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华利利第二天清晨6点,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来到旅馆接我们。
我们在路边摊档喝了一小杯浓烈的黑咖啡后,便上了一条人迹稀疏但灰尘满天的道路,往位于西边的尼罗河开去。我请华利利绕过梅但(Maydan al-Massallah)广场,因为我想要看一眼坐落在广场的世界上最古老而完整的埃及方尖碑(Egyptian obelisks)。这个石碑是以粉红色的花岗岩做成的,重350吨,高170英尺,为法老色努色勒特一世(Senuseret I,公元前1971~公元前1928年)所建。它原是海里欧波里斯的太阳神殿(Heliopolitan Temple of the Sun)入口处的两个大石碑之一。4000年后的今天,神殿和第二块石碑已完全消失,事实上,海里欧波里斯的古都遗迹也几乎完全消失,原来那些优美的石板等建筑材料,也被几千年来的开罗市民剥夺殆尽,只剩下这一根石柱。
海里欧波里斯(太阳城之意),在《圣经》上的名字为“翁”(On),而在古埃及文中则被称为伊努(Innu),或伊努·梅锐特(Innu Mehret),亦即“柱”或“北之柱”的意思。那是一块非常神圣的地方,与九个太阳和星座之神都有奇妙的关系。色努色勒特选择这地方来建他的尖塔时,海里欧波里斯便已经是一块历史悠久的土地了。一般相信,基沙以及更遥远的南方古都阿比多斯,都和伊努/海里欧波里斯一样属于“开天辟地”(First Time)——创世时代——土地的一部分。这里就是神们开始治理地球时,最先降临的地方。
海里欧波里斯的创世神话中,有不少非常独特而令人感兴趣的地方。根据地方传说,宇宙最初被称为“南”(Nun),是一个黑暗而充满水的虚无之地。慢慢地,从宇宙的大洋(被形容为“没有形状,比最暗的暗夜还要黑暗”)中,升起了一块干燥的土地。太阳神“雷”以自己的化身,创造了亚檀姆(Atum,经常被描绘成一个留着胡髭、拄着木杖的男性)。
天空还没有创造出来。土地已经创立出来了。地球上还没有孩童或爬虫……只有我亚檀姆一个人……没有人与我共同工作……
感到非常孤独的不灭之身亚檀姆,于是创造了两个同样为圣体的子孙:空气与干燥之神“修”(Shu)、湿气之神“太夫纳”(Tefnut):“我使种子进入我的手中。我把它倒入我的口中。我排泄,修显形,我放尿,太夫纳显形。”
尽管出生的方式不怎么荣耀,但修和太夫纳(经常被形容为双胞胎,有时还同时以狮子形象出现)长大以后,结合,并生下了孙辈:土地之神葛布,天空之女神奴特。他们两人也结合,生下四名子女:欧西里斯、爱瑟丝、赛特(Set)和内普特斯(Nepthys),因而完成了海里欧波里斯九神家族。九个神明中的雷、修、葛布、欧西里斯等四神先后统治埃及后,埃及王位便传给了荷罗斯(Horus),和最后一个却统治埃及达3226年之久的指挥之神索斯。
这些人——或者我们称呼他们为生灵,甚至神明——到底是谁?他们只是祭司想象力的产物,还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实体或暗号?这些故事会不会是真实事件,但经过记忆的扭曲而成为神话?或者,这些故事其实为太古传下的符号化讯息,为超越时间,传达给后人而编造出来的?它们会不会是现在才正准备解开的讯息?
这些想法或许听起来很花哨、甚至无稽。不过,令我无法释怀的是,有关爱瑟丝和欧西里斯的神话中,隐藏着许多显然属于海里欧波里斯传统的一部分的岁差运动计算,精确无比。而担负有保护海里欧波里斯(伊努)传统的祭司,在埃及向来以才智兼备著称,不但能预言,而且还精通天文、数学、建筑、魔术等。他们也因为持有一个神圣而强有力的神器——本本(Benben)——而闻名。这些都显示神话的背后应该隐藏着一些我们无法解释的深意。
埃及人将海里欧波里斯称为伊努,亦即“柱”之意,因为根据传统,自古以来便保存于人间的“本本”,最早被保存在一根石柱的顶端。
一般人相信“本本”很早以前便从空中落下人间。但很不幸,“本本”在非常久以前便已遗失,公元前1971年色努色勒特(第十二王朝)即位时,已没有人记得它的样子了。当时人只记得,“本本”是呈金字塔形状,而这份记忆便成为后来所有埃及方尖碑的原型。“本本”也从此成为金字塔型,或在金字塔顶上的石头的意思。从某种象征性意义上来看,“本本”和拉及亚檀姆之间的关系紧密而直接。关于拉及亚檀姆,古代文件上记载道:“你们升高,像本本石一样,到凤凰的宅邸之上……”
凤凰的宅邸指的是海里欧波里斯原始神殿,也就是当初收藏“本本”的地方。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本本”这个神秘的器物,同时也是传说的神鸟凤凰的象征。凤凰之名为贝奴(Bennu),它的出现与消失,被视为与宇宙大周期及世界的崩坏及再生有关。
相同的指纹
早上6点半,车子向海里欧波里斯的郊外移动。我闭上眼睛,尝试在内心描绘出神话“开天辟地”的创世时,太阳神亚檀姆以岛屿之姿,从水之神“南”的洪水中冒出来的景象。想到这里,我不能不联想到南美安第斯山的古老传说。根据安第斯的传说,文明之神维拉科查,在一场毁灭性洪水之后,从的的喀喀湖中升起。同时,我们必须考虑到欧西里斯的存在。欧西里斯不仅下巴蓄着胡髭,与安第斯文明中的维拉科查及奎扎科特尔外形很相像,而且在埃及的故事中,他也同样为有名的贤君,废止埃及人食人的习俗,教导民众务农、饲养家畜,并将文字、建筑及音乐等介绍给人民,这些地方也都与安第斯的神明功绩相同。
我们很容易便可看出新大陆与旧大陆传统之间的相似之处,却不知应如何阐释这些相似之处。纯属偶然的可能性也有,但更有可能的是,它们同样代表未知的太古文明留下的指纹。不论中美洲的神话、安第斯的神话或埃及的文化中,基本上都是相同的指纹。海里欧波里斯的祭司或许将创世纪传播给人民,但是他们的知识又是谁教出来的?这些故事就这么无中生有地出现的吗?还是,故事中的教条和复杂的象征性意义,反映出经过长时间洗练的宗教思想?
果真如此的话,这些思想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抬头看窗外,发现我们已经离开海里欧波里斯,进入了弯曲狭窄、嘈杂混乱的开罗街道。通过“十月六日大桥”,到达尼罗河西岸后,车子很快便进入了基沙。约莫有15分钟的时间,只见厚实的巨型金字塔一个接一个地从右车窗外晃过,然后汽车便向南转往上埃及的道路,沿着世界最大的尼罗河的南岸疾驶而去,而窗外的景色也从无情的红色沙漠一转而成为一排排绿色枣椰树与田地。
古埃及人一切的世俗及宗教生活,都受到海里欧波里斯的祭司和他们的思考、想法的影响。然而,这些祭司又受到谁的影响呢?他们的思想观念,是从埃及本地发展出来的,还是从外地传进尼罗河谷的?我们应该从埃及人和海里欧波里斯的传统中,为这些问题找到明确的答案。海里欧波里斯所有的智慧,有人说都来自于传统,而那些传统正是神明传承给埃及人的遗产。
神明的礼物?
汽车驶离大金字塔约10英里左右,我们离开干道,进入沙卡拉古迹区。耸立于沙漠边缘的这个古迹区的重心,为第三王朝的法老宙赛所建立的“阶梯金字塔”。庄严肃穆的阶梯金字塔共有6层,高60米,四周有优雅的围墙,完成于公元前2650年左右,被考古学者认定为人类最古老的巨石建筑物。根据传统的说法,建筑此金字塔的是海里欧波里斯的一位祭司“魔术巨匠”(Great of Magic)英荷特普(Imhotep)。英荷特普还有许多其他的称号,包括贤者、魔术师、天文学家、医者等。
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还会对阶梯金字塔有更详细的叙述,不过在这里,这一次我造访的目的并非参观阶梯金字塔,而是要进入附近另外一个由第五王朝乌纳斯(Unas)法老王所建的金字塔,并花一点时间进入它的地下墓窖中。乌纳斯王统治埃及的时间为公元前2356年到2323年。其实,我已造访过乌纳斯金字塔好几次,并且对它从天花板到地板的墙壁上,雕满了的金字塔经文(Pyramid Text)相当熟悉。金字书写而成,上面记载了许多令人瞩目的思想。因为金字塔经文的存在,使得第五王朝的金字塔,与沉默无言的第四王朝金字塔形成强烈的对比。
沙卡拉
第五、第六王朝所建的金字塔中的经文,正是这两个朝代(公元前2465~公元前2152年)最大的特色之一,其中有一部分,为公元前2000年左右由海里欧波里斯的祭司撰写而成;另外一部分,则应为一些祭司从王朝时代开始以前的先人手上传承下来的。我对这一部分特别感兴趣,并于这一次造访前的好几个月便着手研究。我感觉很有趣——同时也有一点迷惑的是:19世纪的法国考古学家们,几乎就像被“开路者”神明指点一般,打开金字塔后,便直接进入了这间有金字塔经文的秘密房间。根据相当可信的资料显示,一个参与沙卡拉考古挖掘行动的埃及工头,有一晚彻夜未眠,天亮左右,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被摧毁的金字塔旁,一头琥珀色眼睛在闪烁发光的胡狼,站在他面前:
那动物简直就在嘲笑人类观察者……并邀请这个表情困惑的男人来追逐它。胡狼缓慢地往金字塔的北面行进了一会儿后,刚停住脚步一会儿,突然就消失在一个洞穴中了。这位好奇的阿拉伯人决定要一探究竟。他随着胡狼,也钻进那狭小的黑洞,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房间。提起手上的光源,这工人发现整个房间的墙壁,从头到脚,都是象形文字的碑文,而那些在坚硬的石灰岩壁上的文字雕刻,不但手工精致,旁边还嵌有土耳其玉和黄金。
今天,要进入乌纳斯金字塔中雕满象形文字的地下室,必须从北面入口,并通过一条冗长的下坡走廊才能到达。这条长廊是法国的考古小组,在那埃及工头的惊人发现后所挖掘出来的道路。地下室其实有两个长方形的房间,中间的隔间上,开有一个相当矮的出入口。两个房间的屋顶都采用山形墙构造,上面画着无数的星星。将身体尽量缩成一团,通过长廊,桑莎和我先进入了地下室的第一个房间,再通过小出入口,进入了第二个房间。一眼望去,便知道这是典型的墓窖。乌纳斯王硕大的黑花岗岩石棺,就置放于这房间的西端,而墙壁上的金字塔经文,好像在夸示法老的存在一般,包围着整个房间。
面对着满壁的雕刻,我感到这些象形文字,在直接对我们说话(而不像大金字塔,通过朴素的墙壁、谜样的数字拼图传达意思)。但是,它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知道,就某种程度来说,这要看我们用的是哪一种翻译版本。金字塔经文因为使用了太多古代的字眼,和引用了许多一般并不熟悉的神话,使得学者们不得不用大量的“猜功”来解读它们。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同意,伦敦大学古埃及语言学教授佛克纳(ROFnulkner,已过世)的翻译本最为权威。
佛克纳的译文,我曾逐行仔细研究过。他形容金字塔经文为“现存资料中,对古埃及宗教及葬仪保存最完整的文件。而且,这种文件最值得信赖,是研究埃及宗教的学者最基本的资料……”。至于(如大多数学者都同意的)为什么这些资料这么重要,则是因为那是连接人类记忆力所及的最近的过去,以及人类已经逐渐遗忘的遥远过去之间,惟一的开放道路:“这些碑文,对已失落的世界的思考与语言的记录虽然已经模糊不清,却清楚地告诉在现代的我们,在遥远的过去,那些生活在史前的人们,他们的思考和浯言仍然保留在这块土地上……一直到现代的我们能完全理解为止。”
我们不能不同意这种感觉:经文显然传达的是一个已经失落的世界的模样。但是这令我感到困惑:那个失落的世界中居住的不是野蛮人(一般人听到史前,便联想到野蛮人),而是一些精通宇宙科学的男男女女。总体来看,我们可以从两方面解释这件事:金字塔经文中,有相当成分的原始要素,但另一方面,它也有许多高深的法则与观念。我每次沉浸于这些古埃及学者所称的“古代咒语”时,都不能不被从那一层层阻碍理解的厚壁的背后隐约传来的高度知性所感动,并提醒自己,那绝对不是原始野蛮的“史前人”应该会有的复杂思考与概念。换句话说,金字塔经文通过象形文字的媒介,就如同大金字塔通过建筑的媒介,传达给后人一个令人震撼的印象:史前人拥有并知道如何使用高度的技术。但以现代人的常理,我们推定,太古时代的人类绝对不可能有高度的技术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