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终于成了现实。不出一个月,静怡所在的高考补习班便中途停办。学员们各择所愿,或继续补习等待来年再考,或寻找工作从此就业。
经过一番周折,静怡被分配在矿区的铁球厂上班。这个厂主要是生产铁球,供给矿区选矿使用。开始时她被分配在铸造车间做一名翻砂工。她喜欢这里的工作,师傅待她很好。师傅们浑厚而且爽直,文化层次多数不及静怡,和静怡文化相当的人多是些青工。青工中除上班外,业余时间各有爱好。其中一位人称大宝的青工,对诗词的酷爱程度给静怡留下了印象。静怡在校时喜爱文艺,对文学作品也很感兴趣,知道大宝喜欢写诗后便有意索读。开始时大宝不肯,过了些日子见静怡态度诚恳,便拿出自己作品给她看。客观而论,这些作品只算得爱好者中的习篇,静怡读后却不乏兴味。之后两人一起慎句酌字,寻求韵律,日子长了,情感在彼此间萌生,大宝在拿给静怡的一些作品中,时时露出对情感的向往。也就在这时,一位叫王丽娟的女子与大宝的情感纠葛浮了出来。静怡来厂前,大宝与王丽娟虽有交往,在情感上却未涉深。但另方面,王丽娟常随大宝左右,给人一种恋情已成事实的感觉。
静怡原本对大宝有好感,但深层感情上止步不前。昔日的经历使她不敢贸然涉足。得知王丽娟的事后,她庆幸没有牵涉,并有意拉开与大宝的距离,保持平静无扰的心境。
一天下班,静怡准备离厂时,大宝边脱工作服走到她近前说,
“你像是不如以前喜欢诗了,我明白是什么原因,希望你不要想太多,最近写了首诗,你有工夫看看,给点拨点拨。”说毕,将一张诗稿给了静怡,挥手离去。
回到家,静怡拿出诗稿,是一篇七言诗:
明月千里我近思,
少年心事爱花枝。
遣词措句你寻韵,
兴味盈然静中动。
洒墨流连怡诗园,
同趣共甘未肯散。
看过一遍后她将诗稿收起,对诗里心境未做细品。
改革的大潮冲击着旧体制,一些经营不善的企业在这股潮流下被冲垮卷走,小铁厂便是其中之一。
竞争,淘汰,适者生存,成为此期间社会经济生活的主旋律。小铁厂的职工们各自流往不同方向,静怡要去的是一个机械厂,是一家尚能维持的国营大厂。离开小铁厂前,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静怡在厂门口和大宝不期而遇。大宝问:
“听说你要去一家机械厂了是么?”
“对。”
“哪天过去?”
“下礼拜,手续都办好了。”见大宝欲言又止的样子,静怡补道:“你呢?”
“去向还没最后拿定,相信不会太久的……上次给你的那首诗看了么?”
“嗯,看了。”
“怎么样?你还没有给我点拨呢。”
“我水平不如你,跟你学还学不够呢,怎么能说点拨。再说我也没像以前那样细抠字句。”
“哦,是这样。你就要离开了,祝你以后顺心如意。你回去再看看那首诗,好,再见!”说完挥一挥手便自离去。
静怡来到机械厂后,被安排去操作天车。登上十多米高的天车,开始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得感到自己的渺小。到后来适应了,这种心态又转到了反面,起吊,挪位,许多张面孔朝她仰视,感到成了注意的中心,舍我其谁的感觉在心里抬头,她喜欢上了这个行当,喜欢上了这个岗位。
接下来的是更具诱惑力的岗位在向她招手。她在学校时就喜好文学,在小铁厂与大宝切磋诗文的经历进一步加深了这种爱好,机械厂的宣传栏里,不时会出现她的文章,在一次拟写稿件中,她拿出以往在小铁厂时保留的诗稿细读参考,不意中,在大宝半年前给他的那份诗稿中看出了其中的寓意,把诗中每句里的第五个字上下串在一起便出了心迹:“我爱你静怡。”小铁厂门口与大宝分手时的往事又重现在眼前,大宝那句“祝你以后顺心如意。”的话语仿佛又响在耳边。如今小铁厂的人员早已云散,静怡不禁心里默念:“也祝你顺心如意。”
静怡的文笔开始在厂里小有名气,主办宣传栏的厂工会常向她约稿,她自己也乐此不疲。所以,当厂工会通过主管部门提出调他到工会做宣传工作时,她十分愿往。这却惹翻了车间主任,说工会主席扛着掘头来挖墙角了,他坚决不放人,同时对心思朝外的静怡也看着不顺。到后来还是由厂长王洪良出面扯平:静怡去工会不算正式调动,只按借调处理,人事关系仍在车间吊车组。
工会阅读室的书架上有各类读书,其中不乏静怡喜爱的中外文学名著,对文学的喜爱,吸引了她对这些精品的注意,她如饥似渴地逐一细读欣赏,潜移默化中锻炼提高了文字驾驭能力。写文章,排版面,刻蜡板,组织职工活动,成了一名多面手。工会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很少清闲。坐在静怡对面的干事孙师傅抬头伸伸腰,对低头干活的静怡说,
“小孟,你觉出工会办公室这些日子有变化没有?”
“没有啊,没变化。”
“我看有变化,有明显变化。”
“是么?孙师傅你说说看,你们上年纪的人看事比较细。”
“来工会的人多了,而且大都是年轻人。”
“他们是工间休息时候,来这里转悠转悠的。”
“我看出来了,这些年轻人是奔你来的,来看看工会新进来的漂亮姑娘。”
后面一句,在静怡心里引满了幸福之杯。她低了头不响,掩饰的同时两颊起了红霞。在静怡眼里,孙师傅老成持重,很少逗趣说笑,今天说这番话,表情依然沉稳不浮,“漂亮姑娘”从他嘴里说出,自然区别于一般的虚与取悦,她心里多了几分满足。正想着,听孙师傅接道,
“不信么?赶有功夫去机修车间大门那儿看看去。”
果然,静怡去看时,见那里的宣传栏里有篇短文,三四名工人围着边看边说。她走近细看短文:
“……,你知道么?每天上班前几分钟,总有一位年轻漂亮姑娘提早来到工会办公室,打扫卫生,整理内屋,接着编文章,刻蜡板,画宣传画,写横幅。她工作积极,任劳任怨,是位顶呱呱的多面手。她是谁?她就是漂亮的新来工会的孟静怡……。”
往下看文章的落款,作者原来是工会的马明瑞干事。静怡心想,“无怪孙师傅那样说,原来这些天来工会的年轻人一拨接一拨,有事没事都过来跟自己搭腔说话,很可能就是这篇文章起了作用。”
静怡的能力在工会工作中日见显露,有时被抽去为厂长起草工作总结,颇得赏识。
这天,刺骨的北风夹着漫天大雪,将大地带进今冬最寒冷的一天,人们裹紧全身棉装仍觉得彻骨的寒气在不停地入侵。静怡的手已冻得提不起笔,她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哈哈热气搓搓双手。暖气昨日下午就出了故障,泄出的水已经结冰,室内象是一个冰窖。对面的孙师傅自进办公室后便埋头工作,看来全然不理会严寒的袭击。静怡心里不禁生出一种敬意:孙师傅的年纪与厂领导同辈,称得上是自己的父辈,他在对待自己和其他年轻人总一幅谦和姿态。静怡一边搓手哈气一边问,
“这么天寒地冻,孙师傅你看上去倒像没事一样,你不觉得冷么?”
“天气对谁都一样。你在意它就觉得冷得受不住。你不在意它,不多想它,也就没啥。办公室暖气坏了,听说水暖工下午工间操过来,换掉暖气片就好了。你觉着冷,就去别的房里呆呆再回来就不冷了。”
滴铃铃,电话响了。静怡拿起听筒,是厂长王洪良。
“是小孟吗?”
“对,我是。”
“我是王洪良。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有些材料帮着整整,你手上 的活先放一放。”
“什么时候我过来?”
“马上。我在等着。”
“好的厂长,我这就过来。”
王厂长办公室与厂工会办公室在同一层楼,静怡去到那里轻轻叩门,里面没有回应。再叩几下仍无回应。她轻轻拧转门把推开一点,探头往里观望:桌上物品摆放有序,座椅靠背与桌沿紧靠,看上去厂长不像是刚在办公室呆过。静怡进门,随手从报架上取下报纸,坐在靠墙沙发上浏览大字标题,想稍等片刻。好一阵过去了,仍没见厂长人影,她忽地起了想法,“人会在哪呢,难道是他曾说的地方?她不安起来,随即起身返回工会办公室,继续刚才未完的工作.
“这么快就回来了?”孙师傅随口问。
“真怪!电话里说是等着我,过去一看办公室里空空的没个人影。我在那儿坐了会,暖和暖和,不见人回来就没等了。”
又快半小时过去了,工会办公室门被推开,静怡一看是王厂长,她立即站起来,未等开口听王厂长问:
“等你到现在怎么没过去?”声音是温和的,静怡感不到有任何诘责。
“我去过了,见你不在,又等了一会才回到这里的。”静怡一脸的困惑。
“你去哪了?”
“去你的办公室。”
“怎么没去我家瞧瞧?”话音给人一种局促和谜样的感觉。
“要整的材料在你办公室么?”
“算了,不用整了。”厂长淡淡地回答。
双方一时都没了话。
静怡将眼光移向窗外,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风小时雪花扬扬洒洒如天降的万千白衣仙女,为凡尘人世带来无染的洁净世界。风紧时稠密的雪片汇成一股股白色怒涛,净化着寰宇中的污秽。
静怡默然伫立,厂长什么时候离去她浑然不知,对桌的孙师傅,依旧低头在工作。
幻念中,静怡觉得自己到了一个阴冷幽深的峡谷。谷的深处像有一个黑影在移动,细看,那影子缓缓朝自己移来,靠近。一阵惊恐,她打了个寒颤,颓然落座。
“走!对,走为上。”静怡这样想着,她要离开这里,摆脱可能进一步逼近自己的黑影。她回忆起两个月前,原先的同班同学郝丽梅打电话来,说她妹妹小娟已被机械厂录用,分配在锅炉组,希望老同学对同厂的小娟给与关照。小娟原先在学校比自己低一个年级,来厂后曾向自己流露过对锅炉组工作的不安心,认为女孩子干那份工作不合常情。小娟委屈地告诉自己,“孟姐,不是我挑拣,这锅炉组里就我一个女孩子,看着那帮男的就觉得自己像走错了门一样。我要能像你一样干点适合女人的活,心里就顺活多了。”静怡当时曾想过托人转告原来的车间主任,看能否让小娟去那里顶替自己开天车的工作,不料那份工作已由另一个女工担任。所以,对小娟的事自己是爱莫能助,放置了下来。现在,自己决意要离开工会,小娟正好是补缺的上好人选。自己的下一步呢?开天车是回不去了,那里的位置已不属于自己。大件机械的修理不是女性施展的场所。比较起来,电机维修该是合适的工种,它需要心灵手巧细致周到的女性,也是一门实实在在的技能。掌握了它,或许在将来的人生路上更有利些。
静怡是那种认定了目标全身心去争取的人。主意想好后,她看看对面,孙师傅仍然是那幅心无旁骛的表情。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孙师傅和自己两人。长期来,是这位上年纪的人给了自己许多帮助和支持。自己的文稿常由孙师傅修改和润色。在自己将去的时候,应当让孙师傅知道。
看着孙师傅,静怡不知怎的心里起了一丝酸楚。她想了想开口道:
“孙师傅,该歇歇了。”
“哦,就歇歇吧,伸个懒腰。”孙师傅抬头,往后靠住椅背,两只胳膊朝上伸伸,打一个哈欠,看着静怡问,
“还冷么?”
“还可以吧。”静怡轻声回应,又继续道,“孙师傅,我有点话给你说。”
“是么?说说我听。”
“我想走,离开工会这个岗位。”
“嗯?为什么?”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的感觉告诉自己应该离开这里,去我能够容身的地方。”
孙师傅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几秒过后将上身倚住桌沿,缓缓地说,
“容身,我明白你的意思,同情你的处境。今天刚上班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就为刚才的事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是仓促了些?”
“其实,这不是我仓促的决定。我这个思想前一晌就有过,但没拿定主意。今天的决定是逼出的结果,是我过去和现在的思想的积累和终决。我喜欢和珍惜这里的工作,但更珍惜我自己。在这里的日子里,你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不会忘的。我离去后的空缺,相信工会领导会很快解决,我也会帮着物色新人。我走后,会常来看望你的。”望着面前这位父兄般的长者,不舍之情涌了上来,但静怡主意已定,不想改变。
孙师傅手里转动着他那支笔,自语地说,
“你要走,我是有些不大愿意,但设身处地为你想想,觉得你的心思不无道理。你是位自尊自重的人,明白在职场中珍爱自己。希望你以后的路平坦些。你说想去能容身的地方,现在有没考虑好?”
“有个初步想法,电机维修车间比较合适,不知能不能争取上。”
“希望你的愿望能成现实,从此成为奋斗的新起点。”
连静怡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不出一月,她已经来到电机维修车间。也许是她在工会宣传工作上小有名气,能在车间板报宣传工作中出力,也许是有小娟补上了她走后在工会留下的空缺,也许是孙师傅从中起过作用,电机修理车间和工会领导都同意了这次人事调动,王厂长竟未从中作梗。
凭着自己的悟性,静怡来到电机维修车间不出半年,技术居然超过比自己早来的其他人,成为电机修理的一把好手。
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静怡在厂房外刚写完车间的黑板报,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孟姐。”
回身看时是小娟。静怡叫了一声“小娟”,拍打完手上的粉笔末,过来拉住她,
“你怎么上这来了?”
小娟讲了这些日子自己的工作,简单地收束道,“所以,来这儿看看你,一起说说话,一会也该下班回家了。”
“在工会工作,自己放勤快些,不熟悉的事勤问问孙师傅,他会耐心帮你的。我在那里时孙师傅就帮我不少。哎,你姐最近好么?很有些日子没跟她联系了。”
“她什么都好,还特地关照我有事找你说说,向你讨教。”
“有什么讨教的?你我还不是一样。工会工作又不是我这里维修电机,各有自己的特点。你只要肯干,手勤嘴勤,工作肯定能弄得转。”
“孟姐你说的是。不过——”
“小娟,在我这里应该像在你姐面前一样,不要有话掖在心里,明白么?”
“对待工作,我是使尽自己所能,争取像你一样不落人后。孙师傅也像对你一样对待我,而且常跟我说起过你。工会那里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虽然自己能力有限,但很开心,比原来在锅炉组时好多了。但是——”
“但是什么?”静怡疑惑地看着小娟。
小娟瞅着脚下,像是要数清地上有多少沙粒,偶尔用手掠一下自己的长发,没有回答。
铃声响了,下班时间已到。看着面前神情不属的小娟,静怡拉住她的手说,
“咱俩先晚点走,到我车间去说说。”
回到车间坐定,静怡关切地问,
“你不是给我说,你姐关照过你,让你有事找我说说么。你是很有些日子没来我这了。今天来了,你的眼睛告诉我心里一定有事。你在我面前不该有一点生分,别拿我当外人,可以么?”
“我是没拿孟姐你当外人,所以才来你这儿”
“那就有话照直说,别见外。”
“在工会那边,王厂长常让我给她抄写材料,我抄完交给他,他说我的字写得还可以。上星期四下午又让我去他家抄份什么材料。我去了,见材料挺乱,就想归理一下,取出要抄写的带回办公室来。我正在整理,他从后面往我身上慢慢靠,我觉出来了,就移开些,可他还在靠,我正想走掉,他一下将我搂住不放,我腿都软了,赶紧挣脱回到办公室。后来几天他没再找我。但昨儿下午又让我去他办公室,让我在那里整理抄写。我去了他那里,没敢在那里多呆,拿回自己办公室整理抄写完后给他送了回去。这几天我心里总闷着这事,沉甸甸的怪烦人。”
小娟低下头去,片刻后又抬起头,惘然的眼光看着面前的静怡。
静怡听后也一时无语,她在沉思:小娟是自己推荐去工会的,如今遇上了比当初自己更棘手的事情,她一时拿不定该如何劝慰这位学友的妹妹。
她长吁口气,看着小娟柔声道:
“小娟,我只想给你说,也是对我自己说:我们进入这个社会时间还短,社会里的东西和学校里不同。你我都是弱女子,但还可以有能力自我保护。比如保持距离,用庄重的举止应对身边的轻薄。对发生的事,希望你除我以外不要再传,免得不知情的人捕风捉影添枝加叶,那样对你不好。”
“孟姐你说说,要是厂长还来找我给他整理抄写材料什么的,我还干么?”
“干还是可以的,你可以让他通过他的办公室秘书找你。有些应该秘书干的事你可以推回给秘书,这样慢慢拉远你跟她的距离。”
两人离开工厂时,厂内人影稀疏,天已经晚了。
大约是在一个礼拜后的下午,静怡正在车间工作,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同时夹杂有人们的起起落落的议论。
“溜了!从厂后门溜的。”
“秘书挡也挡不住,办公室桌椅都掀翻了。楼道里站了不少人,厂保卫处的人也赶去了。”
静怡经问才知道,是小娟的男人在家里听小娟提到那件事,心里气不过。虽然小娟一再告诉别把事闹出去,但他还是趁小娟不在时冲到机械厂来找王厂长算账。王洪良本人是溜了,但留下的话题在厂里众说纷纭,静怡耳里充塞着听不完的议论,她心里说,“小娟呀小娟,这种事情怎么把不住嘴呢,闹成这样,你自己说得清么?”
未曾想过的事变成了现实。在全厂机关人员缩编中,小娟成了被裁减的一个。
在静怡想来,小娟被从工会裁减,或许有厂领导的意图在起作用,借此来淡化那次事件的影响。然而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小娟从工会被裁,安排到电机维修车间和静怡一起干活,未始不是件好事。
小娟身体纤弱,手上不灵巧,常难完成分给的活计。于是,静怡就成了他最理想的辅导。那天下午上班,小娟一脸愁苦来到静怡跟前,
“孟姐,看样子我今天又要被拉下了,一台机子也修不出来,绕着绕着就弄拧了。主任瞧我这样,脸色也不好看。”
静怡正忙着修她的第三台马达,这已经是超出车间熟练工平均水平的件数了,名列当天出活率第一。听着小娟的诉说,她心想目前的小娟正是当初自己刚来时的处境,焦急的心情是想得到的。出不了活或出活少,会影响当月的定额奖。小娟来这里已经有四个多月,手上的活却还不熟,比起自己当时不满两月就能独立担当的掌握速度,是慢了不少。帮助小娟应是自己不辞的责任,小娟的姐姐郝丽梅已经对自己托付过,希望照应小娟。想到这里,静怡对小娟说:
“把你的活搁那儿,先来看我操作。呆会儿我完事就去帮你弄。”
静怡干净麻利干完自己的活,又去帮小娟绕好了那台马达。毕后她对小娟说,
“这台电机的完成定额记在你名下。”
小娟满心感激,回应说,
“你的活记在我名下,真不好意思。”
小娟话音落处,一旁的小项停下手来,直了直腰说,
“什么不好意思的?孟姐出活又快又好,分点给你合情合理,我赞成!”说完,是一阵爽笑,转脸问静怡,
“加上帮小娟的这台,你今天出了几台?”
“算四台吧。”静怡淡然地说。
“哟!四台。打我进这车间,几年里还没见谁有这么快的出活速度,你算是这里的头一号了。”
静怡说:“出活率,我不看那么重,我倒愿意放悠着些。要不是帮小娟这台,我今天干完三台也就够了,不想为超额奖把自己身体搭进去。”
说完,静怡侧目看一眼小娟,温和地说,
“我刚来时候,看着别人干活那个利索劲,心里既羡慕又着急。后来看多了,干多了,手上也熟了起来。别看你现在还生些,赶将来兴许比我强呢。”
小项也给小娟说,
“听见没小娟,孟姐在给你鼓劲呢。干咱们这活,学问没多少,就是靠个熟练和心细。”
“这个我明白,”小娟接着说,“孟姐不光手上麻利,干出的活也平顺光整,挺耐看。”
正说着电铃急促地响起来,到下班时候了。
“收拾收拾吧。”小项招呼他们俩,三人说着话出了厂房。
静怡沿街走在回家的途中,雨后的湿风加上阳光照晒,空气非常潮闷。公交车隆隆驶过,屁股后面放出一股青烟落在路中间,和地面的热气混合成使人呕吐的奇味。静怡拣在街边成行的树荫下行走。
“小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街对过那边传来。静怡看去,啊!是梁雪,笑盈盈地走过来。
“梁雪,好久好久没见了呢。”
“是啊,还真想你呢,你还那么精神。”
“你也是啊。”
梁雪拉一把静怡说:“走,一起坐坐去。”
他俩来到街边一家冷饮店。在店内靠里首临窗的座位处坐定。远端靠墙角处送来徐徐的空调风,驱走了身上的暑热。梁雪叫来两瓶冰镇可乐,用麦管长吸一口,抬头凝眸在静怡脸上亲热地问:
“给我说说,分别了这么久,你在做什么?”
静怡简单叙述了自己的经历。之后听梁雪说,她现在是在一家邮局工作。
彼此谈过一阵,静怡用麦管边吸可乐,看着墙上那幅静物油画出神。
“陈霄广的事你知道么?”梁雪打破沉寂,放低声音问。
静怡猛地一惊,然而强着自己平静下来,故意淡淡地说,
“一点不知道。很长时间我们是彼此遗忘了。”
“我是前不久从母校得的消息。学校以陈霄广的事件为题,对全校加强法制教育呢。”
静怡的心不由一凛。对于浮情寡义的陈霄广,她早已不曾念他。然而梁雪提到的情况犹如晴空霹雳,女性特有的敏感促使她欲明究竟。
“陈霄广本人有什么事?”
“人早已锒铛入狱。不久前判决下来了,十年徒刑。”
“十年徒刑,看来案情不轻。知道什么案子么?”
“群体械斗。”
“起因呢?”
“听学校里人讲,起因复杂去了。其中一桩是他当初重伤过人,后来人家结伙回来找他寻仇,说要取他项上人头,你听吓人不!”
静怡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她猛地回忆起许久前那次晚间发生在街头的血色景象,知道是人家找他报仇来了。正想着听梁雪继续说:
“那伙人歹毒着呢,个个身上有尺把来长的弯刀,陈宵广这边人没他们多,双方拿家伙斗起来下手黑得很,那次械斗出了命案。还好,被陈宵广扎成重伤的那个对手没死得了,要不然他也得偿命。”
“就为的人家来报仇的事么?”静怡问。
“还有女人的事也搅和在里头,宋薇这人你知道吧,我记得给你提起过。唉,不想说他们那些烂事,都不是好东西,详细情况以后自会明白。”
梁雪仰头看一眼墙上那幅画又将眼光收回,随手喝进一口可乐,两臂交叉在胸前,
“陈霄广这人太狂傲,爱沾女色,这次十年徒刑是他咎由自取。今年是什么时候?正赶上‘严打’,他这是明摆着顶风犯案。对方人是没死,但不会是一般伤害,不然不会判十年的。”
这突来的消息,让静怡怔住了,脱口说出这么一句:“天啦!怎么能走到这个地步。”
“我讲的情况对你会是个很大的意外,你心里的反映从脸上我看得清楚。虽然你和他已经没了交往,但以你的心肠会勾起对故人的惋惜,你的善情对男子是无价的。但我想多说一句,你的这种情感应该物有所值,应该投给真心爱你,疼你的人。”
静怡勉强接道:
“谢谢你,你是懂我的。”望着瓶里剩下的可乐,她接下去:“他对我负心过,我只想两人平静分手,在各自的人生路上平安前行,他现在已经这样,如你所言是咎由自取。我虽然对他惋惜,但回想起他过去的种种,也只能说是怨他自己了。”
和梁雪分手后,静怡回到家里,冷饮店里的惊人消息让她心情难以平静。但又想幸好分手得早,不然,真不知生命中的第一个恋人会带给自己怎样的灾祸呢。
紧着又想起了上周妈妈和姐姐对自己的一次讲话。本来,静怡对个人的事并未着急过,所以,当妈妈和姐姐郑重向自己提出时,觉得有些突然。妈妈在饭桌上说: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拖什么?成或不成,主意你自己拿,见个面又怎么你了?人别太倔了。”
让自己心里有些活泛的,是姐姐紧接妈妈的这段话,
“妈说的话你是该好好想想,见个面认识认识又不少你一个胳膊一条腿,怕啥?那人我见过多次了,在他家行四,他哥嫂家离我家不远,他常去他哥嫂家,现役军人,话不多,人看上去沉稳,一米七八的个头。咱图个啥呀,不就图个稳当可靠的人么。”
“是这样,应该是稳当可靠的人。”静怡心里这样呼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