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第一时间,我的脑袋里就映出了三个字——紫河车!作为一个内科医生,他能搞到这东西也不奇怪,说不定一直闻到的香味就是这东西?但也不至于连护士身上也是吧?一伙医生护士集体偷吃紫河车,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变换了姿势,想看看屋里有没有什么炖锅之类的物件。
看了半天,结论是没有。那香味儿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有这罗姨跟柳夜又是什么关系呢?看起来不像单纯的医患,却又不太像母子,该不会是——黄昏恋?像柳夜这种年轻英俊的医生,居然背地里与年迈的女病人保持着不伦之情?
这怎么看都像是三流小报上吸引人眼球的拙劣标题,不可能吧……有了苏扬这种美女的青睐,还跟女病人黄昏恋,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像真的,但是眼前这种充满了情色意味的画面又能怎么解释?
正当我觉得有些看不下去,想要走人的时候,却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很不易觉察到的不对劲,明明她脸上挂满了幸福的表情,身体却显得很僵硬,手也慢慢停止了动作。她头上蒸发出很多乳白色的烟雾,慢慢地飘浮在房间里,而她却像根本没有觉察到一样,仍然呆呆地坐着。那些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烟雾慢慢地汇聚成一缕,向着一个源头涌了过去,几秒钟之后,白雾已经全被吞噬掉了,而那个吞噬掉它们的黑洞,正是柳夜医生的嘴。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只饿鬼在享用他的晚餐。
我也许真的应该回去找遥了,再留下去绝对是凶多吉少,万一被发现,我也八成会成为饿鬼的晚餐了。这么想着,我悄悄地退下,准备从来时的路溜回去,却一下子看到刚才的那个护士,从那一边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
完蛋了!要被看到了!半夜三更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走廊里趴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一定会被盘问,之后柳夜一定会发觉,那我不就完了。
不对,这个护士身上也有香味,也就是说,她也不是人!说不定到不了柳夜嘴边,我就先被她吃了……
溜是来不及了,我急中生智,往旁边的黑乎乎的消防楼梯间里躲去,要是在平时,我才不会进楼梯间这种可怕的地方。可是现在,根本来不及多想,我只能往这里面藏,心里在祈祷着,千万不要再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被饿鬼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有时候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几乎是我刚刚把自己的身子隐进来,就察觉到了这黑暗里还有什么存在着。紧接着,我的嘴就被一双手捂住了。
最初的尖叫声被我硬生生地咽下去之后,我闻到了另一种香味,与饿鬼的食物不同,这是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
熟悉到了,即使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淡淡檀香味道。
我微微地向后仰起头来,看到了自上往下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湖水般的黑眸,闪着明亮的点点光辉,明明是黑暗而恐怖的楼梯间里,我却好像看到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清明……我在心里叫出了那个名字,同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清明有种不可思议的气质,总能够让人立刻安定下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哪怕天塌下来,也能立刻给补好似的。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清明不是万能的,却仍然会有这种安心的感觉。
他的手臂还轻轻搁在我肩膀上,眼睛却已经转向外面,警惕地盯着那间透着光的值班室了。
在狭窄的空间里,我只能够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响。尽管这座大楼里有许多人,却感受不到一丝生的气息,医院的夜晚,让人不由得感到窒息。
护士和柳夜一起出来了,推着辆小车,车上躺的是一动不动的罗姨。
死了吗?我有点不安,抬头看清明,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竖起食指,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
于是我也安静下来,看着那两人将罗姨推到了拐角的一个小房间里,之后锁上了门,没事儿人一样相拥着离开了。
原来他跟这护士还有一腿,先不说饿鬼这个身份,他还真是个花心的家伙啊!前几任妻子跟他离婚,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些事吧?不行,我绝对要阻止苏扬继续跟他来往才行!
一想起来苏扬,我才想起,遥跟苏扬还在花园里呢,我不见了这么久,应该发现了吧,不知道会不会找我呢?到这时,我才想起来问清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路过。”他回答了我这两个字,走到值班室门口停住,默然不语,双目有神,似乎在探听着些什么。
之后他向走廊拐角处走过去,走了几步,似乎感觉到我没跟上来,于是停住,转头看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跑了过去。
清明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罗姨的确是在里面,但是严格来说,我不知道这具肉体还能不能被称为罗姨了。
这具身体已经极其的衰老了,比我在花园时见过的她要老了很多,满身满脸都是皱纹,身上没有一点儿肉,脸颊和手臂都深深地陷了下去。老人斑也迅速地爬满了所有能看到的皮肤表面,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些隐隐的起伏,我真的会认为这是一具尸体。
她还活着,却也活不久了。
四周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看上去似乎像标本室一样,其中墙角处搁着一个极大的玻璃瓶,里面泡着一具小小的身体,是个大约三四岁左右的儿童。
它以一种有些扭曲的方式盘腿坐着,眼睛似乎还睁着,我对它本能地感到害怕,却又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牵引着,忍不住去看它,目光触及到它那黑洞般的双眼时,那东西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几乎把我吓死。再一看,却又不动了,果然,又是我的幻觉吧,标本瓶里怎么可能是活人?然而终究有些不对劲,那孩子给人的感觉很眼熟,眼熟到似乎就是每天放学路上,与你擦肩而过的小朋友一样。
我又仔细看了它一眼,这一下子我终于确定了,它的确是在笑,而且是很诡异的笑!这个孩子,分明就是前几天我来医院时,遇到的那个,坐在护士站的小男孩!
我几乎是立刻,就扯住了清明的衣服,朝他身后藏去。他随手扯住我,一边俯身朝罗姨头边靠过去。
虚弱至极的罗姨,口里还在喃喃不断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清,只觉得她不断地在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名字。
“柳夜,柳夜,柳夜……柳夜……”
她的生命之火终于在这一声声呼唤声中熄灭了。
人真的是种脆弱的生物。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消逝,我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太适合伤感。
房间里的气氛悄悄地起了些变化。原来顶多只算是有些阴森的标本室,开始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四周很安静,然后角落里的玻璃罐子震动了几下,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之前,罐子就空了。
那个孩子跑出来了。
不,不止是一个孩子。满屋子都是小孩子,在地上爬着,坐着,躺着,闹着,顺着我的脚踝朝上攀,冰冷黏湿的舌头在小腿皮肤上游走,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半夜的,这情形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莫不是我们闯到了婴灵的地盘吧?回想起医院的布局图,这里离妇产科好像也不算近啊。
我望着清明,他从容地站着,看不出一丝慌乱,周围似乎有一圈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与混乱的空间隔离开来。
我自然就没这么幸运了,不仅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还被周围的孩童们围了个结实。
喂,无论怎么说,这待遇也差太远了吧?
清明看了我一眼,我脑内的自动翻译机立刻读出他想表达的:你不用担心。好吧,就算我不用担心,但是在这种奇怪的气氛里,你就不能说句话,让人减轻点思想压力么?
我说这位大哥,你该不会真相信沉默是金这类鬼话了吧?骗人的,书上全都是骗人的!就算你不说话,家里的钱也绝对不会变多!
暗暗吐槽了半天,紧张的心态总算是稍微缓解了一点儿。
咯咯咯,咯咯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孩子的笑声也可以这么恐怖。
在这些恐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喊,妈妈,妈妈……
听起来似乎很正常,但是总让人觉得,这是充满了怨恨的声音。这种强烈的怨恨感,绝对不会是普通婴灵可以达到的程度,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它拥有这样的怨念呢?
穿过重重屏障,我看向那对阴森可怖的眼睛,无声地询问它,为什么?
它自然不会回答我,只是怪叫一声,向我冲了过来。
正当我习惯性的摆出没出息的闪躲动作时,一直在旁边COS雕像的清明轻轻伸出了手,掂起了它。
它在清明手里嚎叫着,不停挣扎,却很快屈服下来,逐渐缩小,最后在清明的掌心里,化成一团灰烬,瞬间就散了。
屋子里的其他孩子也如潮水般,很快地消失了。
这里的确是间普通的标本存放室,要说真有哪里不同,也就是多了一具尸体罢了。
不管怎样,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然被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危险一过,我就扯上清明,从标本室里溜了出来。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正在思索时,清明甩开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秒钟,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他的手,很热。对于一个曾经被我怀疑是冷血动物的人来说,这实在不太正常。转头看清明,他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那手背的皮肤上有一块污黑的印子,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地蔓延开来,转眼间整个手掌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原本白晳的手,现在好像深度中毒一般,变成死黑色,甚至还渗出惨绿色的液体来,很是吓人。
我几乎有点傻掉了,冲过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他拦住,接近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我分明看到,清明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这家伙平时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几乎没见过他发愁的模样。
所以我想,这回或许真的麻烦了。
正当我开始六神无主的时候,遥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小夏,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找了我半天,我急忙拉住他:“你快点来看一下,清明的手是怎么回事?”
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清明?在哪里?”
我回头,身后是空空如也的走廊,哪里还有清明的影子?
茫然四顾,遍寻不见,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里,清明消失了,带着那只像被诅咒了的手。
遥拿手指敲了我一下,“被风吹傻了?我们回去吧。”
我这才想起苏扬的事来,于是问他,苏扬呢?
“已经回去休息了。”遥笑得一脸暧昧,我白了他一眼,决定先去看看苏扬。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逃避回到忘川堂。或许我只是害怕,如果回去,清明不在怎么办?
习惯了无论何时回到忘川堂,都能一眼看到,安静的坐在柜台里看书的清明。
如果,他没有回去的话,我要怎么办?
依他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的。
别人,自然也包括我,与他相比起来,我的世界太过狭隘了,假如他真要离开,随便往哪里一藏,我都找不到。
遥自然不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坚持要先去看苏扬,他也只好跟着过来了。
我走在前面,以至于没有看到,遥探头在空气里嗅了两下,眼里划过一道锐利的光。
然后,他摇了摇头,两三下就追上我的脚步。
走廊里回荡的,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病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遥说要到别处看看暗地里的情况,我只好自己进去了。
苏扬靠着床头听音乐,看我进来,摘下耳机冲我笑。
“看不出来你还有个这么帅的朋友啊?也不早点带来让我过目下,真不够意思哦。”
面对着她的嗔怪,我只能笑笑。
我能说什么呢?在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像我这样的人,绝大部分人,无法接受科学常识以外的东西存在。况且,人和妖,本来就不应该生活在一起吧。如果苏扬知道遥是妖怪,那她,还能对我绽放出这种笑容来吗?
我常常想,或许清明和遥其实也是人吧,不过是行动诡异点,从事职业冷门点罢了,或许装神弄鬼也是职业需要啊。但当我坐在店堂里,看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客人进进出出时,或者坐在藤椅上打瞌睡时,被旁边的遥偶尔不小心露出来的尾巴搔到了鼻子,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时,这微弱的幻想就越来越无力,直到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
正因如此,我迟迟没有告诉苏扬我的工作,也不太愿意让苏扬接触这个世界。
苏扬看我不说话,宽容地笑了笑,就扯开了这个话题。
我松了一口气,也顺着她的话题,聊起那些日常八卦来。
有些记挂着清明,心里始终轻松不起来,苏扬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摇摇头,却也有点想要回去的意思了,不管怎样,我始终要回忘川堂的,如果清明已经回来了,那就继续端茶倒水看店门,如果清明没有回来,那就,一直等着,直到他回来为止吧。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病房里的其他病友还没回来,于是问苏扬,其他人呢?
出去做检查了。这么晚还没回来呢,我站起身来,向苏扬告别,走到门口时,不经意地瞅了眼那张病床,床头挂着的名牌上,写着一个很耳熟的名字——罗怡。
罗怡?记忆中,这张床住的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在看书,然而关于这个名字更深刻的记忆,来自不久前,我亲眼见证着,死去的那具尸体。
被那只温柔的饿鬼,吸食了所有的精气,而死去的女人。
原来你的名字,是罗怡。
在心里替这无辜的女人默默地哀悼了一下之后,我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柳夜,很快就要来了,苏扬无疑就是下一个受害者,不管怎样,我不能看着苏扬变成那个样子。
当下转过头,对苏扬挤出了个笑容:“我突然想起来,你有好久没去过我家了呢?今晚去我那里玩吧?”
“啊?”苏扬很是意外,毕竟我几乎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她去我家,不过稍微思索了几秒,她就点头答应了。
说走就走,当下我们就出了门,我四处瞅了一下,没有看见遥,只好发了条短信给他,自己和苏扬先回去了。
我的家,感觉已经好几天没回来过了,瞄了眼四周已经变得破烂的符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扬,还好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上面。不然一定会对我进行破除迷信的唯物主义教育了。
泡上茶,打开电视营造下热闹的气氛,正当我一心盯着电视里那小白主持人的表演,企图找到一些笑点时,苏扬又开腔了,吓得我一口热茶闷在了嘴里,吐又吐不得,咽又咽不下。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苏扬问我。
“唔,没有啊,就是觉得你好久没来过我家了嘛。”我有些底气不足。
“你这家伙,撒谎的功夫太差了……”这位大小姐毫不客气地打击了我。我索性放弃了遮遮掩掩,直接问她:“苏苏,你跟柳医生……发展到哪一地步了?”
苏扬笑了下,很妩媚:“柳医生……下个月,你可能就得改口叫苏姐夫喽。”
这消息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行啊!”
“为什么?”苏扬不笑了,很认真地看着我。
倒是换我开始支支吾吾了。
“苏苏啊,听我说,那个柳医生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啊,我听说他跟以前的妻子都还没离婚,对你是不是真心,也很难说啊!你得好好考虑下啊……”
苏扬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反问我:“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全都是胡扯的,一下子被她问住了,半天,才讪讪地说:“其实我有学过一点点的相面哦,他长了个桃花相,一看就不是好老公的模样,哈哈。”
苏扬紧盯着我,半天,冒出来一句话:“别瞒我了,我早就知道,你和我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