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飞翔在子夜空中,
口里吟唱轻柔歌声;
月亮、星辰和朵朵翳云,
潜心谛听神圣的声音。
她歌唱天国花园清荫下,
纯贞的精灵无比欢欣;
她歌唱伟大至高的上帝,
赞美中不含假意虚情。
她抱来一个年幼的生灵,
送给悲哀与眼泪的尘世;
歌声留在童稚心中,
没有歌词,却不消逝。
那生灵饱受人间苦难,
心中怀着美好希望;
尘寰的歌曲令她厌烦,
怎能替代天国绝唱。
---------(俄罗斯)麦克海尔?莱蒙托夫:《天使》
乌黑的云层已经冲过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就像从海的另一边开过来的一支庞大的舰队,在风的推送下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头顶。
雷声和闪电,就像攻城的部队擂响了战鼓。剑和斧头撞击着手里的盾牌,向敌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挑衅。
雨,迟迟没有落下,如战士们手里弓弦上的箭矢,等待指挥官的那道命令。
修道院。
昏黄的光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他将自己尽量地隐藏在黑暗中,尤其是那张脸,他不愿意任何一个人再看到自己这张曾经被帝国臣民朝拜过的脸。
利奥提乌斯此时惟一想做的是祈祷,他惟一能做的也是向基督祈祷和忏悔。
让世界遗忘我这个罪人吧,让我在安静中死去,让我忘记所有的一切。
而梦境让他无法忘记。
十年前,也是一个雷电之夜即将到来的黄昏。
“暴风雨即将来了,”查士丁尼二世看着海峡上空的乌云,对身边的两个宠臣皇家财产财务部长斯蒂芬和总税务部长塞奥多图斯说到,“你们看,罗马帝国经历了无数的风暴,依然屹立在海峡之边,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啊。”
“是的,是一件伟大的事情,陛下,您的丰功伟绩将被永远地载入到罗马的历史中,与您的先祖一起受到后世的瞻仰。”
宠臣就是宠臣,能有效捕捉到皇帝的心理需求,即使拍马屁也能让刚愎的皇帝非常受用。
“我会实现我的先祖查士丁尼一世的丰功伟绩,恢复罗马的版图,还要向东方挺进,我们的敌人太多了,朋友们,阿拉伯人、保加利亚人、斯拉夫人,还有哥特人,和他们打仗我需要更多的钱,所以,你们,我的朋友,去给我弄更多的金币来吧,我们的军队需要,我们的帝国需要。”
“是的,陛下,可是,帝国中有很多贵族对您的征税已经提出了抗议,他们觉得您的强制税收侵害他们的利益,所以……”
“那就把他关到监狱里去,让他好好反省,帝国的贵族是受到帝国军队的荫庇的,如果不是帝国,他们就是野蛮人的奴隶,敢有异议的人,一律抓起来。如果他们不主动交税,我就自己去拿,明白吗?”
“是的,陛下。”
查士丁尼又看看天空,“又要下雨了。”
“是的,陛下,今夜又是一个雷雨天,明天太阳照常生起。”
查士丁尼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眺望远处的天空,向两个人摆了摆手,斯蒂芬和塞奥多图斯赶紧行礼,退了出去。
十年前的查士丁尼还是那个英俊、自信的年轻皇帝,性格急噪,脾气暴烈,沉溺在恢复先祖查士丁尼一世的伟大战功的梦想中,他登基的十多年中,罗马帝国在东西方的战线都取得了不错的战绩。阿拉伯人在东方的进攻被遏制,并愿意向罗马人进贡,而保加利亚的老汗王阿斯帕鲁克进入了迟暮,晚年多病,缺乏了精神支柱的保加利亚人也无暇南顾了,即使面对罗马新皇帝的各种挑衅也选择了忍气吞声,于是查士丁尼还派兵重新夺回了萨洛尼卡,并迫使斯拉夫人称臣。
然而天生的性格,查士丁尼二世生性人性,权力欲强烈,执政过于残忍,不懂得权衡局势和平衡各方面关系,他的刚愎自用不仅失去了民心,甚至得罪了许多大贵族,很多都是元老院的中坚力量。
当又一道闪电照亮君士坦丁堡城门的时候,查士丁尼二世的噩梦开始了。
当时他正在蜡烛下研究一幅地图。
“陛下!陛下!”一个宦官慌张地冲了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暴动,发生了暴动!”
查士丁尼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今天并不是什么日子,蓝党和绿党有什么活动吗?”
“陛下,不是民众的暴动,是政变!是军队!”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惊慌失措,“城里起了大火,陛下,赶紧逃吧。”
“放肆!我是罗马的皇帝,怎么能逃呢?”皇帝依然很自信,“告诉郡长,派出军队,镇压那些暴动,参加政变的军官一律被处死!”
“陛下……”那宦官惊诧于陛下的沉着冷静,无奈下只好退了出来,却差点与更慌张的总税务大臣撞在一起,塞奥图多斯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并没有理会那名宦官,“皇帝呢?”
“陛下,快逃吧,军人政变了!”
塞奥图多斯脸色发白,同样也是气喘吁吁,满头都是汗水,鞋子还跑掉了一只。
查士丁尼一皱眉,“什么事,有这么严重吗?”
“陛下,利奥图乌斯带领军队杀回了都城,勾结蓝党,现在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他们冲了进来,陛下,快逃吧!”
查士丁尼跌落在座,“利奥提乌斯?怎么会是他?我刚刚赦免了他,让他去带领军队为帝国与敌人作战,他怎么能判国呢?”
“陛下,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了,快逃吧!”
查士丁尼惨笑一声,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现实的样子,“塞奥图多斯,你去逃命吧,我不逃,提奥多拉皇后说过,紫袍是世界上最好的裹尸布,我要死在皇帝的位置上。”
塞奥图多斯急的一躲脚,转身离开了,他知道自己几乎得罪了这个国家和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人,如果皇帝被废黜,自己绝无活路,还是逃命要紧。
可一切都太晚了。
在闪电和火炬的光线中,那张亚美尼亚人的脸出现了皇宫的大门前,利奥提乌斯在士兵们的簇拥下,沿着台阶冲了上来,凡是胆敢抵抗的皇宫侍卫都被杀掉,穿过走廊和庭院,一名内侍在士兵的押解下,带领他们走向查士丁尼二世皇帝的房间。
皇帝就坐在那里等着他们,手里还握着自己的剑。
“查士丁尼,你完了,放下你的剑!”
查士丁尼抬头看了一眼他,“利奥提乌斯,你要为你的判国行为付出代价的,基督会惩罚你的。”
“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是你,查士丁尼,你将要为你的残暴付出代价,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再是皇帝了,来人,把他捆起来,带下去!”
查士丁尼扔下了手里的剑,任凭冲上来的士兵将自己捆了起来。
第二天,元老院做出了决定,通过了废黜查士丁尼的决定,并选举了阿纳托利亚军区的将军利奥提乌斯为新的帝国皇帝。
在大竞技场,在帝国都城成千上万名百姓和士兵的面前,查士丁尼目睹了自己两个宠臣斯蒂芬和塞奥多图斯的死,眼睁睁地看他们被砍下了脑袋。同时,他也被一刀割掉了鼻子,就像他的父亲君士坦丁四世割掉两个反叛的弟弟的鼻子一样,这是罗马人的传统,尤其是对判国者的惩罚。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十年流放生涯,克尔松,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黑海的北岸,荒蛮苦寒之地。
一个皇帝,如果失去了鼻子,那就永远地失去了成为皇帝的机会,一个没有鼻子的人都会一辈子躲在阴影中不敢见人,一个连五官都不齐全的人,会放弃他所有的梦想和追求,心灰意冷到独自安静地死亡。
历史却在公元八世纪之初拐了一个小弯,在东罗马帝国的历史上出现了一次惟一。
时间能改变一切。
她能让利奥提乌斯从一个军区的将军成为了皇帝,也同样能让他变成一个阶下囚。
利奥提乌斯还有在皇帝的宝座上坐热乎,这个军人出身的皇帝并没有真正的雄才大略,他对帝国多条战线上的敌人同样捉襟见肘,原来皇帝的宝座并不是那么舒服,你在享受臣民们朝拜的同时,也必须承担帝国的命运。
阿拉伯人开始疯狂地进攻北非,那是帝国重要的殖民地,帝国很多的军粮就是从那里运来的,这样的地区不容有失,于是他给海军舰队的将军们下达了死命令,如果战败,必定是严重的惩罚在等待他们,必须不遗余力地打败阿拉伯人,夺回北非殖民地。
同样也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吃了败仗的卡利比西亚尼海上军区舰队司令阿普西马尔带领着他的士兵悄悄地开回了首都。
君士坦丁堡的绿党党徒悄悄打开了城门,日尔曼雇佣军将领带领他的士兵们几乎用同样的方式入主罗马皇宫,召集元老院,废黜了利奥提乌斯,也在大竞技场将他的鼻子割掉,将他囚禁在了一个修道院,暗无天日地打发着剩余的生命。
阿普西马尔同样被元老院选举为新的帝国皇帝,称为提比略三世,开始了他六年的执政生涯,在这段时间里,罗马人彻底并主动放弃了他们在非洲的殖民地,倒是成全了阿拉伯人在非洲的征战,并以开罗和亚历山大里亚为根据地,继续壮大着他们的海军力量。
利奥提乌斯听到修道院里的人在纷纷议论,被剜鼻者回来了,并且还复位成功了。
元老院在野蛮人的刀斧下,罢黜和选举一个皇帝就象喝凉水一样简单,在这样一个革命与袭击成为家常便饭的年代,没有哪个贵族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全家人的生命与所有财产做这样的冒险。
“一个被割掉鼻子的人,还能做皇帝吗?”
利奥提乌斯实在想不通,查士丁尼是怎么回来的,当初流放他的时候就认为他不会活过第三个年头的,可这家伙的生命力怎么如此顽强,居然还能带兵杀回来,他真的不敢相信。
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还有很多,提比略三世被抓了回来,关押在了普雷托林监狱,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查士丁尼二世在圣索非亚大教堂举办了二次加冕典礼,并为一个可萨女子举行皇后加冕,接受百官朝贺,再然后,他将“恺撒”的称号册封给了保加利亚的汗王。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啊。
雷电还在窗外肆虐着,暴风雨始终没有到来,迟早是要来的,而这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他有些惶恐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