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焱来到了浮莲面前,却是立在空中,俯身凝视那个第一次使他动情的女子。心如刀割,却不得不忍住。她必不愿喝下忘忧湖水,是以,他只能绝情伤她一回。他还未来得及想出对策,他们的事便被父君知晓了,想到此,他面色更是冷漠,似冰霜伏面,甚是寒凉。他必将查出,是谁告知了父君的,父君甚少使用水镜,若父君早便知晓,便断不会如今才来问责。
浮莲望着他面色如寒冰,竟让她感到丝丝不安。微微愣住,他难道不是来送自己的?微微扬起嘴角,却是分外苦涩,天帝面前,他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又怎么会来送自己?虽然她明白,伏焱是希望天帝以为他对自己无情,能轻罚自己,可是她却无法控制住那蔓延开来的痛苦。
立在空中的伏焱未有多言,神情冷漠,却是拿出了与她相像的木人,祭出龙吟。未有一丝犹豫,反手将木人置于空中,抬剑挥手而下,龙吟的哀鸣声尖锐地刺入浮莲的双耳,眼见着那幸福笑着的木人望着她,在龙吟剑下,被一分为二,而她怀中木人竟如有感知一般,微微颤抖。
浮莲痴痴地望着他,眼中的惊异与绝望如把把利刃刺入伏焱的心脏。他唯有死死握住龙吟,抵制着让他近乎窒息的疼痛。这份情,来得如此轻易,何时种得如此深?可是那近六万年的陪伴,他早已不是将她看作一株莲花?但是,浮莲不知,但无妨,她终归会忘。天界他不能护她,但凡界,他定会护她无虞!微一闭眼的瞬间,伏焱思量透彻,眼神中再无一丝犹豫。
奈河桥上,那被龙吟一分为二的木人,在浮莲墨色双瞳中直直坠落,砸入忘川河中,没了身影。浮莲秀眉紧蹙,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伏焱,仿佛想将他看透。
她还记得,不过两天前,他还如暖阳般微笑着对自己说要做一对木人,作为他两的定情信物;她还记得,他拉着自己的手,教着自己一步一步去雕刻那小小木人;她还记得,他眉宇间分外认真的神情,手持隽泩笔画下木人的容貌;她还记得,他说只要木人在,他们就一定能找到彼此......
所以,她怕天帝要她灰飞烟灭,却不怕堕入轮回,所以,她没有任何反抗,仍由天兵压至这天界唯黑暗阴森的冥司,所以,哪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她也相信,他终会找到自己......
可是为什么......好不容易,正为能见他一面而欣喜,他却在她眼前亲手斩断了他们的牵绊......这是告诉她,那一切,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消遣吗?不!他不是那样的人。浮莲就那样不可置信地盯着伏焱摇头,似是在强力的拒绝着什么。
伏焱未有丝毫躲闪,看着她神色凄凉地摇头抗拒,心中的疼痛不可抑制地浮上。但是,这是他伤她的,他该承受。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若是浮莲未能喝下忘忧湖水,父君必不会罢休,所以他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伤她,所以他斩断了与他血脉相连的木人。微有些献血溢上喉头,伏焱生生压下,却是高高在上、冷清地道:“这是忘忧湖水,喝下吧。”
左手之上,变幻出了一只龙纹银杯,运用仙法,缓缓送至浮莲身前。
浮莲愣愣地看着立于眼前分外刺眼的银杯,忘忧湖水?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意,一切的一切,那些画面闪过,竟是这般的不真切,而眼前最最真切的,却是这一杯忘忧湖水。浮莲的唇角缓缓勾起,妩媚而诡异。
恍惚间觉得,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大约只是她的一个美梦吧。可是,怀中的木人,却是膈应得如此生疼。即便不是梦,又如何?太短了......短到她还不足以确认,那份情是真是假,便给她来了当头一棒。
突然间,浮莲想起了她化人前那个纠缠不休的噩梦,梦中伏焱亲手将自己推入了深渊,她每每从梦中惊醒。她为什么会忘记?大约是因为,与伏焱一起渡过的这短短数月,写字描画,舞剑弄琴,美好幸福得如此平常。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结局,是她不该,不该奢望留在他身边,不该奢望他的情......
她笑着摇了摇头,那平常宛如天籁的嗓音,此时却徒留凄凉:“四海八荒,你还会带我去吗?”浮莲的脸上,笑意渐深,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妖艳。未等伏焱开口,她便一把夺过面前的银杯,仰头饮下。答案如何,她已不想听,因为,终归是不会记得的。那忘忧湖水,如寒冰一般,直直流入她的五脏六腑,寒了她的身躯,更寒了她的七情六欲,渐渐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她闭上双眼,心中的疼痛却抑制不住,哪怕是这般逐渐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她脑中突然有一丝不清明,为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用情如此之深?是否是曾经那小小身影,让她有了说不出的感同身受?未能想清,她却再也不用想了......
伏焱俯身上前,接住了如花瓣翩然而下摇摇欲坠的浮莲,揽入怀中。他看见了她仰头饮下忘忧湖水时,眼角的晶莹泪珠,终归是无法绝情,眼中痛苦尽现,可是她却已看不见。
“四殿下......”天兵正欲上前,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伏浚上前拦住。
“二殿下。”天兵立即行礼。
“给他们点时间吧,记住,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伏浚冷冷地扫了跪在地上的天兵们一眼。
天兵们感到身上仿佛有杀气拂过,强烈的威压逼得他们不敢抬头,忙高声应了。天上的神仙,或许大多数都以为二殿下风流成性,虽是平易近人,却是不成气候。但大多数天兵天将却是知道,二殿下实则比之大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西海水患,许多天兵天将都曾见识过二殿下的雷厉风行。天帝不看重,不过是二殿下向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罢了。是以,天兵天将之中,少有敢得罪二殿下之辈。
伏焱抱着已然完全陷入沉睡的浮莲,一言不发,最终,将她怀中的木人取出,变幻成了一颗小木珠,系在了她的右手腕上。随后,拦腰将她抱起,朝前走去。
伏浚有些担忧,微微唤了一声:“四弟......”
伏焱却是没任何反应,继续朝前走。直到将浮莲送进了往生门,方转身。那些训练有素的天兵,自是没人敢猜测,也没人敢记住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眼见着伏焱将浮莲送入了往生门,便告退复命去了。
伏焱与伏浚则转身朝七重天而去。
刚入了桦禄宫,伏焱长袖一挥,关闭了大门,随后便倒在了地上。伏浚微微一惊,眉头深皱,却不能声张,只能将伏焱扶起进了揽月居。
伏浚搭上伏焱的脉,眉头越皱越紧,却是无可奈何。看着伏焱如熟睡一般,只能去一旁坐着等他醒来。
伏浚坐在楠木桌旁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眉头深皱。他总觉事有蹊跷,虽则父君雷霆手段,他分外清楚。可是这事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当初他与皖晗同是在桦禄宫中相遇,不同的是,皖晗不似浮莲不知世事,说到底,是他不知为何,喜欢缠着她,终是生出了一段情。父君发现后,欲剥夺皖晗仙籍,他不愿皖晗再入凡尘,终是妥协,最终皖晗下界为神,不得再入天庭,而他,不得再出天宫。
彼时虽自己不受父君重视,却也算得上能为父君出谋划策之人,而皖晗,当时也并未成仙,他与皖晗之事,甚至于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未见得父君动怒至此。如今四弟避居桦禄宫数万年,父君也未多言,可见父君早已不重视四弟,那么为何父君会如此动怒?难道是这七彩莲有什么蹊跷?伏浚眯眼,突然想到,为什么传说中的佛祖会与这七彩莲有关系?正思量着,一阵轻咳却打断了他。
伏浚看着悠悠转醒的伏焱,叹息着放下茶杯:“你这是何苦?怎么早不说木人中承了你的血?”
伏焱却是微微一笑:“早说的话,二哥便不会帮我了吧?”
伏浚气急,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糊涂!你用隽泩笔为木人造灵,用你们的血为木人造魂,他们就相当于你们的分身,系的是对方的灵。你这一斩,承了几分伤,你自己清楚,能这么快醒来,都是奇迹了!早说我怎么可能任由你胡闹!”
“二哥,木人呢?”伏焱却是完全不理会伏浚的愤怒,笑道。
“就记得你的木人,拿去!”伏浚拿出了藏在袖中,用神力护好的两截木人。
伏焱开始注入神力,修复木人,一边淡淡地说道:“其实,心中的痛早就掩盖住了身上的痛,更何况,再痛到底是抵不过我给她的痛......”
伏浚望着他手中的木人竟渐渐合了起来,到底是好奇,继续瞅着。听着他的话,却是恨铁不成钢地道:“当初我便叫你送她下界......罢了。如今她什么都忘了,你打算如何做?本来吧,若她喝孟婆汤经历轮回回来,还是能记起你的,可是如今她喝下的是忘忧湖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记起你了,你可明白?”
“无妨,我记得她便可。我说过,我不会放跑这段缘分的。只要木人修复好,我便能找到她。虽在这宫中与她一起呆了近六万年,但到底,相守才不过数月。所以,我与她,还能拥有更多的记忆。或许,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被指认是妖,也好,毕竟她一直都介怀这事。”伏焱嘴角勾起,温柔似水,却是让伏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在天界发生这么件不大不小,甚至可以说,被天帝活活杜绝于口之事时。西荒北海之外,有座山突然之间,山体崩塌。天帝派人查看,却未寻得因果。由于多次探查,都未曾有结果,也只能不了了之。但这座山,却是因此得了名。名曰——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