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阳穿着小裤衩从厕所回来,敏捷地爬上床睡回笼觉,还打起了呼噜。我突然感觉杨阳的选择是正确的,像我这样费了半天劲、劳了半天神,其结果很可能与他的放弃并无差异。想到这里,我不免也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可是我已经为高数做出了牺牲,不能因为一时的松懈而功亏一篑,只得硬着头皮翻开高数书,再看两章就算把这学期学的内容浏览一遍了。
由于时间紧迫,中午杨阳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让他给我带包子上来。他问:“几个?”
我说:“两个。”
考试带来的压力和烦躁使得我的一切需求少之又少。我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一直没有洗脸,只刷了一次牙,特别是与日俱来的大便却在今天戛然而止。
我强迫自己吃了两个包子,以防在考场上看了试卷面无血色,因腹中匮乏食物和头脑匮乏知识而晕倒。
考试铃声响过,监考老师发下试卷后便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一前一后守在两个门口。我把试卷浏览了一遍,发现有一道试题与我上午刚刚看过的例题完全一样,于是迫不及待地将答案写下来,满心欢喜。
余下试题对我却是困难重重,我竭力回忆书中所有内容,试图找到解题的入手点,但它们杂乱无章地装在我的脑袋里,我无法将它们与题目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我开始东张西望,除了杨阳的座位空缺外,其余同学都在埋头苦想或下笔有神。我又把目光移回到试卷上,尽自己所能,一步步地向下推算,直到推不动再也写不出什么为止。最后我又把所有与题目相关的公式写到卷子上,期待以此获得一些分数。
走出考场,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宿舍。杨阳问我:“考得怎么样?”
“稀里糊涂地写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对不对。”
“嗨,能及格就行了。”
“但愿如此吧!”我怀着美好的憧憬说。
马杰等人陆续回到宿舍,口口声声说考砸了,却仍不忘相约去食堂吃小炒。
我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匆忙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教室应付三天后的化学考试。
我问杨阳:“你去复习吗?”
杨阳琢磨了一下,问我:“你说我要是跟老师说,我姥姥因为姥爷抛下她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悲痛欲绝,在姥爷与世长辞后的七十二个小时里,她老人家也跟着过去了,老师会相信吗?”
“老师又不是傻子,你家再背也不至于天天死人呀,你还是去考试吧,化学也不难。再说了,你姥姥是真的死了吗?”
“没有,我姥爷去世后的这么多年,她一个人顽强地坚持下来,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就是牙口不太好。”
“你这么说不是咒你姥姥吗?考试去吧!”
“行,等会儿我。”杨阳从抽屉深处翻出化学书,我们出了门。
在去教室的路上,我们各买了一包烟。到了教室后,杨阳翻了翻他那本崭新的化学书,说:“我操,三百多页呢!”于是又去买了一包烟。
尽管化学书有三百多页,我们又对其中内容一无所知,但当我们坐下来把书中内容粗略浏览一遍后才发现,原来所学内容仅仅是高中化学的一个延伸,无外乎就是那些知识。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和杨阳如获至宝,不等把烟抽完,就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考化学的头天晚上,我和杨阳又去了趟教室,把化学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将考试用得到的方程式和一些晦涩的概念记在纸上,准备在明天考试前抄到桌子上。这些东西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变得价值连城,平日里记住它们毫无用处,所以我不会愚蠢得让它们占去我本来就不很丰富的记忆的一部分。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教室,准备在课桌上抄公式,却发现桌面不知道被谁已经用铅笔抄了许多公式。估计这是某个学生昨天在此间教室考试后留下的遗作,考完试也不知道把那些东西擦掉,将桌面留给后人使用,也真是的。
我用橡皮将那些公式一一擦去,重新抄上我所需要的东西。当它们被我从纸上搬到桌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离六十分已越来越近。
考试过程中,我答题出奇地顺手,遇到没有把握的问题,就掀开试卷的一角,露出桌上的“葵花宝典”,困难便刃而解。杨阳也做得得心应手,我们很快就交了试卷。
走出考场,我为自己点上一根“中南海”。我从没有想到,“中南海”竟会如此好抽又不贵。
因为化学考得不错,我突然感到生活中充满妙不可言,关键在于挖掘。化学考试让我知道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我决定在下一门马哲的考试中再次小试牛刀,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马哲的内容无非是在高中思想政治的基础上,添枝加叶了一些看似道貌岸然、深不可测的方针、政策。考试前老师已经为我们画过重点,只要把那些内容背下来,再笨的人也不会不及格,除非他笨到不愿意及格的地步。这类课程的主要性质就是服务大众,让每个人都顺利能过考试,帮助那些已经对学习丧失兴趣的学生重新树立起对自己的信心和对学校以及人民教师的热爱。
马哲考试被安排在下午,我早晨起床后,精神饱满地拿着铅笔、橡皮和马哲书去教室抄桌子。我把老师画过的重点中被我认为更是重点的内容抄在桌子上,由于内容较多,当我抄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桌面快没地儿了,桌上已被我写得黑压压的一片,我想算了,差不多就行了,也不指望考一百分。
此时已近中午,我没敢去吃饭,怕哪个孙子手闲,把我一个上午的心血付之一擦,所以只好一边强忍着饥饿安慰自己—考完试吃顿好的,一边守候在课桌旁。
在我抄桌子的时候,一个外班学生始终在另一张课桌上默默耕耘,我估计他也抄了不少东西。临考前,同学相继来到教室讨论马哲问题。那个学生看着身旁的一群人,诧异地问我:“你们一会儿也在这间教室考试?”我说是,你也在这里考试?他把自己的考试安排表拿出来一看,傻了。原来他在第二教学楼四二七教室考试,而这里是第一教学楼四二七。好在他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抬起那张凝结着他的汗水与分数的桌子踉踉跄跄地跑向第二教学楼。如果不计两个四层楼的高度,那么第一、第二教学楼之间的直线距离至少有半站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看着这个执著的哥们儿搬着课桌远去的背影,我真挚地祝愿他在这次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就像我们顽强的人民军队在一次次击退敌人的进攻后弹尽粮绝一样,我们在经过多门考试的轮番轰炸后,不免产生了匮乏情绪。这种情绪严重影响到我对待考试的态度,在日常生活中具体表现为困倦、食欲不振、内火攻心、大小便次数明显减少。
还剩下一门画法几何的考试,我对这门考试已经丧失信心。首先,我不具备空间解析的能力,我只有通过仔细思考,才能够做出一个圆的三视图投影依然是一个半径等同于该圆的圆的判断。我所擅长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当一位女子从我面前走过时,我便可透过此女子衣服的表面现象深入到她身体的本质,最后得出结论:该女子腰部略粗。其二,我为自己计算过,即使这门考试不过,我也不会沦落“试读”。再次,我已经着手寒假生活的美好构想,无心留恋这门考试,与其为它付出几天的艰苦努力换得一个不及格,不如将它彻底放弃,提前开始我的寒假生活。
杨阳对待这门考试和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拥有杰出的画法几何头脑,能够一边抠鼻孔,一边想象各种零件在不同平面的投影,在挖出鼻屎后得出正确结论。尽管这个学期杨阳没有听过一次课,但他还是以满分的成绩获得我的啧啧称赞。
我说:“你丫天生就是画图的命。”
杨阳回敬说:“你丫天生就是羡慕我画图的命。”
考试成绩公布后,我喜出望外,我的高数居然以六十分的成绩占去了只有二分之一及格人数的一个宝贵名额。因为我没有参加画法几何的考试,获得了必然的零分,对此我毫无怨言。
杨阳除高数外,其余考试也顺利通过。宿舍的另外四人也通过了所有考试。而令我惊讶的是,佟小娅的总分居然在班里排名第一。
佟小娅其人令人匪夷所思,除了与齐思新来往甚密外,对班里其他同学的态度极其傲慢,仗着自己容颜娇美,走起路来也端着架子。理工院校最缺少的就是相貌美丽的女生,佟小娅处身于此自然会有一种不言而喻的优势,她的受关爱程度即使比不上大熊猫,但也绝不亚于丹顶鹤。追求她的男生趋之若鹜,她对此本着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的态度。我曾多次看到她和不同男生出入食堂、礼堂、图书馆等场所,关系看似暧昧。
我问过齐思新对此事的看法,齐思新说他给予佟小娅自由发展的空间,而且只有这样佟小娅才不会限制他另寻新欢。对此,我颇为不解。齐思新说其实自开学以来,他和佟小娅的关系始终就这样模棱两可,他屡次向佟小娅表示爱恋,佟小娅虽然对此避而不提,但并不拒绝齐思新的各种约会和与他简单的亲热。齐思新因为看到佟小娅和其他男生在一起倍感痛苦,佟小娅却视而不见。她对齐思新说,我们都还年轻,思想不成熟也不够稳定,不要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特定的狭小圈子里,这样有于我们向更广阔的空间发展。佟小娅还告诉齐思新,他也可以在不同女孩之间做出选择,不要死缠住她不放。齐思新百思不得其解地对我说:“也不知道丫是怎么想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感觉日后齐思新要为佟小娅付出许多,她的人生观是我们任何人无法理解的。
佟小娅在这次期末考试中总分第一足以证明这样一件事情:与男生的频繁接触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学习。这又说明了一个问题:佟小娅具备极高的智商。齐思新为此炫耀不已:“如果将来佟小娅嫁给我,那我就有了一个聪明的媳妇。”我们劝他:“媳妇聪明固然是件好事,但你就要多费心机了。”齐思新并不引以为然,我们也不好多说,因为很有可能哪天齐思新为了证明自己对佟小娅的一片诚心,而把我们对他的忠告转告给佟小娅。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便以这种方式结束。
寒假的第一天我是这样度过的:躺在床上睡了很久,直到阳光照射进来使我感觉微微热意才醒来,下床喝了口水,屋内空空如也,父母已经去上班。这才使我意识到寒假开始了,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
我坐在沙发上,脑袋里想着究竟做点儿什么事情才能使寒假过得有意义。想了好半天,还是不知道做什么好。
我环顾四周,认为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把被子叠起来。叠好被子,我去洗漱,然后给自己做了一顿饭。饭的内容并不复杂,煮了一袋“康师傅”,卧了四个鸡蛋。吃四个鸡蛋绝非我的本意,况且鸡蛋也不便宜,我又没坐月子,无奈家中只剩下一袋方便面,为了吃饱,只好如此。吃完饭刷过碗,感觉实在无事可做,不如接着睡觉,但已多次劝告自己,过一个健康向上的寒假,总睡觉怎么可以。
我决定给杨阳打个电话,问问他正在干什么。
“喂!”我一听就是杨阳躺在被窝里慵懒的声音。
“你还睡觉呢吧!”
“噢,你呀,这才几点!”杨阳睡意仍浓。
“再睡就快到明天了!”
“没事儿,反正明天也得睡,一块儿都给睡了吧。”杨阳打了个哈欠。
“你除了睡觉不干别的呀?”我问。
“不干,有什么事儿可干!”
“好吧,你接着睡吧!”
“嗯。”杨阳挂下电话。
我又给齐思新打了电话:“喂,干什么呢?”
“刚起,正刷牙呢。”齐思新嘴里满是牙膏子,含糊不清地说着,让我隐约感觉一股牙膏味正顺着话筒飘过来。
“刷完牙干什么?”我问。
“一会儿去人大接佟小娅,她在那里报了一个托福班,五点钟下课。”
“哦,那你得刷干净点儿,别让她知道你有口臭的毛病。”
“你丫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我能刷干净吗!”
“我就不打扰你了,赶紧刷吧!”我挂下电话。
真没有想到佟小娅会有如此心计,放假的第一天就去上托福班。而我们却赖在被窝里,尤其是杨阳,大有冬眠到底的架势。
我又给几个高中同学打了电话,一问才知道,他们也无所事事到和我一样的程度:有在家里看电视的;有看漫画书的;有在玩电脑游戏的;还有人在我打去电话时正在大便,匆忙之中草草了事,擦了屁股尚未来得及冲水,就提上裤子跑出来接电话,一听是我便开始叹气,显得特别失望。
我说:“难道你对那泡屎的感情比对我还深吗?我们三年同窗,已有半年杳无音信,而你和你的屎却可以天天见面。哪天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天能见它好几回呢!”
他急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特想你,只是刚才以为是我女朋友打来的电话。”
“你丫找到女朋友了,哪儿的?”
“大学同学。”
“好看吗?”我兴趣盎然地问道。
“还行,没韩露好看。对了,你和韩露最近有联系吗?”
“没有,也不知道她回来没有。”
“好像是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急忙问道。
“前天我送女朋友回家,在北京站看见一个女生背着一个大包,特像她。”
“你怎么没和她说话?”
“当时我正和女朋友依依惜别,哪儿有工夫和她打招呼呀。而且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老爷们儿,好像是她爸。”
“哦,你女朋友是哪儿的人呀?”我问道。
“东北的。”
“把你累够呛吧。”
“别扯淡了,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怎么可能,这不是你一贯大刀阔斧的风格呀!难道她是残疾人,没有手不成?”
“人家外地姑娘纯着呢,不像咱北京的,想怎样就怎样。”
“好吧,不耽误你俩打电话了。”
“行,改天聚聚。”
“好,拜拜!”我挂下电话。
墙上的钟表直指五点整,再过一会儿我的父母就要下班回到家里,我可以趁这会儿工夫抽根烟再发会儿呆,然后在晚饭后看两至三个小时的电视剧,最后洗漱上床睡觉。
这就是我寒假第一天的全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