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京春风和煦,楼与楼之间的树木花草及街两旁的树木全吐着新绿,体现着勃勃生机。一些常青树木长出了满树的新叶,那些陈年老叶纷纷掉落了。在小秦的窗前是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树,冬天里树叶全掉光了,仅仅是一些光光的树枝刺着天空,似乎就是几天的光景,这些光光的树桠上忽然就长满了嫩嫩的绿叶,令张逊着迷。白过完年,张逊就一直呆在北京,这期间他去了西安、成都、上海,再从上海坐火车到杭州和南京,最后才坐飞机回北京。他喜欢北京。北京的大街明显要比长沙的宽广,且比长沙的大街干净;北京的高楼也比长沙的高楼建得有气势。另外,北京的阳光也比长沙的阳光柔和一些。此刻是长沙的梅雨季节,天天阴雨绵绵,简直让人烦死了。张逊觉得北京好,在北京他不算什么。北京有最大的官,也有最有钱的老板,还有最好的车和最漂亮的女人,还有最好的大学和最有名的科学家和专家学者及作家、艺术家和大导演,就连最有名的歌星影星也在北京。
如此天才汇聚,名人纷呈,你要嫉妒都嫉妒不过来,也就没人去嫉妒你了。张逊觉得在北京这个逾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里,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长沙,他赚了钱,Z出版社的人就对他吹胡子瞪眼,把他视为这个社会的抢劫犯。假如他身处白水,县政府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把他抓去坐牢。这就是大都市和小地方的区别。大地方里大人物多,大人物树大招风,他们把视钱和新闻热点都招到他们身上了,谁还会留意他张逊?张逊觉得他到北京来发展的思路是对的。在北京他感到轻松和自由,没有在长沙的那种四处设防的压抑感。
这天上午的太阳很好,和煦而又充满生机。小秦觑着窗外花坛上盛开的鲜花,忽然对他提议说:“我们去照相吧?我们在北京还没照过一次相。”
张逊买了一台尼康照相机,在上海买的,里面有一卷胶卷,还剩了十几张没照完。“我们去故宫照相吧?”他说,“我只是在读研究生期间,在故宫门前留过一张影。”
她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下,表示快乐道:“我听你的。”
他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脸上还有几分童稚气,尽管她已二十一岁了。她梳妆打扮得很迷人后,两人出了门,坐进一辆的士,向故宫驶去。小宋打他的手机,小宋告诉他,一个苏州人打电话到书店找他,苏州人要他回电话过去。张逊按了苏州人的手机号码,这个苏州人就是张逊在留芳宾馆里结识的那个苏州书商,是邓老板的朋友。
苏州人说:“你发财了,知道吗,有人帮你发财呢?”
张逊莫名其妙:“谁帮我发财?”
“那些在报纸上写文章骂这套书的人,在帮你发财。”
张逊大笑,“对对对。”
“有人看了文章就向我要书,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好一些人问我还有没有这套明清风情小说。告诉你,我还要五百套。”
张逊说:“好好好,我马上要他们办。”
苏州人说:“只要政府一禁,一骂,你这套书就会走俏。”
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在家里接到朱大为的电话,朱大为在电话那头问他看了《中国读书报》没有,他问他怎么啦?朱大为说他在《中国读书报》上写了一篇大骂这套书的文章说清朝政府都三令五申禁毁的淫秽不堪的小说,居然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搬上了舞台,这是不是一种对伦理道德的践踏呢?是不是对社会进步的一种嘲讽呢等等。张逊听了朱大为的话大笑,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朱大为告诉他,另外还有一篇骂这套书的文章,不过他没看,而是另一个编这套书的人告诉他的,那篇文章发在《文论报》上。他不晓得那篇骂这套书为淫秽书目总汇的文章是出自何许人的手笔。张逊也找了那篇文章看,看后大笑,因为这个人骂得好。他就是要人骂这套书,只有骂才会有人买了看。几天后,他在翻看《中国读书报》时,又无意中发现了一篇文章指责这套书是把人引入歧途,说这套书居然还出得如此精美,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他又笑了,打电话问朱大为,朱大为说不是他叫人写的,那个署名“伟伟”的人也不是他。上个星期,他在《羊城晚报》上读到一篇骂这套书的文章,批评这套书玷污了今天的文化市场。他打电话问朱大为,朱大为说他没叫人写。他又打电话问孔老二,孔老二说《羊城晚报》上那篇文章不
是他叫人写的,但《文汇报》上陆续登出的两篇骂这套书的文章是他指使人写的。
“还不够,你自己还要写两篇文章骂骂。”他说。
孔老二在电话那头说:“那我就在山东写两篇文章骂骂。”
“不,要在全国性的报纸上骂,最好是到《人民日报》或《光明日报》上骂。”
“好的,我先在山东骂,再在《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上骂。”孔老二说。
张逊又拨了朱大为的电话,说:“你现在的任务是赶快找人写赞扬文章,这很重要。”
朱大为说:“赞扬的文章我已经请人写了三篇,凡是我送了这套书的,我都叫他们写了文章。我自己也写了一篇,发在《青年报》上。”
“你还要那几个参加编书的人也写写。”他说。
“他们都写了。”朱大为道。
“还要写,还不够,要炒得沸沸扬扬。”他交代说。
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这套书销掉。这套书于这几个月中已销掉了一万一千多套,还有八千多套已从S印刷厂转了出来,存放在一家纺织厂的车间里,那家纺织厂已停了两年工,成了一些书商存放书籍的仓库。张逊与苏州人通完话,马上打电话给小肖,要他马上给苏州人发货。在苏州人要求添货之前,天津书商、湖北书商、广州书商和本地的北京两个书商已分别添了货,两百的,一百的,五十的,八十的,不等。
“他是添货最多的。”张逊对小秦说,“我太高兴了。”
“我们发了,”小秦叫道,“哇!我的妈呀。”
的士在他们的高兴中驶到了天安门广场旁。两人下车,张逊在金水桥上为小秦照了三张相,小秦也为张逊照了两张,两人步入了故宫。故宫里游人很多,中国人外国人都有,男男女女,大人小孩,东走西瞧,一片嘘声,这无非是为皇宫的奢华所惊叹。想想康熙、雍正、乾隆皇帝活着时于这皇宫出出进进,便能想像当年皇帝们生活的奢靡。小秦不断地让他照相,他便不断地为小秦照,小秦在这里摆一个动作,在那里摆一个姿态,他很认真地捕捉她身上释放出来的瞬间的美丽。他感到她真是风情万种。随后,他们在太和殿的石阶上坐下了。张逊却索性躺下了。小秦见他躺在冰凉的石阶上,说:“你会着凉的。”
他对小秦说:“我要沾沾皇宫的王气,祛除身上的邪气。”
他躺了一个小时,为自己的未来默祷,脑海里出现了自己小时候躺在家乡的树下听蝉鸣的情景。那时候他十几岁,是个穷小子。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西安的老晏打来的,他要进五百套《明清风情小说选》,因为很多人都到书店里打听这套书。他决定进五百套。
“你什么时候来西安?”老晏问他。
“明天就可以来西安。”他说。
他于上个月到过西安,一是去接小秦,二是销这套书。他和老晏在西安饭店见了面,他请老晏喝五粮液。他送了套书给老晏,老晏说:“书做得好,就是太贵了。”
他说:“我给你五个扣。”
老晏摇摇头:“你这套书我不敢进,以后你做别的书,我们再合作。”
此刻,老晏忽然向他要五百套,这让他心花怒放。他想那些跑进书店问这套书的人,一定是在这张那张报纸上读到了骂这套书的文章,于是触发了他们的好奇心。小秦走拢来,他对小秦微笑着说:“我明天去西安。”
小秦道:“去西安干吗?”
“老晏要五百套书。老晏要见到几万元回扣,才肯打汇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