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玄灵子等五个道士略为整理装容后,均觉力乏肚饥,就走进了道旁的一家食店。这食店还不算小,店堂里摆着十几张八人坐的餐桌,此时大都已经坐满了人。玄灵子眼光一扫,见用餐者大都是村野散夫,唯有东头临窗的一张桌子只有一个白衣弱冠书生在自斟自饮。那书生年约二十出头,端的一副好摸样,面目俊俏,斯文倜傥,气宇不凡。
玄灵子走近书生,俯首问道:“敢问施主,贫道同桌共餐,不见怪么?”
“店堂又不是我的,你要坐就随便。”书生抬头白了玄灵子一眼,显得有几分醉意,接着又闷头喝酒,旁若无人。
玄灵子见对方只是醉酒,并无恶意,也不打话,就坐在书生的对面,并招呼四大弟子依次分坐两头。不一会,酒菜上桌,五个道士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正是将饱未饱之际,店堂里一下子走进了七个大汉来,他们高矮肥瘦各异,虽然都是清一色的短打玄装,精炼彪悍,显得武功不泛,但是仍然掩盖不了土里土气的气质,说白了,他们就是这一带的村民,或者说是地头蛇一类的角色。
这七个人瞥见玄灵子等的一副狼狈相,就径直走了过来。玄灵子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嘀咕着:怎么又是七个?于是示意四大弟子凝神待变。
“道士,是从雷山过来的?”为首之人发问,声调较为平和。
“不错。”
“碰到什么人吗?比如……”
“碰到了,一伙四个人,一伙……七只鬼。”玄灵子见对方并无恶意,便把十一个人的长相简单地说了出来。
“哦,是岭南四狼、蛮边七鬼。”为首之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神色,又说:“岭南四狼盘踞雷山,专门敲诈过路行人,也就罢了,怎么蛮边七鬼又转到雷山撒野来啦?”听其语气,对四狼、七鬼都较为了解或者打过交道,甚至在四狼、七鬼面前吃过亏。
这一说,玄灵子也悟起来了,原来这蛮边七鬼是这些年来在滇、贵、桂边域一带横行无忌的恶人,他们长相奇丑,心狠手辣,打家劫舍,无恶不为,想不到刚入岭南就给碰上了。心想:这七鬼作恶的范围也真够大的啊。
“道士有没有和岭南四狼、蛮边七鬼干仗?”为首之人显得十分关切。
“没有,雷雨帮了大忙。”
“哦……道士来自何方?到岭南有何贵干?”
“这……恕贫道不便直说。”
为首之人和玄灵子一问一答,旁若无人。那个白衣书生似乎酒足饭饱了,便抬头翻眼道:“我说道士呀,吃饱饭好赶路,何必那么啰嗦。”话是朝道士说的,实际上好像是冲七个大汉而来的。
那个为首之人岂有听不出话音之理,不禁微微变色,盯着白衣书生,好像要从对方身上盯出什么名堂来。
“盯着我干什么?想吃人吗?”白衣书生嘿嘿笑了两声,一仰脖子又喝下了一口酒,他好像真的醉了,又好像借助酒兴,总想惹出一点事儿似的。
“小子好狂。”为首之人神色冷峻,“知道我等是什么人吗?”
“洗耳恭听。”书生头也不抬。
“雷山七雄。”
“哦?怎么不找蛮边七鬼岭南四狼晦气去?到这里吆喝什么?”书生出言甚是不恭,既有轻视,还含有教训人的味道,他真的是喝得多了。
“你……”雷山七雄齐齐变色,十四只眼睛紧盯着他,很显然,如果书生再出言不逊,他们就会拥上去把他狠狠地教训一顿。
面对眼前的情势,白衣书生却不屑一顾,只见他仰脖喝完最后一口酒后,探手胀鼓鼓的怀中摸出几粒碎银,叫一声“小二结账”,说毕拂袖而去。
这还了得!雷山七雄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受到别人如此奚落过、轻视过、无礼过。于是,七个人齐齐转身直向书生追去。
玄灵子本是侠义之士,心想这下子书生要吃大亏了,于是立即结账付银,带着四大弟子尾随七雄追去。
夜色正浓,朗月挂空,银光洒落,大地如同白昼。前面书生的一团白影在飘拂,但是任由七雄怎么样加快脚步,始终差十数丈远,就是追不上他。来到镇外一处平地,书生忽地止步转身,七雄就齐齐扑了上去,双方相距两丈有余。玄灵子等五人则伏在七雄身后不远处的树丛后,静静观看。
七雄老大发话道:“小子轻功有两下子,来来来,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真的要打?”书生似乎有一点怯意。
“雷山七雄见不得你这般张扬、这般狂傲。”
“是么?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奉陪,群斗,还是单打?”书生出语还是小心翼翼,不过语调中不失倨傲之气。
“杀鸡焉用牛刀,群斗辱我七雄脸面,小子听好了,今晚不叫你尝尝厉害,还道我雷山无人……小子,先报出万儿来。”
白衣书生略一沉默,才慢慢说道:“在下南天风,岭南的南,苍天的天,大风的风,万儿自然没有你雷山七雄的响亮。”
南天风这个名号雷山七雄确实没有听说过,连见多识广的玄灵子也没有听说过。七雄老大略一沉思才一使眼色:“老七,上。”
只见那个被称为老七的汉子“刷”的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条软索,举上头顶并舞得呼呼直响,煞是惊人。“小子小心了,追风索到也。”声落,手腕一送,软索直向南天风窜去,犹如灵蛇出洞,诡异无比。
南天风木然站着,也不准备还手,在软索即将近身时,一扭腰肢就轻轻避过。老七手腕往回一拖,接着一招漫天风雨,即时无数条索影径向对方腰身缠去。南天风飘后数尺,又堪堪避开。接下来老七的第三招伸手取桃,那条软索竟向对方胯下钻去。
“好狠毒的手法。”南天风说着又斜移数尺避开,待软索再次逼近时,他竟然不避不闪,出手快若闪电,抓住索锋,用力一拖一提,口中说了一声“让你尝尝空中飞行的滋味”,老七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往前飞出数丈,“咚”的一声跌落地面,满嘴是泥,虽然草地柔软,也未曾受内伤,但是这一跌,也痛得他“哟哟嗬嗬”地叫了起来。
真是阴沟翻船!七雄余下的六人勃然变色,齐齐扬起兵刃,群涌而上。这雷山七雄的兵器既奇怪又平常,都是一些农家耕作、生活的工用具,与他们的气质倒也吻合。且看,老大使的是锄头,老二使的是铁锹,老三使的是扁担,老四使的是柴枪,老五使的是镰刀,老六使的是开山镐,就算老七使的那条软索,也就是一条普通的牵牛绳。
南天风见对方即将近身,就施展腾挪身法从人隙中穿走,一来二往,当众人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身法步法时,他已经钻到了那六个人的身后,出手如风,一人一掌,六人受掌力驱赶,不由自主地向前纵了几大步才定住身形。说实在的,南天风只是略施小技又略施小力而已,因为他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觉得也无甚过节,自然就不想下重手法伤人了。否则,七雄还会吃更大的亏。
七雄回身盯着这个弱冠书生,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前面是何方高人,请亮身。”南天风面对七雄,忽地大喝一声,眼光直向七雄的身后扫去。声音才落,只见七雄身后数丈之处的小树丛后面齐齐现出七个人影并无所顾忌地走了过来。这不是蛮边七鬼又是谁?七鬼一现身,七雄大惊失色,只得向一旁散去。
玄灵子等见这情势,也齐齐跃上前来。
南天风目视对方,冲口就出:“我道是何方神圣,却原来是蛮边七鬼。”刚才雷山七雄在食店中说过这个名号,所以他一眼就认得出来。
“小子,老夫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吗?”蛮边七鬼为首的“吊死鬼”阴声阴气地说,他自称“老夫”,其实这七人中最老的他也就三十岁左右,此话无非是想扮一回倚老卖老的角色,从心理上挫挫对方的锐气而已。
“哈哈,人生一个名,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不叫七鬼,难道叫七神七仙七英雄七大侠不成?”南天风针锋相对地讥讽着对方。
“小子住口。”“吊死鬼”的招魂幡一指七雄,“这几块废料任由你耍,不等于爷爷我任由你捏。”说着又一指玄灵子,“道士,雷山上咱们还没有见真章,待兄弟收拾了这小子后再陪你玩玩。”他一语伤三方,实在是有恃无恐,狂傲至极。接着,招魂幡一指南天风,说:“小子,划下道儿来,你爷爷我让你三招。”
“哈哈!”南天风朗朗大笑,“小爷不才,也从来不要人让招,你尽管施为好了。”
南天风语调铿锵,气定神闲,威风凛凛,处变不惊,倒使七鬼猛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七鬼纵横边域多年,伤人无数,哪有把这弱冠书生放在眼里?“吊死鬼”把招魂幡一晃:“小子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我。”他是想一出手就把南天风伤于掌下,也给在场的玄灵子和雷山七雄一个下马威。原来,蛮边七鬼又岂是等闲之辈,雷山一遇,早已看出玄灵子大有来头,肯定是名门大派的头面人物,而七鬼与名门大派是水火不相容的。对于雷山七雄这个地头蛇,七鬼的想法是要从心理上震慑住他们,这样日后在雷山一带行事就方便多了。
招魂幡连晃几晃,“吊死鬼”在行气运功,只见他左手持幡,右手在幡后蠕动几下,才徐徐地从幡底伸出,但见一缕缕白雾也似的轻烟从掌心透出来。
玄灵子一见,大叫一声:“阴风掌,少侠当心。”玄灵子是武学行家,岂有不识阴风掌霸道绝伦之理?原来这阴风掌是十分歹毒的邪门掌法,也是蛮边七鬼之首“吊死鬼”的成名绝技,虽然他的功力还不算顶尖,但是,多少年来,伤在其阴风掌下的武林人物不计其数。不会武功的或是武功稍弱的,一旦被掌风扫过,奇寒透骨,不死也得重伤或者大病一场;就算是武功较高的,稍有大意,也会在掌风下冷得发抖,手僵脚硬,三两招就被对方收拾。
南天风也自然识货,不敢大意,只见他沉桩立马,单手向前缓缓推出。这不是硬接阴风掌吗?这不是以内力比拼吗?在场之人,有喜有忧有惊。那蛮边七鬼自然是暗暗窃笑,因为以南天风弱冠年华,与修为十几二十年的大哥比拼内力,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玄灵子则心中大骇,想这南天风少年俊彦,人之龙凤,若伤在阴风掌下,实在可惜。而雷山七雄则是惊诧南天风不知天高地厚,后果非死则伤。
说话之间,双方掌风接实,只见“吊死鬼”发出的缕缕白烟碰到一股无形的气流,向前不得,只能向上下左右散去。“吊死鬼”此时方知道对方实非易与,轻睨不得,于是一咬牙,舌头伸得更长,把力道加到九成,加紧驱动。南天风也暗忖:这“吊死鬼”确非泛泛之辈,于是自丹田提一股真气,功贯掌心,猛跨一步推出。双方掌力在空中接实,“轰隆”一声,沉如闷雷。夜色下,但见南天风上身只微晃一下,而“吊死鬼”却蹬蹬蹬连退几大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即时跌坐在地上,显然是受了内伤。
南天风功力之强,使在场之人无不骇然。
七鬼余下的六鬼见伤了老大,气得哇哇大叫,齐齐扑上来把南天风围在核心。二鬼“青面狼”大叫道:“小子亮兵刃,今夜不见个高低誓不罢休。”说毕,探手腰下一摸,铮铮有声,一把链子锤已握在手中。眨眼之间,其他五鬼的奇门兵刃——三鬼的水火棒,四鬼的判官笔,五鬼的短蛇矛,六鬼的泼风刀,七鬼的软剑均同时向南天风袭来。
南天风豪气勃发,朗朗大笑:“对付你等狂徒,小爷一双肉掌全接下。”说毕,一扭腰身钻入对方阵中,指东打西,指上戳下,施展轻盈的身法与怪异的掌法与六鬼缠斗起来。二十多招已过,六鬼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还处处受制,险情不断。南天风斗得性起,清啸一声,忽地一个旱地拔葱,从六鬼的兵器阵中纵身而起,与此同时,他的左脚踹向使水火棒的三鬼心窝,右脚蹭在五鬼矮冬瓜肉球的光头上,而双掌则印向四鬼瘦高独眼的身上。这一招快若闪电,又同时施为,令六鬼防不胜防。
南天风落地之时,六鬼中的二、六、七鬼手执兵器呆立当场,而三、四、五鬼则已经倒在地下,显然是负了伤。此时,七鬼之首“吊死鬼”已经运功调息一番,见状,就颤颤抖抖地站起来,对着南天风哀怨地说:“今日我等兄弟栽在你小子的手下,没说的,只怪我等学艺不精,还望说出师承门派,我等刻骨铭记。”
南天风正容道:“在下师承门派,你还不配问,日后要找岔,找我南天风好了。”其实在场之人皆不清楚,只有南天风最明白,自己对七鬼恶行知之甚少,因而刚才出手没有全力施为,只想给对方一点薄惩,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八天,他们的伤就会痊愈。刚才“找岔”一说,就是准备他们伤愈后卷土重来的。
七鬼之首“吊死鬼”听南天风如此言语,眼睛灼灼闪光,牙根咯咯作响,显然是愤怒已极,但是一看这情势又感到无可奈何,只得招呼二、六、七鬼扶起三、四、五鬼,在夜色苍茫中慢慢向前走去。
本来,在雷山狭道上,电闪雷鸣之下,蛮边七鬼是顺着岭南四狼逃遁的方向,也就是西南方向而去的,追上四狼之后,由于都是同声同气,后者告诉他们最近岭南武林的一些事情,其中就有玄灵子代表武林十大门派南下这一重要信息,一合计,估计刚才在雷山狭道上所遇见的五个道士就是玄灵子一行。于是,在地头蛇岭南四狼的带领下,他们掉过头来,抄近道直扑洪桥镇,到了镇外,四狼说到泥湾镇有要事办,先行离开了。蛮边七鬼之意就是要截击玄灵子,来一个下马威,可是鬼使神差,却与一个叫南天风的小子不期而遇,还一下子就伤了四个,真是碰到克星了。这笔账怎么算,就由他们自己慢慢筹谋吧。
南天风目注蛮边七鬼逝去的身影,又回头对雷山七雄道:“你等还想比试么?”
七雄见南天风如此神勇,自问比蛮边七鬼还差一筹,如何还敢作声?于是,南天风又说:“那么诸位请便吧。”言下之意,他要和道士说话,不愿七雄在场。
雷山七雄只得悻悻然地离开了现场。
直到此时,南天风才与玄灵子行正式见面之礼,并说:“刚才在店堂里言语不恭,还请道长见谅。道长修心养性,慈悲宽仁,令晚辈十分佩服。”
玄灵子一怔:“此话怎讲?”
“雷山一幕,晚辈尽收眼底。”南天风如实相告。
玄灵子想起山道上那从天而降的石子和岩石后面那一闪而没的白影,不由得恍然大悟:“少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强技艺,真乃武林之幸。”略一沉吟,察言观色,心想南天风也是侠道中人,便如实相告:“贫道是武当玄灵子,敢问少侠……”他本想说“师承门派”,一想不妥,怕南天风不愿意说而难堪,于是顿住了话语。
“道长威名,如雷贯耳,容晚辈一拜。”南天风听说是武当山赫赫有名的玄灵子,不禁趋前一步,就要行大礼。
“这可使不得。”玄灵子也趋前一步,扶着南天风。
玄灵子见南天风英气勃勃,武功高强,心中甚是欢喜,于是概略地把十大门派聚首和奉命下岭南的缘由说了出来。
列位,南天风艺成离师,重回岭南的第一仗,洪桥镇外小试牛刀就击退了蛮边七鬼,又巧遇武当玄灵子,知道其南下的缘由。究竟南天风玄灵子下一步还会遇到什么挑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