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天的清晨,我离开了这片我初来时的大漠,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会有回归此地的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明天?一整个长夏?明年?十年?还是直到死,也都回不去?
临行前,我用手机偷偷给聚来客栈拍了一张照。因为一直关机,才使得电一直保持着两格,得省着用了……
马车外面是海风在驾马车,另一位名为青天的男子在望风。毕竟此处并非西厂的势力范围,需得处处小心,以防偷袭。青天与海风不同,因为脱脱也时常礼让于他,不敢吃罪。据说青天是玉连城的近侍,应是有些事连脱脱也不曾知晓。
车厢里是我和脱脱。脱脱除了一个包袱,也没别的行李。我在想她的那些蛇宠物在哪儿,自打那次被它们吓着后,就再也没见脱脱袖子里有些什么,都被脱脱藏起来了?
我的行李就有些让人汗颜了,一个食盒,但里面不是食物;一个小坛子,但里面没有酒;一个旅游背包,虽然有卡有钱,但没法用;还有一棵大芦荟,因为我觉悟到等小芦荟长大,恐怕还得等上两三年,有这个“巨无霸”,就不用愁了。
天一亮我们便启程,如今已经赶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路,终于在午饭前赶到了第一个小镇。不过,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一条街来的妥当,在一群杨树的庇护下的、约五百米长的小街。街的两边除了客栈,还是客栈。这条街和聚来客栈一样,所有的水源都依赖唯一的一口井。
海风留下照看我们,青天出去买了些干粮和水,马儿也去吃午饭了。
芦荟条终于被我调制好了,我分了脱脱一坛,自己收了一坛。原本是只有一坛的,昨天下午,我和海风又出了一次客栈。我反正也没事干,闲着就又弄了些。
我忍不住,取出一小条芦荟,蘸着糖砂吃了。脱脱、海风和青天都尝过了,都说好吃。
脱脱无奈地看看我:“别再嘴馋了,可别还没到京城,你就已经吃完了,到时别打我那一坛的主意。”
“放心,我有分寸的。这东西虽好,但不能多吃,否则会中毒。像我这样精心切成小短条,每天只能吃三块。而且女子若是有了孩子或是来了天葵,就得忌食,不然会小产或者血流不止。”
“你这丫头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脱脱似是在等我解释,“算了算了。那,吃些干粮吧,要水吗?”说着便将干粮和水递了过来。
我接过干粮,嚼了一块饼,泯了一点水就够了。
“不再多吃些?”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再说我是个小孩,又不做事,躲在车里,耗不了那么多水和食物。让海风和青天多吃些吧。”
“你这丫头。”脱脱呆滞了片刻,回过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就拿着食物和水出去了。
他们真的是恶人吗?虽说是交易、是命令,但他们这么打心底里地关心我、照顾我,就像朋友一样。我疑惑了,我这是在为非作歹的坏人堆里吗?
脱脱回到马车里不久,我们就又启程了。脱脱说,接下来我们经过的几个小镇,都不会稍作停留,直到我们到达土城。
乍一听到土城,我就想起了严木乔。原来土城那么远,即便是马车也要赶两天一夜的路。他骗我要把剑谱和地图交到那儿,他可曾想到那一路,我是否能安然到达。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我都有可能在中途遭遇不测,难道他,就没考虑过?
一想到严木乔最终答应督主的条件,我还是放不下心。“脱脱姐姐,你说严木乔的话可信吗?”
脱脱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放心,督主是不会轻易相信那些人的。”
我虽是舒了口气,但心里依旧放不下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两天一夜的车程过后,我终于见到了土城。土城倒是像样了些,临近一片绿洲,城边用土墙围了起来,城外围着的树又可挡风沙,涵养水土。城里有集市,我央脱脱带我去逛逛,顺便买件衣裳,不是嫌弃脱脱给我的那三件不好,我只是想要件男装,毕竟着男装方便些。于是青天和海风先去找客栈入住,而我和脱脱去了集市。
集市不大,但人不少。有边疆走贸易经商的,有远自江南来的,也有远自外族来的。那些外族人,就像唐朝的那些波斯人、印度人……,身着奇装异服,说着他们的语言,有的还会讲些别扭的当地话,他们总会领着一群群的商队。
商贩们有着自己独特的吆喝,摊边有卖烧饼、包子、豆浆的,有卖饰品、古董、把玩的……打铁的铺子外升起一阵阵的雾气,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一片;酒家里人满为患,叽叽喳喳闹翻了天;一大堆卖菜和瓜果的和顾客讨价还价,有顾客摇了摇手离开了……
如此真实的场景竟然就在我眼前,我甚至有些鼻酸,这,或许便是这个世界的生活。
我和脱脱在土城里也算逛了一段时间,集市都快走遍了,终于找到了一家像样点的裁缝店。这才找到了几件男子的成衣,脱脱劝我要找完全合身的是少了,但有几件是可以将就的。我在那几件中,一眼就相中了一件雪白的外袍,衣襟、袖口、袍底,还有束腰带,都用银线绣着水纹和云纹。我一试,还挺合身,只是袍子长了些,倒也不至于拖地,指不定我十五岁都还可以穿呢。
有一件事是与从前那个世界相同的,就是店主一定会估摸客人的意思,一旦看见你有兴趣,就会介绍这件有多好,趁机要价。不过脱脱哪是任人宰的料,因为是脱脱掏的钱,我也便配合着她演戏,直逼得店主一降再降,终是答应了脱脱的要价。我把衣服放在包里背在背上,欢天喜地地在前面又蹦又跳,时不时又放慢速度回到脱脱身边,不好意思得了衣服就忘了买衣服的人。
但是自从脱脱去了一下玉器店之后,我发现脱脱的神色有些变化。
“丫头,这就算是还了你给我芦荟的人情。”
“谢谢脱脱姐,下次有好东西,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怎么现在脱脱反倒是有意疏远我似的?我刻意许下将来,脱脱疑惑地望着我,掩饰了眼底的一片灰暗,装作和往常一样与我闹着走了。
明明刚刚买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从玉器店里回来就有了心事一样。
冲着脱脱刚刚的态度,我知道从她嘴里是套不出什么的。估计青天和海风现在也还不知道,于是在天还没黑之前,我借口和海风再去市集一趟。为防海风碍事,我让他呆在玉器店门口。
“掌柜的,脱脱大人说想知道这事的详情。”
我果然没有料错,这玉器店的掌柜是与脱脱接头的线人。掌柜告诉脱脱的这件事是辛城方面来的消息。
辛城是我们即将要到达的一座大城,被称为塞上江南,是盟最北边经济与军事的重城。辛城比土城要好上几十倍,从我们来的大漠到现在的土城,都是归属于辛城的领地。
辛城的行政与军事都由驻守在那里的大将军来统领,而现在的守城大将正是严家世交的公子,当今圣上宠妃之一水妃的哥哥洛蛟。洛家和严家都是江湖中的大家族,都视玉连城为奸臣和江湖败类,欲杀之而后快。所以前番虽然是玉连城在追击严家人,却也是在洛家的地盘,都是暗自进行的。
洛蛟的府邸中有玉连城的线人,所以才有了掌柜告诉脱脱和我的消息。据消息,严木峰在离开辛城前将一件神秘的东西交给了洛蛟,希望洛蛟能转呈朝廷。但洛蛟一直都没有行动,却在玉连城到达辛城时故意放出风声,说那神秘东西就是藏宝图。也不知洛蛟用了什么手段,让玉连城对此事深信不疑,结果玉连城着了洛蛟的道,被洛蛟抓住了。
脱脱应是为了这个消息才忧心的,也为了能与我好聚好散,才冷落的我。我要坐视不理吗?
为什么玉连城会上这种当,这么明显的陷阱他为什么还要去,是因为关心则乱吗?他就如此在意那份地图,在意那宝藏,在意这天下,在意到,连性命都枉顾?为什么他们都愿意用性命去找那份宝藏,为什么?
难道我所认定的玉连城是假的,而这不惜性命、不择手段去追逐名利财势的才是真的玉连城吗?记忆里的男子在烛光之下,身边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大漠之中没有舍下我,在风暴中竟然救了我,为什么?
我又问了关于那洛蛟的一般情况。原来这洛蛟是洛家的第二个儿子,大哥洛枭在洛家堡继承家业,而这洛蛟很有手段,得尽父母宠爱。与妹妹洛水关系又比大哥好,熟记兵法,故而水妃自荐二哥守这辛城。严家专攻武学,不涉及用毒和奇门遁甲,但洛家却都有涉猎,所以培养出了这般的洛蛟。洛蛟不仅武学造诣了得,而且识毒解毒更有一手,或许正是因此,玉连城才会……
“可知督主现在情况如何?难道就没办法?”
“唉,据说督主受了伤,至今还未伤愈。众人还无法想到计策,那洛蛟生性多疑又谨慎,连那线人的行动也不得不被限制,无法里应外合。”
“他,受伤了。”我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难怪脱脱的眼底还会有一丝迷惘,竟然连督主都着了那洛蛟的道。
“所以脱脱大人担心督主,才说要尽快去辛城。”
“连督主都,脱脱…大人她又有何万全之策?”
“那洛蛟生得一表人才,在外的名声也还不错,只是有一喜好,众人心知肚明却也不好点破。那洛蛟喜好女色,近乎于一种收藏的癖好,可以为了某为女子的雪肤,或是双手,或是才情,或是床第之术,就会将她招入府内,而且甚是喜新厌旧。可洛家毕竟是皇亲,也要注意形象,洛枭便限制洛蛟,府中只可有十名侍寝女子。所以一旦洛蛟又看上了某位女子,府中便会有一位女子被遣送出府。”
我嘴角抽搐着,那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照旧祸害良家妇女。
我和海风立马赶回客栈,这才知道脱脱一匹单骑先去了辛城。于是我背上随身带着的旅行包,嘱咐青天按照原定行程走,而我和海风先赶去辛城,希望脱脱是真的有了完全之策。
所谓星夜兼程便是如此吧,海风带着我策马,我感到有些困,在他怀里靠了一下。再醒来时,天已微亮,眼前已经是满眼的绿意。不远处,竟然会有一大片铃兰,白色的如碎浪般,又如浮云,此起彼伏,风吹得小家伙们纷纷点头。
我不免有些惊讶,铃兰确是五月开放,可是此地怎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