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的朋友得了心脏病,请我去给她代课。这课不难代,说白了,就是讲文章。讲各个历史时期的好文章。讲诗经几篇,楚辞几段,古诗十九首、三曹、庾信、陶渊明、竹林七贤、李杜、元白、三苏、元小令、关汉卿、明清小说、晚明小品……开列了很多,基本都熟悉,稍加备课,便可“开坛”。谦虚地说,可以和学生共同探讨着把课代下来。
一共三十二堂大课,讲了四个月。挺累。
课讲完了,大受欢迎。最后一堂课,兼做告别,有学生跑上台前,把一捧鲜花送给我。
心里很自豪。
在我的学生中,有一个女生,人长得很饱满,性格也开朗。我讲课的时候,她来得最早,总是坐在第一排,双手托腮,每每做沉思状。有一次,我讲史记中《项羽本纪》,讲到垓下突围一节,她竟然落泪了。她十分动情地伏在书桌上,双肩一耸一耸的。
我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学生,引她为知己。
试想,在现在的孩子当中,有几个可以理解项羽的英雄气概,又有几个人能够知道项羽的狭隘呢?那以后,我每次讲课,都要观察一下她的表情,她的一颦一笑,多多少少对我都有一些影响。
有一天,我因为宿醉,头疼得很,她坐在下边看了半天,似乎有所察觉。下课的时候,特意等在门口,见我出来,竟约我出去吃饭。她领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店,要了一碟清淡的小菜,要了一碗热汤面,一杯白酒,看着我把这些东西吃下去。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吃?”她说:“看着你吃就好,你昨天夜里一定喝酒了。”我问:“你怎么知道?”她笑一笑,说:“我爸爸也是这样。”我觉得她很可爱。
有了这次交往,没有课的时候,她也经常到我工作的地方坐一坐,每次走的时候,都要让我推荐一本书。我那里的书实在多的是,便依照她的喜好,介绍一两本。四个月的时间,她也读了十几本书。那段日子,我正给我的儿子选日本读物——他学的是日语,所以,手边的日本文学作品比较多。我向她推荐了吉本芭芭娜、青山七惠等人的作品,也推荐了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后来,她对我讲,她喜欢三岛的《午后曳航》和《潮骚》,我并不感到奇怪。
转眼到了期末,她突然又约我吃饭,我欣然前往。不想,这一次赴的是“鸿门宴”,她直截了当地向我要期末的考试题,并声称不是为自己要,而是为班里的几个男生。那几个男生几乎不来上课,我如何能把题给他们呢?就算他们一堂课不落,我也不能违背原则。
她从口袋里拿出六百元钱,放在我面前。
我大惑不解。
她却十分老到地说:“都这样,他们买题还不行吗?”我真的有点愤怒了。
她见我生气了,脸便有些红了,继而眼泪落下来,一边收钱,一边小声说:“我也是为了帮帮他们,花那么多钱来读书,怎么也得过啊。”我沉默着,未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这件事就过去了。
期末考试,有五六个学生挂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要“帮助”的那几个男生。
经过四个月的休养,我的朋友可以上班了,我也顺理成章地退出“历史讲坛”。我的那些临时学生也因为升了一级,马上要应付实习和毕业,而和我失去了联系。我喜欢的那个女生,偶然会发来短信,都是一些礼貌的问候。
又一段时间过去,这样的短信也没有了。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短信,是外地来的,手机号码很陌生。
“我换手机了。”过了一会儿,又发一条:“我是某某,意外惊喜吧?”
又一条:“我想买一个摄像机。”
又一条:“我差四千元钱,可以借给我吗?”
又一条:“你可以开条件。”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信息该不该回,要回怎么回。我犹豫着,大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她又发来一条短信:
“胆小鬼,吓着你了吧?”似乎在调侃我。
我终于还是没回那些短信,因为我实在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借四千元钱给她。让我没想到的是,又几天之后,我误拨了她的电话,她的号码“并不存在”了。
我一时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