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酒泛金菊,登高但忆秋。
归心随旅雁,万里在沧洲。
残照明天阙,孤砧隔御沟。
谁能思落帽,两鬓已添愁。
------(唐)王贞白《九日长安作》
经过了一个秋冬的准备,令狐家的商队终于组建成功了,光骆驼就有七十多头。大部分骆驼上,都放置了包好的商货。
令狐通达也是将店里的主要的银钱全置办了货物,丝绸、茶叶、瓷器,还有部分铁器、金器银器、镜子等,都是西域商人喜欢的大唐商货,如果能顺利运到沙洲或玉门关,就一定能卖上一个好价钱的。其中长安西市的几大汉商也对令狐楚的商队做了投资,沈青云和那些只将货运到沙洲的不同,他将自家的大批货物拿了出来,让令狐楚兄妹做往返之用。
令狐楚的商队是在胡杨的指导下建立起来的,包括了货物的购买、骆驼的选取、路线的确定、出发的时间等。利用有限的时间,胡杨和胡西原父子甚至给两个商队的所有人员都进行了商路的培训,告诉大家在路上应该注意什么,如何面对马贼盗匪的侵扰,在穿越沙漠戈壁时应该注意什么,在翻越高山时应该注意什么。
令狐楚和妹妹令狐越,程二牛、祝小六、书生王长齐,还有叔父令狐通达店铺里的四个大伙计,其中的周江是令狐通达一手带起来的徒弟,是四个伙计里面最年长的,比令狐楚要年长十多岁,在生意方面都比较精通,为人沉稳老练,平日深得令狐通达的信赖,孪生兄弟令狐忠和令狐义是被令狐通达从小收养的伙计,反应机敏,为人诚实。石铁信是突厥人,是三年前令狐楚收留的一个流浪儿,送到叔父的店中作个小伙计,这次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令狐楚兄妹一起去的,令狐通达见他坚持,也只好同意。也许他这个突厥人,在西域能帮上越儿他们什么忙呢。
唯一没有确定的问题是护卫。按照以前的惯例,胡家的商队都是令狐楚一手包办,不管是一路的官凭路引,还是联络其他的游侠刀客,“长安令狐楚”的名号绝非是靠几个朋友吹出来的,也是靠一刀一枪与河西的响马盗贼们拼杀出来的,只要他往西市的护卫堆里一转悠,就会有很多人上来询问,“子羽兄弟,这次带商队去哪儿啊?要几个人手啊?”只要他手一点,“你,你,你,还有你,跟我瓜州辛苦一趟,”就这样,连价格都不用谈,护卫们就敲定了,兴高采烈地跟着这个丝路护卫中的后起之秀出发了。
而这次,令狐楚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他有了一支自己的商队,也并没有雇用其他护卫的意思,而是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对自家商队里的年轻人进行了一种秘密的训练,至于训练了些什么,一直都是个秘密。
和胡杨父子的商队比起来,令狐叔侄的商队显然有些小,胡杨父子的商队光骆驼就有100多头,几乎可以堵满一条大街,胡西原常年走丝路,所以牲口、货物和伙计都是齐全的,不过这次目标不再是瓜州了,而是更远的撒马尔罕。
这是大唐神龙三年早春的一个早晨,一个普通的早晨。
虽然每天都有商队从长安的西市出发,沿着丝路,前往下一个目标,出了开远门,沿着官道一直向西。可这支商队不同,他们是长安的大唐商队出玉门关,前往比西域更远的地方。
越儿拉着哥哥的手,在他的身边,向养育自己多年的叔父和婶娘跪拜。
“叔父,婶娘,等越儿医治好血汗,再回来陪你们。”
裴氏泪流满面,又把越儿搂在怀中,“越儿,你几时回来啊?要是你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啊?”
令狐通达跟周江和四个伙计不停地交代着什么,也许是嘱咐他们好好关照越儿兄妹两个。
等出了门,越儿发现胡杨爷爷、胡西原大叔、哥哥、程二牛、王长齐、祝小六等人,以及整个商队都在等她呢。
远处,那些街坊邻居远远地看着,三五成群,不时地交头结耳,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商队的不远处,那群孩子早早地围拢过来,不知道他们对商队感兴趣,还是对那个流血汗的小伙伴好奇。也许是看到强壮的程二牛在晃来晃去,他们不敢到越儿的面前。
商队的大旗摆动了几下,“启程了,”越儿被哥哥抱上了骆驼,骆驼都开始移动了。
“越儿,我们出发吧?”胡杨问。
越儿又望了一眼家,把眼泪擦了下,点了点头。
“越儿,早些回来!”
“越儿,早些回来啊!”
裴氏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又把越儿的眼泪召唤了出来。
在长安开远门,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西去每个地方的里程数。
“安西,九千九百九十九里。”
这个数字,激励着西去的征人不畏万里之行。
等他们出长安的开远门时,发现西市里很多的汉商、胡商都集中在了这里,为他们送行。
阿罗汉依然穿着长袍,他看到越儿,第一个冲了过来。
“我的孩子,也许是基督选择了你,让你用脚步去丈量这条伟大的商路,愿主保佑,让你平安到达你梦中的地方,来,这里有我写给那个教堂里的主教的一封信,希望能对你有帮助,带好它。基督让我在这个伟大的城市里传播他的恩赐,这是我的任务,不然,我一定会陪你踏上西去的旅程的。”
“谢谢您,阿罗汉先生,我会走到那个教堂的,将您的信送给那里的主教,谢谢您。”
西市的几位大掌柜摆好了简单的送行酒席,他们主要给长安西市最权威的珠宝鉴赏专家饯行,胡杨这把年纪选择了踏上丝路,前往西域波斯,很多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胡老掌柜,年事已高,为何还要受这鞍马劳顿舟车之苦啊?”
一位比胡杨略年长的老掌柜很是惋惜,他知道,老波斯商人这把老骨头,铁定要扔在一片黄沙中了。
“刘老掌柜,老了老了,思乡心切,和大唐人一样,落叶归根,回去看一眼故土,也能闭上眼了。”
“胡老掌柜是我们长安西市的珠宝行家,您这一走,我们,我们唉,日后空难再得到您的指定了。”
一个忠厚的中年商人颇遗憾地将一杯水酒,双手捧到了胡杨面前。
胡杨老人一笑,“过奖了,老朽虽是波斯人,但却和大唐人一样,我在长安的这些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多谢大家,多谢大家啊。”
令狐通达一直跟着商队,一直跟在胡杨的身边,也一直把越儿的手拉着,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有两行泪水滚滚落下。
在长安西市的商人们送别波斯老商人的同时,秦振林、郭鸿和沈青云等年轻人也在为令狐楚等人送别。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大唐的男儿也都是顶天立地的豪杰。令狐兄弟是我们长安的游侠,是河西丝路的护卫,重义气,肯担当,为胞妹不辞万里,我们大家都佩服,来,满饮此杯!”
秦振林代表了前来送行的年轻人,端过来一个木盘,上面三个空碗,一边的沈青云打开一个小酒坛,倒满了三碗酒。
“越儿妹妹,”秦振林一声召唤,越儿赶紧过来,秦振林打了个手势,一个士兵捧上来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张红布,揭开来,下面是一张小巧玲珑的手弩,“这是给越儿的,我特意从兵部申请而来的,给越儿防身之用。”
越儿大喜,赶紧过来向秦振林道谢,“多谢秦二哥。”
越儿没有想到,这支小弩居然成了陪伴自己一路的亲密伙伴。
令狐楚双手捧起酒碗,举至眉心,“兄弟之情,令狐楚没齿不忘,他日若回到长安,再与各位兄长一醉!”
一仰脖子,一碗水酒见底。
“好!”
众人的豪气在烈酒入肠的一刻迸发,“子羽,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要忘,你是大唐长安的游侠儿!”
三杯水酒饮完,猩红的大旗在铃铛的摇晃中,又迎风飘荡了。
“起程了,出发——”
令狐楚扯开嗓子,与他平日护送商队去玉门关不同的是,多了几分悲壮,多了几分果决。
越儿回头,看送别的人群越来越远,看开远门的城楼逐渐模糊,泪水,又挂满了小脸。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们会回来的!”
令狐楚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不知道他是不是被三大碗酒灌醉了。
“越儿,现在我们已经出发了,不看后面的,向前看,这一路的风景,都在前面,过去的,就都抛在身后吧。走好前面的路,走好脚下的路。”
胡杨特别关照初次出门的越儿,一直在她的身边。
越儿转过头来,看着前方。
果然,大路宽阔,通向远方,两侧的树木,麦田,农舍,在或近或远的风景里,模糊又清晰。
长安在她的身后,越来越远。
“胡爷爷,路的那头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吧,也许是一片更美的风景,不过,要你亲自过去看,我们意趣到丝路的那头去看看吧?”
“好啊。”
路,在他们脚下笔直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