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随母亲吃“十日斋”,鸡鸭鱼肉入腹的机会将越来越少。那天早晨去早市买菜,突然看见卖鲜鲫鱼的,出水时间不长,鳞片在晨曦中泛着金光。在东北,除了“冬捕地”,很少在冬天这样的季节见到如此新鲜的货色。于是,想到妻子的病,就买了二斤提回来。
找出大盆,注水,然后把鲫鱼倒入盆里,准备收拾。谁知鲫鱼见了水,竟都活了过来,一条条的在水中拍打尾巴。于心不忍,便端了盆,去家里楼下的湖边放生。
湖面结冰不厚,用砖头一砸,便破冰了。
鲫鱼得活,心下大安。
鲫鱼在冰下潜伏,大概有十余分钟,突然得了号令一般,箭一样四下分散了。
鱼走了,我却没走,随着这份心安,想起我的一个朋友——杨蕴崎。他也是九台人,在乡下教书,人极厚道,甚至有些愚钝,做事情一念即起不生二念,所以,他的书,教得也极好。
他固执,但不偏执。
说起他的故事,有这么几件。
第一件,是关于果子的。
那一年,去他家里做客,正是李子将熟的季节。我天生喜酸,便摘了几颗李子吃。别人看着满口流涎,我却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吗?”他问我。
“我之最爱。”我戏答。
于是,他记住了。就是那一年,我所在的出版社请他帮助校对稿件,所以,他常在九台与长春间来往,每次来,必然要带几十颗李子给我。我们一起吃饭,其中一道“菜”必是李子,大有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他的校对工作一直持续到深秋。
工作结束了,我们又一起去他家里做客——他得了校对费,当然要请客;于是,我们去吃农家饭。烀土豆、烀茄子、烀苞米,蒸鸡蛋酱——是我们东北的一道名菜。我去他家里的园子摘辣椒,发现这园子的一角,还有一棵海棠树。半红半青的海棠灯笼一样挂在树枝上,显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我摘了几个海棠,一边走,一边吃,吃得依然津津有味。
他看见了,非常纳闷地问我:“你不是最爱吃李子吗?”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问:“你还吃海棠?”我说:“凡是酸的,我都喜欢吃。”他说:“早知道这样,李子没了之后,就给你摘海棠了。”李子八月即熟,海堂九月亦红,这中间差不了几天,你们说,我少吃了多少颗海棠?!
另一件,是借钱。
特别巧合的一个机会,使我有可能改变一下家里的住房条件,房子虽然便宜,但家中羞涩,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除了我们双方父母和姐妹的帮衬,尾款只能向朋友求借。我没有直接向蕴崎借钱,向一个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李淼张了口——蕴崎是个穷教书的,条件尚不如我;李淼却长期在外地包工程,手头略显活泛。可是,李淼当时手头也没现钱——我借一万,他只有五千。
李淼和蕴崎吃饭,无意说了此事。
谁知,第二天蕴崎就来了,口袋里揣了五千块钱。
他说:“家里还有点钱,怕拿多了,你用不上,还得带回去。”我除了感动,还有点“哭笑不得”。
再有一件,就和我开篇说的鲫鱼有关了。
曾有几年,我常行走于长春和故乡——德惠之间,每次走,都特意绕道九台,那里有一条“九德”公路,可以通过蕴崎所在的乡镇,这样,我们便可以一起吃顿酒了。
蕴崎的学校边有一家馆子,是他们常去的。所以,我去了,他便邀几个道同的老师,和我一同吃饭。这家馆子有一道炸鲫鱼,外焦里嫩,极其味美。每次去,都点。有一次,我去了,点鲫鱼,却断货了。蕴崎让我们先吃先喝,他到市场上转转,如果有了,便买回来。谁知,我们边吃边等,竟等了两个小时,等他拎着鲫鱼进屋,我们都快吃完了。
一问,他竟是坐客车去了九台。
这一往一返,四十几公里呢!
你们说,他这么一个人,我能不常念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