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桐被打了三十大板,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天。
这日朱妃召见她时,绿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颇有几分凄惨落魄。朱妃见着她这模样,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可当目光触及绿桐一脸冷漠无畏的神情之后,又生出了几分厌烦。
绿桐是她爹亲自挑选给她的丫鬟,年长她七岁,自幼亦师亦姐,教导了她很多也帮助了她很多,一直是个令她又敬又畏的存在。可这份敬畏之心没有延续太久,便逐渐转化为一种厌烦。
每当她想随心所欲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唠叨,小时候懵懵懂懂或许还会听取一二,可长大了就觉得异常烦躁和不以为然,更甚者对她这个人表示出极大的抗拒心理。
后来入了宫,她当了娘娘,绿桐这才有稍微有那么点当奴婢的自觉。不可否认地是她确实帮了她许多,陪她闯过无数难关。可近些年她开始旧态复萌,并且开始变本加厉,不仅宫侍们都听绿桐的,连她自己也得任绿桐摆布,她甚至怀疑绿桐在一步一步地侵占她的主权。
她厌恶了这种感觉,她不喜欢受到这样的束缚,她对绿桐的反抗之心越来越激烈,对她也越来越反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绿桐开始张口闭口都在说皇后的好话,忽略了她才是真正的主子。她起初只觉得烦闷,可直到后来有人说,绿桐与皇后交往甚密,恐怕对她起异心了。
她原本还觉得这不可能,可当事情摆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信。
这么多年来她处处忍让着绿桐,她给了绿桐整个赤霓宫最大限度的权力,谁都知道绿桐是她朱妃身边的首席大宫女,谁也不敢轻视于她,要是谁敢动她,便是跟朱妃作对!
可绿桐竟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她的?
朱妃只觉得恼怒和愤恨,以及被背叛的失望。
那日,她命人打了绿桐三十大板,是为了以示警醒,让她不要太过恃宠而骄。谁才是奴才,谁才是主子,她要让绿桐清清楚楚地记住。
可绿桐独自躺了五天,却是连句求饶也不肯说。甚至到了现在,她也丝毫没有自己有错的觉悟!
是的,她每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她说的才是对的,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朱妃咬紧红唇,眯起双眼:“绿桐,你可怨怪本宫?”
绿桐微怔:“奴婢不敢。”
朱妃啧声冷笑:“你有何不敢?这么多年来本宫待你不薄,可你又如何回报本宫?”
绿桐知朱妃心中对她有所误解,辩解道:“娘娘,您误会绿桐了……”
“是否误会,又岂是这面上随口一说?”朱妃不屑地打断她:“既然你说本宫误会了你,那好,本宫现在要交给你一件事,只要你能够完成,本宫大可既往不咎,相信你对本宫的忠诚。”
闻言,绿桐眉心不着痕迹地轻蹙,伏身遵命:“请娘娘吩咐。”
朱妃向白芍使了眼色,白芍立即退出屋子,将附近严密封缩起来。朱妃这才缓缓道出:“从现在起本宫给你十五天的时间。十五天后,本宫要彤昭容腹中的孩子,回天乏术。”
闻得朱妃竟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绿桐惊愕地抬头:“娘娘!”
“后宫之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宫必要保证本宫的孩儿的地位不受任何动摇,彤昭容的孩子绝不能留!”
“可……”
“你是不愿意?”朱妃危险地眯起双眼,“你不是说你对本宫绝对忠诚?你要本宫信你,拿什么凭证?本宫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做还是不做?”
朱妃从袖中拿出一贴折成方形的黄色纸包,放在桌面上:“只要你将此事办妥,本宫就信你。事成之后,你也可以重回本宫的身边,本宫必会好好犒赏于你。纵使事情败露,本宫相信你的忠诚,也必会保住你的性命。”
“可若你故意搞砸了……”朱妃眼底闪过一抹残忍的光:“那你又怎能重新取信于本宫,让本宫相信你?”
面对朱妃的质疑以及咄咄逼人,绿桐只觉遍体生寒,心中的绝望无法自抑。
“您不能这么做……”绿桐面色沉着,十指紧握,指甲深陷于肉中,她哑声道:“娘娘,谋害皇子可是大罪,不仅要诛连九族,他朝小皇子也将背负您的过失,无法登上帝座,终生受人唾弃……”
朱妃已经再也对她生不起一丝容忍之心:“够了!这些不需要你来担心,你只需完成你的使命,替本宫以及皇儿清扫阻碍前程的障碍。其余的,本宫自有分寸和谋算。”
绿桐深深感到刺痛,明明原来在背后的伤痛及根骨,可如今却比不过自个的心痛。她再次抬眸,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幼时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孩子。她早已经变了,不再是她纯良的小主子,已经变得陌生、可怕。
又或者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自己太无能,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皇后那日的一番话自心中一闪而过,绿桐苦涩地想,原来真正要了她命的,却是自己的主子。
“奴婢,领命。”
自从绿桐领命之后,便没再出现在朱妃眼前。朱妃也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加之怀孕身体虚弱,又终日心神不宁,每每总要闹上好一阵脾气,心情不好就拿宫人撒气,好些人因此无辜受累挨了板子,个个叫苦不迭,就连最贴心的白芍也时常挨骂。为此白芍只得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寸步不敢多离。
这日,白芍侍候完朱妃,见她已经渐入深眠,悄悄地退出寝殿,吩咐了其他宫侍照看着朱妃,便趁夜独自出了赤霓宫。
夜半无声,她小心翼翼地躲避宫中侍卫,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怀语宫。她并不是自正门进入,而是悄悄地从偏门来了,那处有人提着灯笼守着,竟是金桔。
金桔引她入了寝殿,彤昭容倚在床头,却是正在等着白芍的到来。
金桔将门一闭,警惕地守在门外。这时白芍解下披风,来到彤昭容身边,福身请安:“彤昭容。”
彤昭容总算自假寐中醒来:“白芍深夜造访,看来必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白芍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若无万紧要之事,白芍也不敢轻举妄动。”
彤昭容好整以暇道:“是什么事情?”
白芍在来此之前早已于心中想好应对的措辞,遂道:“您最近可要小心些,恐怕绿桐要借计对付您了。”
“绿桐?”彤昭容挑眉。
白芍这才徐徐道来:“我家主子得到消息,说那绿桐已经被皇后收买,是安插在赤霓宫的奸细。不久前我家主子施刑拷问于她,她为了得到我家主子的信服,竟扬言替主子除掉你聊表忠心。”
彤昭容眉心一跳,脸色如蒙上一层霜:“继续说。”
“我一得消息,心怕她真的害了您,特地前来给您通告一声。只不知她会使了什么诡计,您可要好生小心。”白芍满脸忧虑诚恳,“您近日可要当心些,让下人注意些膳食和汤药。你我如今可是乘坐一条船上,我也实在不忍见你发生什么意外。”
白芍算计得很好,她事先挑起朱妃对彤昭容的忌恨之心,是为了利用朱妃之手推向绿桐身上,绿桐没有退路,一旦她答应了朱妃的要求,就会想尽办法去对付彤昭容。
她那番话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正是表明自己的清白,还要卖给彤昭容一个人情。
凡事就怕有个万一,她其实并未真正存着害彤昭容的心,谁能想到挑起一切事端的她却早己与彤昭容暗中谋合?她暗中做了这么多,无非是要封锁绿桐的一切退路,让她再无翻身之地,逼她走上绝境。
朱妃如今还在摇摆不定,一旦绿桐真的得手,说不定真的能令她重新受到朱妃的重用。她向彤昭容通风报信,一方面可以卖得一个人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杜绝绿桐真的能够得手。
虽然之前她对朱妃说一旦绿桐失败了,她们可以一口咬定绿桐是皇后的人,是皇后从中使嫁祸之计。可难保彤昭容不会记恨朱妃,到时只怕两者关系会变得更僵。
退一万步说,她总归还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要是朱妃摊上了事,出了意外,那至少她还能投向彤昭容。
令人意外的是,彤昭容出奇的冷静,她轻抚腹部:“这可多亏有你相告,你的好意本宫一定铭记于心,他日一定好好报答于你。”
白芍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她勾唇:“娘娘莫要说这种话,这是白芍该做的。”
彤昭容道了谢,送了好些金银首饰给她。白芍见之眼前一亮,故作推辞,但最后还是收入怀中,心满意足地离去。
白芍走后,金桔这才进来询问情况,只是彤昭容反常地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发出一声冷笑,诡谲莫测。
“她果然要害我皇儿……”