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于得水没当村长前就是棍哩。带着乡亲们敢跟乡里的书记斗争,没有个胆量能行吗?火车不是推的,珠穆郎玛峰也不是硬堆的。于得水这一斗,把书记真就斗老实了,斗调离了。书记不老实行吗?书记不调离行吗?于得水手里有书记的短哩,于得水叼着书记的嗉子哩。
书记不老实,书记不调离,于得水就敢上党中央说理去。村里制种,是书记跟种子公司牵的头,说好秋后要高价钱回收。可到了秋后,书记他们做扣哩,书记他们拉屎往回坐哩,书记他们说话不当狗放屁哩。于得水就敢抻这个头,告乡书记是天大的事,于得水就敢做哩。乡亲们得着种子钱了,于得水就成棍哩。棍不是胡搅蛮缠的棍,于得水肚子里有文化水,知道维权哩。棍不是自私的棍,缸碗沟于得水家没制种。没有制种还扯那套告乡书记,有人骂他三个鼻子眼多出一股气哩,有人骂他胸脯子挂笊篱多捞那份心哩。谁愿意骂啥骂啥,于得水说了,心里装着天地良心哩。
换届选举,于得水就被选成了村长。缸碗沟的老百姓都拥护他当村长,于得水躲不掉,乡里的干部干瞪眼没辙哩。后来,乡里说先干着代理村长,适当的时机再转正。老百姓的心里是明镜,这是乡里一些干部在给于得水穿小鞋哩。代理就代理,代理村长也是村长,是村长就是干部哩。
于得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火烧得旺着哩,那火受老百姓欢迎哩。于得水第一把火先把村里的食堂给烧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穷飕飕,当官的凭啥肥吃肥喝还穷有理呀。取消食堂,来官不接待,实在挡不过去吃派饭。吃多少,让当官的掏多少。村长出了名哩,报纸还给报道哩,都说于得水为老百姓着想哩。可到了年末,村长算过帐来哩,乡里县里有啥好事也轮不到缸碗沟,都怕中午村里不管饭哩。于得水在会上总结了经验,乡亲们一致认为该喝该吃的,不喝不吃也不对。看来,新世纪的村官也得转变观念哩。
第二把火村长也烧得挺像回事。乡亲们富不了差啥?差的是科技和文化,当个睁眼瞎垄沟里还能找到现成的热豆包?幼稚!村长新学来的词,用得很准确,听着很新鲜哩。市里不是搞送科技下乡吗,咱也去申请,也想整点科技给乡亲们。找就找对路的单位,农校是农民的学校,就找他们扶贫送温暖吧。这事不久也砸哩,校长送来的科技书籍叫乡亲们分哩。分不是好分,不论本,是论斤分的。分回家擦屁股哩,包菜籽哩,卷旱烟抽哩。人家校长生气了,把书本都要回去哩。村长发火哩,骂娘哩,还把妇女怀里抱的孩子吓哭哩。村长也蹲在地上哭,问乡亲们咋就不争个气哩,不长个脸哩。乡亲们说,没有钱科技有啥用?建个鸡场要三万,建个塑料大棚也得一万多哩。
第三把火村长就想到钱哩,没有钱啥大道理都等于放个响屁哩。村长就去乡里找乡长,乡长得意自己哩,书记调离乡长就一个人说了算哩。乡长是接了于得水的光才能好使哩。乡长牵头给缸碗沟联系项目哩。项目很新鲜,很有发展前途哩。养羊要建畜牧小区,一样的房舍一样的羊,看着喜人哩。可村长脑瓜子不是糨糊瓶子,会算计哩。贷款两万是不能交到乡亲的手上,羊是县畜牧局一手经办从山东买来的,绵羊头头像难民像刀螂哩。房子建得就更不遂心,偷工减料多着哩,檩子像烧火棍子粗哩,冷眼一看房顶像排着一排肋条哩。于得水随机应变反了悔,把乡长的面子生给卷吐噜皮哩。
三把火烧过后,于得水心灰透哩。官真不是人当的,办点正事忒难哩。还叫啥于得水,干脆改叫鱼进锅吧。就有一样缸碗沟达标哩,先进哩。计划生育先进村,全村育龄妇女没有一个超生抢生的。自家的侄子媳妇想偷着生二胎哩,计划生育追得紧,侄子媳妇跑得快。村长着急硬是蹦过院墙,翻过草垛,像奥运会冠军刘翔跨栏的姿势哩。侄子媳妇大势已去,被从后面扑上来的村长拽掉裤子哩。裤子掉了不要紧,肚子里的娃就出来哩,早产哩,夭折哩。于得水陪了钱,可捧回来一个先进的奖状哩。这事提起来,笑死人哩。
去乡里开会,乡长就扑哧一声乐哩。心里说,于得水咋看都不像干部。要墩没墩,要块没块,要肚子没肚子。还有脸色咋看咋像贫下中农,葱芯绿,菜色哩。人别的村,村长最次也是骑摩托车来的,只有于得水骑着自行车来的哩。那自行车是古董,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哩。干部得有干部的形象,于得水不像哩。不像就被人误以为是乡里大院里打更的老头哩。就有人喊他烧水哩,劈柴哩。开会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就哄笑哩。
于得水脸上挂不住,上火哩。人穷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于得水不干哩。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拿着村长不当干部,这会还开个鸟啊。于得水回村哩,开会哩,发动群众哩,赶紧想办法发家致富哩。做贼呀养汉呀,小偷小摸耍混蛋呀,只要能整来钱就是能耐哩。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活家雀。于得水外村有个远方小舅子,来找他哩。找他到城里的工程队干活哩。老板赵得彪有钱哩,有道哩,外边包着小老婆哩,连市长都跟他经常喝酒哩。外边的大气候不错,国家要保护农民工,农民是香饽饽哩。就是说,干活不白干,不给钱有地方说理哩。还瞅啥,打行李找赵得彪去捞钱致富去。能干活的都跟我走,有村长坐镇唬不了咱哩。
拖拖拉拉去城里三十几口人,活包得很顺利,打混凝土一立几十块哩。年轻的上楼,年老的在底下上料,完工按立方米分钱哩。村长也不呆着,开搅拌机,往塔吊车灰斗子里放料,忙着哩。基本上是一个星期开一次会,讨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于得水有经验哩,会上嘱咐乡亲们,在外一定得团结,得抱团哩。举个例子说,一个人有了事,受人家欺负,啥也不用问,都抄家伙打他奶奶的。城里人是野狼不吃死孩子肉,让活人给惯的哩。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咱都穷成这样了,还怕赔人家医药费再穷点吗?当然了,村长说也不能惹事,对外的基本方针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怕事就别惹事,惹起事就不能怕事哩。
村长的话很受用哩,乡亲少挨不少欺负哩。都知道缸碗沟的山炮仗不好惹,打架有人指挥,敢下死手,专往卵子上踢哩。村长很有名气,家里有事得捎信请示他,工程队里也有威信。村长觉得自己的官当得滋润哩,自在哩,赶上市长哩。
于得水的活干得顺利,可工地上有些事却不顺当。工地的伙食是赵得彪小姨子管。这败家老娘们不是人揍哩,缺人油哩。大米比市场上一斤贵两毛,发霉的,招虫的,虫子吃头一遍,才发给工人吃第二遍哩。不准出去买,只能在她这拿。她的赚头就大了,肚子和屁股跟着钱包就一天往起鼓一块哩,快要爆炸哩。菜都是大路菜,啥贱吃啥。土豆崽子像羊粪蛋,一切两半,清水煮裤子,专能放后老婆油。浮在菜汤上,吃了窜稀跑肚哩。菜里没有肉,有肉就是虫子哩。村长发现菠菜里有半条虫,大家就一起找那半条虫。吃得小心,终于找到了,可两半虫子组合到一起,愣不是一条完整的虫子:虫子俩脑袋哩。村长分析哩,至少这盆菜里有两条以上的虫子哩。赵得彪小姨子太霸道,她们家敢开银行哩。自己印钱,内部流通多少年哩。村长忍无可忍,带头鼓包哩。赵得彪小姨子厉害哩,来挠于得水的脸哩,来抓于得水裆里的家伙哩。于得水更厉害,工程正紧要的关头,撂挑子哩。赵得彪急眼哩,把小姨子一顿臭骂,取消食堂,允许于得水自己开伙哩。镐头家里的妈刁,难伺候,就把镐头媳妇接来做饭哩。镐头兴奋,两口人都能挣工资,赶上城里的双职工家庭哩。还犹豫啥,把媳妇接来,晚上还能有点文化活动哩。
镐头在工棚的一头格上块木板,两口子安营扎寨哩。安营扎寨搞文化活动哩,工棚里很静,咬牙放屁嘎巴嘴的没有哩。村长到底憋不住,起来骂,镐头哩,要搞就快搞,捅捅咕咕地让大伙睡不好觉哩。你搞完了,乡亲们就舒服了,就敢咬牙哩放屁哩嘎巴嘴哩。镐头和媳妇就不好意思红了脸,乡亲们哄地一声笑。都没睡,都在静静地给镐头两口子制造和谐的气氛哩。有比村长年龄大的骂,这得水,说鬼话,他们搞完了,我们哪里还能舒服得了哩。
村长就是村长,能给乡亲们办实事哩。工地在城市的中心,来了三个多月了,这条街上愣是找不到一家剃头的。村长就笑话大家,来城里太土气要招人笑话哩。剃头得叫剪头。还有啊,人家问你是哪的人,别张嘴就说是缸碗沟的。人家哪里知道缸碗沟在哪啊?年轻的后生就笑,虚心地问,不说是缸碗沟的可咋说哩?村长说,你得说是红河县的,别忘了,这是市里。要是到县里有人问你是哪的人,你也不能说是缸碗沟哩。后生越发纳闷,咋还不能说哩?村长教训,红河县大了去了,你得说乡名。年轻人就懂了,说要是到乡里有人问咱是哪的,咱再说是缸碗沟的。要是到缸碗沟有人问咱是哪的,就说是缸沟或碗沟的。到了缸沟和碗沟有人要是问咱是哪的,就说是老张家还是老李家的。以此类推,要是到了老张家或是老李家问你是哪的,就说老李家谁家的或是说老张家谁家的。村长眨巴眼睛听,最后笑,夸一句兔崽子有进步哩。
村长于得水给乡亲们找剪头店,进了一家洗头房。进去就有些晕了,里面太豪华哩。村长说剪头,有女孩子就把村长撩到一张躺椅子上了。村长慌哩,说干啥?女孩子笑了,说先生先给你洗头啊。村长咋听这孩子都是故意不好好说话,嘴里像叼着热乎茄子哩。女孩子拿泡沫状的东西往村长的脑袋上蹭,把村长蹭急哩。弄啥鬼哩,洗头不放水?女孩子学村长的口音说干洗哩,先生是真不知道还是拿妹子开心哩。村长蹦起来,开玩笑哩?你十八我五十四,哪有这样的妹子哩。要剪头又不是让你祸害着玩,你得敬业哩。
村长要走,被人拦住。俩小伙,白衬衣黑领结,精神着哩。村长随便一扒拉,小伙就抗不住。像被风刮的似的,东摇西晃哩。村长说,想动武你们嫩着哩,一个村我都管着哩。这边刚要开打,里屋出来人了。一个女的,说都住手,这人是俺们村的村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