右边这座顶上有七层浮图塔的山峰叫北高峰。在北高峰那面的山下,有一古刹名叫灵隐寺。在灵隐寺的西面,那突兀的小山就叫女儿山。不知姐姐为何问起女儿山?”
“曾听人言,女儿山洞穴甚多,可作你我姐弟的藏身地。”
宁世荣一愣,顿时明白了郦飞云的心思。的确,就目前这个摸样去至杭州城,别说救出爹娘,就连自身和义姐也难逃官府的魔爪。刚才,他在歇气的时候,从丁桥饭铺的遭遇,特别是仓前镇上和女儿桥的遇险,使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由此也不得不考虑自己和义姐若在杭州城的处境。当时他虽说思索到一个办法,但一直下不了决心,眼下郦飞云的话促使了他的决心下定。因而,他说道:“姐姐,为保你我姐弟在那杭州城并无危险,小弟已拿定主意。”
“啊!”郦飞云转过身惊喜地看着宁世荣,问道:“什么主意?”
“这……”宁世荣欲言又忍。犹豫了一会,他红着脸说道:“这主意原是姐姐想出的,姐姐难道忘记了。”
“为姐想出的主意!”郦飞云猛然想到曾提及的男扮女、女扮男的办法,便说道:“弟弟打定的主意,莫非是你我姐弟更装?”
宁世荣满面通红,羞涩地点点头。
郦飞云抬头向四周望望,说道:“这里更装容易被他人窥见,你我姐弟下岭去找一个僻静处再行更装。”
当即,两人走下石人岭,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后,来到三岔小道口。
“弟弟可知,这两条小道分别是通往何处去的?”郦飞云停住步子问道。
“曾同爹爹游山时到过这里。这树林处叫做石人坞,西面小道前往灵隐寺,东面小道就是去至西溪。”
“石人坞!”郦飞云回头望着茂密的树林,说道:“弟弟,你看这石人坞,前面直达北高峰下,背后靠着石人岭,左右两山对峙,坞内密林覆盖,正是你我姐弟更装的好地方。”
“姐姐言之有理。”宁世荣红着脸低声说道。
“弟弟,我们走吧。”郦飞云当即领着宁世荣走进密林。
两人在密林中穿行了好一阵,估计已远离小道后方停住步子。
“弟弟,此处僻静不会有人窥视,就在此更装吧。”
宁世荣点点头,不便说什么。
“弟弟,为姐到那边去,你我姐弟分别更装吧。”郦飞云说完,举步意欲离去。
“姐姐!”宁世荣看见郦飞云停住了步子,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小弟从未梳过女儿的发髻。”
郦飞云愣了愣,然后问道:“弟弟,待为姐与弟弟梳头,不知弟弟意下如何?”
宁世荣犹豫了片刻,只得说道:“如此,有劳姐姐了。”接着,他听从郦飞云的安排,来到大石上坐下。
郦飞云取出木梳走过去伸手刚接触到宁世荣乌黑、柔软的长发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迅速传遍了全身。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头啊!两、三天来的形影不离,以及同生共死共患难,使她在对宁世荣的亲切感中产生了一种异于一般的情。正是这种情,面对有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宁世荣,她真想猛地搂在怀里,以倾泻出由情生出的爱。可是,宁世荣能接受吗?自己一个女儿家能这样主动吗?顿时,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只得极力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然后匆匆为宁世荣梳理好云髻,将自己头上质地低劣的珠花玉钗别在宁世荣的发髻上。
“行了!”郦飞云为宁世荣梳理好发髻,舒了一口积压在心中的沉闷之气,说道。
宁世荣不自然地回过头向着郦飞云笑了笑,又羞涩地低下头。
郦飞云在这一瞬间,感觉宁世荣的目光似乎透着脉脉的温情,慌忙将自己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移向别处。过了一会,她回转身来取出田玉秋父女赠送的衫裙,然后递与宁世荣并说道:“时辰不早了,弟弟快更换衫裙吧。”待宁世荣接过衫裙后,她背转了身子。
过了好一会,郦飞云在宁世荣的呼唤下转过身子。这时,在她的眼前却是一个头梳盘龙云髻,身穿绣花女袄,腰系杏红长裙,站在那里满面含羞、娉娉婷婷的美貌女子。
“真美呀!”郦飞云深有感触,差一点叫出声来。突然,她又想到了刚才……顿时,她脸上发烧,感到十分尴尬。
“好妙!”突然,一个男子的叫声传来。
“糟了,有人看破了行藏!”两人当即大吃一惊,急忙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直往密林外面奔去。
“弟弟,别离开这里,为姐去去就来。”郦飞云匆忙说完,抽出龙泉剑赶向密林外面。
不多会,郦飞云怏怏不乐地垂着龙泉剑走了回来。
“姐姐,那是什么人?”宁世荣心中正忐忑不安,看见郦飞云走回来便急忙问道。
郦飞云将龙泉剑插入剑鞘,恨恨地说道:“算那人逃得快,不然……”
“看这情形,那人定然窥破了小弟的行藏。”宁世荣抑郁不安地说道。
“据为姐看来,那人无非是剪径之贼,不碍你我姐弟的事。”
宁世荣听郦飞云这样一说,感觉是个道理。的确,那人既然鬼鬼祟祟在这僻静的山间周旋,绝不像那官府的人。不过,这里既然有剪径之贼,显然是盗贼出没的地方。因此,他说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姐姐得赶快更装,以便赶路。”说着,他取出男衫递与郦飞云,然后背转身去。
待宁世荣回过身来时,眼前的郦飞云已变成了风度翩翩、人物俊美的青衫少年。
“姐姐真是装什么像什么!”宁世荣忍不住赞叹道。
“弟弟,看你,别取笑为姐了。”郦飞云登时腼腆地说道。
“真的,姐姐这样装扮起来,活脱脱是一个俊美、风流的男儿。若是再有一个漂亮、美貌的嫂子相伴,世人准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如意佳偶!”宁世荣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道。
“弟弟,看你说的什么话!”郦飞云嗔怪地说着,无意中盯了宁世荣一眼。眼下,宁世荣不正是漂亮、美貌的女子吗!宁世荣向她说这话,难道有什么含义?她与宁世荣能成为如意佳偶吗?心中的一缕情思,又泛起了她两颊的红晕。她急忙低下头,掩饰地不停手整理青衫。
宁世荣看见郦飞云不自然的神情,猛然想到自己已更换女装,当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得尴尬地说道:“小弟刚才言语不当,望姐姐多加包涵。”
郦飞云并不说什么,却假意望望天空,待恢复自然的神态后说道:“你我姐弟在此耽搁太久,得赶快起身赶往杭州城。”
当即,两人收拾停当便出了密林。接着,两人从东面小道来到西溪用过饭后,匆匆奔向杭州城。
接近酉时,两人来到了夹城巷。
夹城巷位于杭州北城外,因其四通八达的地理条件,这里自然形成了杭州城外往来商贾贸易的中心之一。由于两人来到夹城巷时一天的交易逐渐接近尾声,因而来往的商贾和行人并不多。这样,两人很容易被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的货物和奇珍异宝所吸引。
“妹妹,你看那钗儿真好!”郦飞云停在一间头面铺门前,望着一对精致的金厢鹭鸶莲花钗说道。
“这是宋刻本《东都事略》,自然是好。”
郦飞云诧异地侧过头去,看见宁世荣正望着旁边的文籍铺出神,心中忍不住感慨男儿的所好毕竟是不同的。
“兄长,适才向小妹说什么来?”宁世荣突然有所察觉地回头问道。
“妹妹,你看那对金厢鹭鸶莲花钗!”郦飞云接着又低声告诫道:“如今你是女孩儿,一言一行都得留心。”
两人正说话间,郦飞云一瞥眼发现不远处有一汉子正紧盯着他们,便镇静的小声说道:“后面有人跟踪,快走!”
接着,两人匆匆出了夹城巷,经过枯树湾,来到霍山坊找到来福客店方停下脚步。
这时,从来福客店的单间铺面门里,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向着两人和蔼的问道:“两位客官可是住店?”
“正是。”郦飞云说道。
“两位客官既是住店,那就请进吧!”中年汉子依旧和蔼的说道。
郦飞云点点头,侧身向着宁世荣说道:“妹妹,我们进去吧。”当即,两人走进店铺里。
“请问大伯尊姓?”郦飞云在店铺里坐下后,拱手问道。
“在下姓黄名遵运。”中年汉子也拱拱手说道。
“原来是黄大伯,学生兄妹失敬了!”郦飞云拱拱手,又说道:“学生姓张名玉龙。这是学生的妹妹,小字玉凤。学生兄妹因事从徽州府来到杭州,意欲在贵店住上几日。”郦飞云边想边说道。
黄遵运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起身说道:“两位请随我来。”
来福客店是一个纵深长、横径窄的长条形院子。在院子的天井里,有一个长条形的小小花坛。而花坛内花红叶绿的各种花草,仿佛给整个院子保留着春天的气息。当两人在黄遵运引领下走进院子时,顿然生出一种整洁、幽静的舒适感。两人看到,此时的院子内,两旁客房门紧闭,只有花坛的一旁坐着一个正在刺绣的青年女子。两人再注目看去,只见那青年女子身穿毛青布衫裙,年纪在十六岁左右,身材苗条,白净的脸庞在在花坛内花儿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少女的娇艳。
“碧桃、碧桃!”黄遵运走进院子,对青年女子叫道。
青年女子听见叫声,便停住了手中的飞针走线,抬头问道:“爹,什么事?”
“你领两位客官去安置两间客房。”
青年女子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向着宁世荣嫣然一笑,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了过来。
“这是张大哥、张大姐,这是小女碧桃!”黄遵运待青年女子走到面前以后,满面笑容地说道。
黄碧桃听这一说,走上前去拉着宁世荣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张姐姐,你来得正好!妹子多时就盼着有位姐姐来,有一个与妹子说话的人。张姐姐,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宁世荣的手被黄碧桃一双柔荑似的手拉着,顿时尴尬地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碧桃妹,我兄妹是要多住些日子。眼下我兄妹旅途疲乏,烦劳碧桃妹妹指引客房。”郦飞云从宁世荣的神情知道他的心思,故耳这样说为他解围。
“儿哪,快领两位到客房歇下吧,为父还要到外面等候住店的客官。”黄遵运又回头向着两人说道:“两位客官若需要什么,尽可向小女说。我还有事,失陪了。”
黄碧桃待黄遵运走后,便将拉着宁世荣的手放下,说道:“张姐姐、张大哥,随我来吧!”
当即,黄碧桃将两人引至西侧的单身客房内坐下。然后,她急忙出去用托盘端来两碗茶汤,满面笑容地说道:“张姐姐、张大哥旅途辛苦,喝碗茶汤解解疲劳。”
“这……多谢碧桃妹了!”郦飞云说着慌忙起身,意欲接过托盘。
“别动、别动!得先放在桌上,待温凉后再喝。”黄碧桃急忙叫道。
接着,黄碧桃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上后,转身挨着宁世荣坐下,欣然地诉说道:“真的,张姐姐,刚才看到你,可让妹子高兴了。在这店里,只有妹子和爹爹两人,很少有女儿家前来住店。平时,妹子找不到人说话,冷清清的真闷得慌。姐姐来了,妹子就有伴了!”
宁世荣未曾想到黄碧桃竟然紧挨着自己坐下,使得他坐也不是移开也不是,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因而,对于黄碧桃的话他一句也未听进去。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呢?”黄碧桃看见宁世荣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吭,感到奇怪地问道。
郦飞云眼见黄碧桃对宁世荣的那种亲热劲,深深埋藏着的****之心萌发出一丝嫉妒。可是,这能怪黄碧桃吗?眼下的宁世荣本是女儿装,而女儿间的亲密也是正常的呀!她暗地盘算,现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黄碧桃打发走,以免自己出现更多的烦恼。因此,她说道:“我家妹妹长在深闺,这是第一次出门未免怯生。碧桃妹别见怪。”说完,她看见黄碧桃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得又说道:“碧桃妹妹让你受累了。眼下没有什么事,碧桃妹请去歇歇吧。”
“不累,只要有姐姐相伴一点都不累。”接着,她反而拉着宁世荣的手又感慨道:“姐姐娴静温柔,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那像妹子,野惯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宁世荣忍耐不住,慌忙挣脱黄碧桃拉着的手,红着脸敷衍道:“碧桃妹看你说的!为姐心中有事,故耳将妹妹怠慢了。”
“姐姐别说怠慢不怠慢的话,妹子还不知道什么事让姐姐挂在心中?”
宁世荣一怔,想到爹娘的处境,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掉下泪来。
“姐姐别伤心,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妹子和爹爹能帮你们就一定帮你们。”
“碧桃妹!”郦飞云耽心宁世荣说话不慎露出真相惹来麻烦,便抢先说道:“实不相瞒,我兄妹前来杭州,为的是寻找爹爹。”
“来杭州找爹爹!”黄碧桃睁大了眼睛。
“我爹爹来杭州经商,如今一年多未见音讯。因而奉娘亲之命,带了妹妹前来寻找。”
“可知你们爹爹到杭州时常住哪家客店?”
“并不知道。”
“那么,你们在杭州可有熟识的人?”
“没有。”
黄碧桃忍不住“哎呀”一声,然后认真地说道:“你们不知道,这个杭州城周围七十余里,南来北往的商贾人等成千上万,若说客店也有数百家。照你们刚才所说的情况,要寻找你们的爹爹,可不容易了。”说完,她看见两人低着头默默无语,只得勉强笑着安慰道:“哎,张姐姐和张大哥也别发愁。既然你们是虔心来寻找爹爹,那就是孝子了。妹子常听爹爹说,对于孝子,老天爷是要保佑的。张姐姐和张大哥既然这样心诚,一定会找到你们爹爹的。妹子土生土长在这杭州城,今后若有需要妹子尽力的地方,妹子一定尽力。”
郦飞云被黄碧桃的话语所打动,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叫唤黄碧桃的声音。
“这会一定又有人来住店了,你们歇着吧。”黄碧桃说着,便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郦飞云走过去轻轻掩了房门,然后走到宁世荣旁边低声嘱咐道:“弟弟,这个黄碧桃倒是心直口快、胸无芥蒂的好姑娘。看来,你我姐弟只要在这店中住宿,黄碧桃就会和弟弟往来,或许还会一天比一天亲近。因而,弟弟今后的一言一行千万得谨慎。”
宁世荣迟疑了片刻,然后吞吞吐吐地问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郦飞云愣了片刻,慢慢说道:“今日刚到店里黄碧桃便对弟弟十分亲热,这是因弟弟的女儿打扮,她将弟弟当做了同是女儿家。可是,你我姐弟的真实情况又不能想她泄露,那么她同弟弟女儿家的交往就会越来越亲密无间。弟弟可要设身处地为她想想,当弟弟救出爹娘恢复男装后,她如何说得清,世人会怎样看她,她爹爹又怎能见容于她?”
“姐姐之言,确实是个道理。依姐姐之见,小弟今后该怎样做才好呢?”宁世荣想了一会问道。
“这……”郦飞云被这一问给问住了。显然,作为女装的宁世荣要避开黄碧桃的亲近,这似乎不合情理,也容易使人生疑。可是,倘若宁世荣不避开黄碧桃的亲近……她不安地站起来犹豫了许久,咬咬嘴唇毅然说道:“凡事,可得有分寸啊!”
宁世荣对郦飞云奇怪的神情和话语感到迷惘,正欲开口问个究竟,突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便与郦飞云同时诧异地向着房门处看去。
“姐姐、张大哥,该用饭了。”黄碧桃两手端着放上菜饭的托盘,笑嘻嘻地走进房里。接着,她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上后又说道:“姐姐、张大哥,快来用饭吧。”
两人因各有心事,便坐在桌旁默不作声地端起了饭碗。
黄碧桃并不走出房门,而是随意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两人用饭。过了一会,她望望门口,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哎,姐姐、张大哥,妹子的爹爹要妹子告诉你们,今晚睡觉可得留点神。”
两人猛然转过头,惊愕地望着黄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