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宫中摆了宴席,十里宫灯红满目,嫔妃云衣鬓影惹人眼,霓轻身为铭天宗客人便也被皇后娘娘邀上席,考虑到是头一回参加宴席,她担心霓轻会不习惯,便让五皇子翁钧霆带着她。
那时霓轻仍然是心不在焉的,脸上带了笑,也是硬挤出来,尽管如此,倘若非熟人恐怕看不会看出来,毕竟她笑得颇为有技巧。
有些嫔妃晓得霓轻的身份便一个劲夸着人家小姑娘,五皇子在旁边听,却不打断,霓轻只漫不经心笑,半句话也没听进耳朵里。
直到皇后皇上入席时大家才停住打趣。
这一夜的宴席如何过完,霓轻并没有太注意,有人问什么她便含笑点头,其余的话几乎都是五皇子代答。
反正霓轻还小,大家皆以为小姑娘久居在铭天宗,没见识,这下怯场了呢。
回屋后,棠儿将她斗篷取下,担忧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她坐在榻上伸出手靠着熏笼暖手,闻言便点点头,始终沉默不语。
翠菊还以为姑娘是不喜欢宫宴才会如此,毕竟品级高的嫔妃看着姑娘的眼神都怪怪的:“若姑娘没意思参加宫宴便同皇后娘娘提几句吧,娘娘大方,会允的。”
霓轻又是点头。
这回棠儿和翠菊倒郁闷了,可也明白姑娘有心事,旁人劝不动,便让姑娘早些入睡休息。
当夜霓轻迷迷糊糊间又做到了那个古怪的梦,莉言倒在雪地里沉睡,红血渐渐染了满目,然后一眨眼,便看见她躺在床上,屋里有几个丫鬟忙得团团转,而她们不过转个身,莉言身上的血竟慢慢变得乌黑,惊得她们大叫。
而她,霓轻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旁边看着,静静看着,像个看戏人,却莫名得感觉揪心。
她看见眼前突然间袭来铺天盖地的白光,瞬间便彻底改变了。参天大树伸展开茂密的枝叶,树影娑婆,凉风习习,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树下坐着两个小姑娘,笑声清脆,亲密无间。
忽然,那个水蓝衣裳的小姑娘回过头,笑靥如花,灿烂夺目,她看着自己,蓦地,流出了眼泪:
“阿霓,你骗我。”
第二日醒来,棠儿吓了一大跳,姑娘满头都是冷汗,脸色惨白。棠儿赶紧唤她醒来,或许睡得太沉,实在难以叫醒,半个时辰后,棠儿和翠菊急得想去喊御医时,霓轻才缓缓苏醒。
棠儿拿手帕压压眼角,敛好伤心,才上前帮她梳发:“姑娘,您这回可吓到奴婢们了。”
霓轻看着镜中面容苍白的自己,兀自勾起嘴角,苦笑道:“嗯,我也没想过会睡得如此沉。”
屋外一片喜气,但霓轻不愿意出去走走,棠儿和翠菊没法子,大家便在屋里呆着,安安静过完这一日。
盒子里的玉佩已经雕刻成形,也找过宫里掌珍司的人帮忙修过,霓轻觉得其实已经很好,所以便让棠儿收好,等到五皇子生辰便送过去给他。
过完年的第二日,霓轻觉得身子轻松许多,至少吃得下东西也没有再做噩梦。
所以棠儿领着翁钧霆进屋时,她正在写大字,面色红润,连唇边都是微弯,显然心情好很多。
“遇上什么事了,如此高兴?”翁钧霆入座,见她已放下笔才笑问。
“没有。”霓轻抬眼看向翁钧霆问,“五殿下怎么有空闲来找我,有事情吗?”
棠儿和翠菊都乖乖退出去了,所以翁钧霆干脆对她道:“前些日子有刺客潜入六王弟的宅邸里,虽然及时抓住,但那位铭天宗祭司却受了伤,据说是被刺客抓住,大概是发生什么事情,二人都身受重伤,好在昨日她已经醒过来,没什么大碍,刺客也统统被抓住审问。”
霓轻皱起眉头,依莉言的性子,她不太可能和刺客玉石俱焚,但是……
“那群刺客要如何处理?”
翁钧霆笑着摇摇头:“虽然没有伤到六王弟,但父皇听到后发了大火,即使吐出幕后黑手,也不会宽恕他们。”
霓轻闻言才松了口气,莉言伤得那么重,倘若陛下没有追究,莉言她也会自己解决,毕竟她可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心怀之人。
翁钧霆突然问:“你很在乎她?”
霓轻挑眉:“为何如此问。”
“这些日子你都心不在焉,而且,连话否不愿意多说,稍微有眼睛的便能看得出来,何况是我。”翁钧霆说到这里就看向那个若有所思的小姑娘眼眸,“我可比你聪明得多呀,明白吗。”
打人一棍再给个甜枣安慰,五皇子又是夸又是说别人笨的话让霓轻皱了皱眉头。
“小小年纪总皱眉头成什么样。”翁钧霆板起脸伸手点了点她眉间,“再皱下去非得成老人家。”
霓轻退后些,避开他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少忽悠人。”
翁钧霆不置可否,又讲些话后便准备离开,他原先就是打算去找少傅谈事,恰好路过此处,想起先前答应霓轻的话才走进来找她而已。
霓轻晓得五皇子当然没可能闲到专门来找自己,但也不大感兴致去问,倒是先前就备好的双玉佩,要送给他。于是才开口拦道:“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东西?翁钧霆停住步伐,回头看时霓轻已经走进内阁的里,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上前几步,把那镂花木盒子塞进他怀里,神色自若,没有丝毫扭捏之态。
“生辰贺礼。”霓轻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五殿下收后丢进库房角落里也行。”
“……”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霓轻已经率先开口道:“五殿下应该还有事要办,所以赶紧走吧。”
“……”翁钧霆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一板一眼,连送个贺礼,都面无表情,徐树那家伙还说姑娘家皆特别害羞,果真是胡扯啊,只是自己现在跟前的这个小姑娘正儿八经,连害羞的影子都瞧不见。
棠儿进来后就凑过去低声问:“姑娘,方才殿下手里那盒子该不会是……”
“给五殿下的贺礼。”霓轻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棠儿,“你之前见过啊,才没多久便给忘了?”
棠儿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姑娘居然自己把贺礼给五殿下了!
姑娘,您如此直接好吗……
因为彼此年岁差距,再加上霓轻这些年在铭天宗里待得太久,男女大防这些提防想法被磨蹭到干干净净,从前也有师兄过生辰,大家都是直接送礼的,是以并无太多顾忌,可其他人就不那么觉得,至少受宫中和家里规矩管束多年的棠儿和翠菊都会认为实属不妥,难免落人口舌。
棠儿板起脸,无比严肃道:“姑娘您这样做实在有失体统,姑娘家怎么可以直接送贺礼呢,尤其对方还是五殿下,若被其他人知道,会传出闲话的……”
霓轻撑着额头显得十分头疼,居然会忘记男女授受不亲之事,也罢也罢,确实是自己做错了。
棠儿絮絮叨叨说着,自觉自己做错的人霓轻便没有打断或者反驳她,安安静静坐着听。
窗外细雪纷纷,洋洋洒洒,大有将尽之势,光从灰白苍穹连绵的云中洒下,满地雪与光,甚是好看。
红芍端来炖的软糯香甜还加了些许白糖的碎玉小米粥,暖胃益气的牛肉羹和一些静美容易克化的佐料小菜。
莉言虽然嫌弃没有酸辣有嚼劲的肉,但考虑到自己这身子不同往日,顺便再磕一磕,估摸着就碎的七零八碎,所以她还是很赏脸吃。
可惜就是手不大灵活,便自己拿勺子舀着粥喝,可惜看起来仍有些笨拙。翁墨规有点儿瞧不下去,又带着嫌弃的口气道:“你怎么笨成这个样子!筷子就算了,连勺子都用不好。”
莉言十分认真握着勺子,连半分注意力也没分被他。
翁墨规啪的放下手里筷子:“我在跟你说话呢,呆!木!头!”
“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壮士你莫胡闹了。”莉言边说,一边还低着脑袋努力握稳住筷子去夹眼前那道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丝。
翁墨规见她如此费力,气不打一出来,抄起筷子便夹起莉言正苦心积虑想夹的那跟豆腐丝。
莉言抬起头瞪他,那眼神就跟看抢了自己心肝宝贝的混账一样:“壮士,抢人饭是会遭报应,你若是等会儿被噎死过去我定要嘲笑你而非给你找御医。”
“乌鸦嘴。”翁墨规将豆腐丝咽下,用筷子另一头敲了敲莉言脑袋,“好好吃饭,别再瞎玩。”
“谁瞎玩了!你试试睡如此久后全身都僵得跟木头那样,手完全不习惯动我有什么法子啊!”莉言怒道,生气的模样跟只炸毛的猫儿似的。
翁墨规盯着鄙夷的眼神看她:“那你就好好练,别一天到晚都在睡,跟猪差不多。”
莉言眨巴眨巴眼,猛地拽住他袖角热切问道:“那我可以下床走走吗?”
现在她连吃饭坐到椅子上都是被人抱过去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狐裘,据说是皇宫那边赐给自己。除此之外最无法容忍的便是,每日都在屋里待着,看着屋里花瓶就发呆上一日,再无聊下去,莉言觉得这可能就完完全全傻掉。
翁墨规将她手扒下来,然后将勺子塞在她五指瘦得跟白骨一样的手里,直接了当道:“不行!先学好怎么用筷子和写字,其余的先免谈。”
“若我学好了呢?”那样便可以让我走走对吧?对吧!
翁墨规见莉言亮晶晶期盼的双眸,终究软下心松口:“届时再说,或许我看你恢复的好,便让你下床走动走动。”
莉言差点扑他身上喊壮士您终于像个人了,但翁墨规已经按住她肩膀,一字一顿严肃道:“好好吃饭先,否则让你继续睡觉。”
她赶紧重新握住勺子,现在的莉言最大死穴便是:睡觉,不能走动。
虽然平日里很爱打瞌睡,但近日几乎都在睡,她都腻歪得很,倘若别人再强逼着自己睡觉,莉言非要跟那人拼了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