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副社长的办公室与黎社长的办公室打隔壁,杨副社长的办公室里摆着两张办公桌,坐着两位副社长办公。一位是杨副社长,另一位是邓副社长。邓副社长专管后勤,是个转业军人,在Z出版社没什么根基,做人自然很平和。邓副社长在部队里当过首长的警卫,可能在部队里看首长的脸色看惯了,很会见风使舵。黎社长得势时,他是黎社长的人。现在邓副社长又成了杨副社长的帮凶。邓副社长不可能摇身变为社长,他的背景和张逊一样,是农村。古人云:朝廷有人好做官。他的官不可能做起来;其次他不是知识分子,在出版社想做一个社长,你不是知识分子就滚一边去。杨副社长大小也是个批评家,专门写一些影视批评文章,且捞了个编审职称。所以杨副社长很可能在某一天成为社长而在Z出版社一统天下。这是Z出版社的人都能预测的前景。邓副社长不傻,在工作上也就极力配合杨副社长。
杨副社长让何主任把张逊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你坐。”杨副社长指着一张木靠椅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因为他认为张逊是黎社长的人。
杨副社长早就把他当眼中钉了,之所以没整他,是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现在杨副社长觉得时机成熟了,他要在黎社长的爱将身上开一刀,这一刀成功了,那么黎社长在Z出版社从此就威风扫地了。杨副社长之所以要在张逊身上用功,还因为张逊也成了众叛亲离的角色。假如张逊没赚钱,而是亏得一塌糊涂,那么他就会很有亲和力,偏偏情况恰好相反。
“你这套书发了多少万套?”杨副社长不动声色地问张逊。
张逊想:你这一套我都会。张逊说:“没发多少。这套书亏了。”
杨副社长扫一眼张逊,说:“你欺骗了社里。”他的办公桌上就摆着一套《劳伦斯情爱小说选》,“你的印数写着五千。但据我们调查,光是新华书店就进了五万套。”
“那是新华书店的人乱说,没有那么多张。”张逊回答。
杨副社长阴险的样子一笑:“如果没作具体调查,今天我也不会叫你来谈。”
张逊不敢怠慢他了。
“你是以六五折给新华书店的,”杨社长继续翻弄着劳伦斯那套书,“你在二渠道发行了多少,我们也调查了。据调查的人回来说,大路书店目前已经销了一万五千套;湘海书社销了两万多套;金山书店也销了一万套。”
“绝对没那么多。”张逊说。张逊想就算社里派人去黄泥街调查了,而大路书店和湘海书社都说了真话,但只要他回去后跟他们说,他们就可以反过来说他们只销了几百套或几十套。“他们纯粹是为了炒这套书而这么说。”
“我们就算你一家书店一万套的进数,也是三万套。”杨社长推测着说,看着张逊,“三万套,加新华书店的五万套,就是八万套。社里决定收你八万套书的管理费。”
张逊瞧着杨社长。
杨社长咳了声又说:“社里决定,按你这套书码洋的百分之八收管理费。”
所谓码洋就是这套书的定价,如果按六十元的百分之八收费。六八四块八,用四块八乘八万,则是三十又万四千元。Z出版社从没收过书商的管理费,因为收不到。个体书商总是把印数减到最少的程度,三千册或三千五百册什么的。比如一本书定价十元钱,以三千册计算也就是三万元,按百分之五或百分之六收取管理费,以六乘三,社里只能收到一千八百元。出版社很吃亏,便把管理费提高到百分之八,但就是百分之八,社里也只能收到二千四百元。所以社里就索性改成将书号做五千元或八千元卖给个体书商,即使个体书商大量地印书,亏了或发了社里都不予理睬。这就是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卖书号。现在杨副社长要按百分之八收取《劳伦斯情爱小说选》的管理费,这是存心要他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杨副社长盯着张逊,“你这个星期得向社财会室交三十八万元。”
张逊说:“我没印那么多书,也没钱。”
杨副社长阴阴地一笑,“你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我。”杨副社长玩着一支银灰色派克钢笔,他经常拿着它在这个中层干部那个中层干部递来的发票单上签名,让他们上财会室报账。假如你也有一支能在这张发票或那张发票上签字的笔,你也会拥有很多坚决站在你一边的下级。“我告诉你,社里作出的这个决定是集体决定,不会有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