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萨力特对越儿的这种重视也越来越深,甚至到了偏袒的地步,他所代表的撒马尔罕商会对越儿的袒护,到了后来能和王宫的人公开叫板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于是从这天开始,越儿只带着她的两个撒马尔罕的少年跟班康风和康雷游荡在撒马尔罕的大街上,从这家的店里出来,再走到那家的店里。
康风和康雷这两个人的名字还是越儿根据他们的要求临时给他们起的呢,两个都是比越儿大一岁,却成了越儿忠实的保镖,康风动作快,人也机灵,康雷很忠厚,执行起任何命令都是那么坚决。越儿从那么多的少年里把他们挑了出来,跟在自己的身边。同时康风和康雷还是段英的徒弟,他们从段英那里也学到了一些大唐的武艺,尤其是短刀和拳脚方面。虽然和令狐楚不能比,段英在这些撒马尔罕少年面前还是很权威的。
白文杰这段时间总出现在越儿身边,不知道是越儿邀请的他,还是他主动要求的。
越儿觉得这个阿拉伯人还真是不简单,对大食国的风土、人文、地理,尤其是城市都很了解,白文杰的波斯语讲得不错,越儿的波斯语在胡杨父子的传授下更是不差,两个人一开始用波斯语进行交流,而后来,在越儿的主动要求下,白文杰教授她阿拉伯语,两个人就用简单的阿拉伯语开始交流。
遥远的西方,对于越儿来说是一片陌生,也充满了好奇,在白文杰的介绍下,她逐渐明白了,在撒马尔罕的西方,还有一个美丽的城市,叫大马士革,在大马士革的西北,才是她西行的目的地,君士坦丁堡,而那里,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
“大食?哦,不,阿拉伯,漂亮吗?大马士革漂亮吗?有撒马尔罕美丽吗?”越儿对西方的世界同样表现出了向往。
“两个城市有着各自的魅力,撒马尔罕是商人的天堂,这里是自由贸易城市,而大马士革是人间天堂。有一本我们阿拉伯的古书曾说,人间如果有天堂,大马士革肯定在其中;天堂如果在天空,大马士革肯定会与之齐名。”
“让你这么一说,我真的想去那里看一看,希望那个城市也和撒马尔罕一样接纳我,像接纳自己的孩子一样。”面对遥远的城市和陌生的国度,越儿还是流露出一丝迷茫。
“越儿,你应该去大马士革,那里的人们会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欢迎你,你能做撒马尔罕的孩子,就能做大马士革的孩子,我保证,那里的人们会同样的热情,你在大马士革,也同样会有许多的朋友,你也会把大马士革当成自己的家。”
“可是,我是异教徒啊,我信仰的是佛教,你们的军队会杀了我们的。”越儿的迷茫和惆怅越来越重。
“不,我的朋友,我们的军队只杀敌人,反抗和叛乱的敌人,我们的安拉是仁慈的,我们的哈里发是宽容的,我们的国度允许其他宗教信仰的人前往我们的大马士革做客,我们的大马士革和撒马尔罕一样,是欢迎各个宗教信仰的商人前往经商的。而你,是大唐的孩子,你在大马士革会受到使节一样的招待。”
“可我不是一个人啊,我有那么多的朋友,他们中有突厥人,有波斯人,有撒马尔罕人,都信仰的是佛教和祆教,他们会安全吗?”越儿依然不放心。
“当然会的,我们哈里发美丽的王宫里,还有信仰基督的信徒呢,他们都是哈里发重要的大臣,为国家的发展而工作。”
越儿紧盯着白文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身后的康风和康雷,他们都距离比较远,“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商人,你所知道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一个商人。”
“哦?”白文杰微微笑了一下,“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你?我也不知道,反正你没那么简单,你身上散发着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很熟悉,有点象,有点象,”越儿努力回忆着,突然说出了答案,“我哥哥。”
“你哥哥?”白文杰继续微笑着,“那我真想认识一下你的哥哥,难道他也在用我们阿拉伯的香料?”
“阿拉伯香料?哈哈哈,”越儿突然笑了起来,让白文杰有些莫名其妙,“不是香味,而是臭味,我觉得你们在某种程度上臭味相同,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哈哈哈,”白文杰也笑了起来,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女孩的哥哥,但他并没有当回事,一个商人,一个有些经历的年轻商人,怎么能和自己比呢,小姑娘的自信恐怕有些过头了,“越儿,真高兴认识你,虽然在这里他们都管你叫娜娜,可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大唐名字,我想等你到了大马士革,肯定会拥有一个阿拉伯的名字,我想,我们是朋友了吧?”
“是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在撒马尔罕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我有十分的能力,绝不会只拿出九分。”越儿的回答震撼了白文杰,他没有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
两个人之间又开始了沉默。
“越儿,”白文杰已经知道了她为什么来到撒马尔罕,为什么还要去君士坦丁堡,知道了越儿的血汗怪病,也知道了她西行的每一步艰难。
“嗯?”越儿从自己的心事中醒来,望着他。
“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看不到向西走的路在哪里,所以很迷茫,很难。我们阿拉伯有句谚语,你若不想做,会找到一个借口;你想做,你就能找到一个方法。路就在你的脚下,找一个方法,尝试一下,才知道能不能成功。”
越儿咬着嘴唇,用力地点头,“谢谢你,阿拉伯朋友,我会的,如果没有人跟随我,我就一个人向西走,去你们的大马士革。”
“昨天你有昨天的朋友,明天你会有明天的朋友,而今天,你有身边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有朋友在身边的,”白文杰的微笑给越儿注入了力量,坚定了她的信念。
一阵秋风吹来,飘零的落叶飞过,突然一阵寒意袭来,充斥着撒马尔罕的街头,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这段日子,令狐楚和马龙受了康继烈的委托,在训练撒马尔罕战士的同时,还开展了一项秘密任务。
把货物出售了一部分,作为维持商队在撒马尔罕的日常开支,令狐楚把商业方面的事情都交给了周江,至于妹妹越儿,有胡杨看着,有萨力特的翼护,在撒马尔罕还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尤其是越儿突然之间拥有了这么一大笔财产,两处房产和七间店铺,如果再加上她的少年果菜店,她的财产在撒马尔罕的商人里也是可以的,这让令狐楚在高兴的同时,又多了一份释然。
美丽的撒马尔罕却没有因为越儿的血汗而抛弃她。可是,长安为什么不能呢?长安的孩子们,即使那些和越儿一起长大的孩子,都因为越儿的血汗视她为妖魔,远离她,歧视她,甚至还欺负她,而这里的孩子们,却和她那么亲密,把她当成首领一样来跟随,还送给了她一个女神的名字。如果长安的人能和这里的人们一样,他们兄妹就不会千辛万苦地到这里来了。
令狐楚在撒马尔罕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加上康继烈对于拉拢他们两个又是不遗余力。虽然令狐楚和马龙对于康继烈的各种赏赐都进行婉言谢绝,但是他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完成着康王所托付他们的事情。
为了这项秘密的任务,令狐楚专门去了一趟安国的布哈拉,走的时候急匆匆的,路过周江所在的店铺时打了个招呼,就风驰电掣地走了。
像他们这样的男人,知遇之恩很重要,康继烈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心的,他们也知道,一个王想保卫自己的都城和国家,是天经地义,是义不容辞。令狐楚和马龙也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来为这个美丽的城市尽一份力。
从布哈拉回来,两个人就冲进了王宫,和康继烈又密谋了一番。
这次,他们带着康继烈赏赐的金银珠宝走了出来。
令狐楚走进了越儿的店铺,把那些赏赐的东西扔给了周江,周江满脸惊愕地看着令狐楚,“公子,你这是?”
“没什么,康王赏赐的,拿来补贴生意吧,找人告诉越儿一声,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商队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自从到撒马尔罕后,大家都是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很多时候连晚饭都不能在一起吃了。
越儿不是在店铺里照应,就是要参加一些商人邀请的晚宴,是所有人里最忙的。令狐楚和马龙成了康王的座上宾,整天出入王宫,神龙见首不见尾,周江带着令狐忠、令狐义一直在店铺里忙得热火朝天,从睁眼到熄灯,一直在店路住着。程二牛喜欢上了摔交,一有空闲就跟一群康国汉子整天纠缠在一起,平时在店铺里坐不住,看谁需要搬东西就全身痒,冲上前就帮忙,搬完后扭头就走。祝小六没有那么多力气,他成了撒马尔罕一些赌场的常客,他一出手,总是能赢,时间不长,也有了几个追随者。只有王长齐最本分,他和卢明山很投机,经常前往康居都督府,协助卢明山处理一些文书。
今天是好不容易把大家凑齐了,红霞也被邀请来了,令狐楚觉得之前受突骑施人照顾不少,这个时候也不能将她冷落在客店中,不然有些对不起娑葛。
越儿还真是懂事了,再见到红霞不象以前那样直接表达她的不满了,而是笑眯眯地和她说话,显得倒是很热情,连红霞都说,“真是一到撒马尔罕,那个顽皮的小丫头不见了,我只看到一个商队的首领。子羽兄,以后你也只能是个护卫了。”
胡杨坐在首席,微笑着看着大家,“人都到齐了吧,那就开宴吧。”
一时又是酒杯频举,觥筹交错,大家都很开心地说笑着。
“这个冬天,我们恐怕要在撒马尔罕度过了,等明年春天到来时,我们的商队再向西走,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终点在西边,不过,在撒马尔罕的这段日子,请大家尽情享受这段旅途间隙的安静和舒适吧,享受这个城市的美丽吧。”
“谁来唱支歌啊,”令狐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到,“王先生,来,给我们唱个歌吧。”
“好,那我就给大家献丑了,”王长齐也并不推辞,很大方地答应了,他略一思忖,开始用筷子敲击杯盘,朗声唱起一首乐府《长歌行》。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歌声很具有感染力,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唱了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歌声里,能看到遥远的大唐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